天地异变

以下内容引自《博物志》第二卷第十八章。

学者们经过对天空的热心观察后证明了一个事实，但许多人对此都是不理解的。学者们的观点是，一种落到地上、被称为雷的火其实是产生于外行星的火，特别是指位于三个外行星的中央的木星上产生的火。木星从它上面的那颗星（土星）那里接收大量的湿气，又从它下面的那颗星（火星）那里接收大量的热量，并将它们以雷的形式释放出来。正因如此，才有了朱庇特神[1]投掷雷霆之枪的神话。星星还会喷出天火，就像从噼里啪啦地燃烧的薪柴中蹦出炭灰一样，这火还是一种预兆。它虽然只是星星所舍弃的碎片，但依旧具有神圣的作用。这种叫作雷的现象出现时，会伴随着极为激烈的气象混乱，这是因为湿气聚集，产生了大量的水，也可以说是因为活动中的星星正在遭受生育的痛苦。

普林尼在别处写过，雷因云与云之间的摩擦而生，这么看来，他大概认为雷的出现有两种不同的原因。上文称雷出现的原因在于木星，这或许是伊特鲁里亚的神官的说法，罗马著述家卡埃基纳曾对此有过介绍。普林尼也在第五十三章中，以非常详细的笔触记述了伊特鲁里亚人对雷的信仰。伊特鲁里亚人喜欢用鸟或肝脏占卜，又或是通过雷来判断凶吉，这个风俗还曾传入罗马人当中，这一点应当是众人皆知的吧。人们普遍相信，属于伊特鲁里亚的托斯卡纳地区中最繁荣的城市沃尔西尼（现今博尔塞纳[2]）是被落雷烧毁的，普林尼也引用过这件事。

下面引用的同样是关于雷的部分，也出自第二卷，是第五十一章的内容。

冬季和夏季，出于各自相反的原因，都很少有雷。冬季是因空气凝缩，云层增厚导致空气密度变大，地上散发的一切物体都受冷凝固，火落下来就灭了。因此，斯基提亚及其周边的寒冷地区能够躲过落雷的危险。埃及这样极其炎热的地区也同样能免遭落雷之灾，但这是由于从暑热且干燥的地上散发出的东西总是无法凝固，就只能形成轻薄的云。不过春秋时节就常有雷。因为在这两个季节里，不再有冬夏季少雷的那些条件。意大利常有雷也是出于此因。意大利这个地方，冬天暖和，夏天多云，空气比其他地方更易流动，相当于一整年都是春季和秋季。连罗马和坎帕尼亚[3]这种由北向南倾斜的地区也常出现雷，意大利的冬季和夏季还有闪电。在其他国家绝对见不到这种现象。

作为参考，这里将卢克莱修的《物性论》第六卷中与上文相似的一节摘录如下：“秋季，无论是星光灿烂的天空之下的住房，还是整块大地，都常受到雷击。此外，春天花朵绽放的时节也常有雷。事实上，气候寒冷则没有火，天热之时则没有风，或是没有足够厚的云层，这些便是雷不出现的原因。因此，当天空处于冷热适度的季节，便具备了产生雷的各种条件。”接下来继续引用第五十二章。

关于雷本身，人们认为它有几个种类。干燥的雷，与其说它能对人造成灼伤，不如说它能使对象粉碎。湿润的雷，与其说它会烧人，不如说会把人烤焦。除此之外，还有第三种具有非常奇妙的性质的雷，被称为“明雷”。它不必碰到酒樽的盖子，也无须留下任何痕迹，就能使酒樽变空。它无须烤焦袋子本身，也无须熔化袋子上的蜡质封印，就能使袋子里的金银铜全都熔化。据称，一位名为玛西娅的罗马上流社会女性在怀孕时受到了雷击，但因雷击而死的只有腹中胎儿，她自己则毫发无伤，保住了性命。

具有奇异性质的“明雷”，这个名字在亚里士多德的《天象论》第三卷第一章中也出现过，不过这里还是应该将卢克莱修的记述引用过来。卢克莱修是这样说的：“猛烈的雷如同叫喊声一般穿透房屋的墙壁，穿透石头，穿透青铜，瞬间将青铜和黄金熔化。又或是使容器完好如初，却使其中的葡萄酒突然消散不见。”这不是与普林尼的记述如出一辙吗？

下面引用的是第八十二章，与地震有关的部分。

地震以各种各样的形式发生，带来令人惊讶的㐀果。在那里弄倒一面墙，又使这里的墙壁被深深的地沟吞没。在远处隆起巨大的山丘，又使河川在附近喷涌而出。有时还会产生火，让热泉涌出地面，又或是改变河流的走向。此外，有时在地震前后会有可怕的声响，时而像雷鸣，时而像牛叫，时而又像人的叫声或武器碰撞的声音。这些声音会根据震动物的性质、声音穿过的洞窟或洞穴的形状而千变万化。若是穿过狭窄的通道，这声响便是小小、轻轻的；若是穿过弯曲的通道，这声响便是含混不清的；若是撞到坚硬的物体，就会发出回音；若是穿过湿润的洞穴，便会发出泡沫的声响；若是经过积水的地方，便会有哗啦哗啦的声音；若是碰到坚固的内壁，就会变成怒号一般的声音。此外，倘若还未震动就常听到声响，这是因为大地并不仅是单纯的晃动，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会横向晃动或纵向晃动。说起地震导致的地沟，有时只是地面裂开一个大口子，有时会将吞没之物吐出来，有时还会像合上了嘴一般把吞没之物藏于地底，再在上面盖上尘土，使之踪影全无。这样一来，就会发生城市被吞没、农田陷入地下之事。海岸一带更容易遭受地震的破坏，但这并不意味着山区就能幸免于难。据我本人确认，阿尔卑斯山脉和亚平宁山脉都发生过多次震动。

地震也和雷一样，主要多发于秋季和春季。因此高卢人和埃及人从未经历过地震。同样，晚间发生的地震比白天更多。虽说最大的强震通常发生在早上和傍晚，但临近黎明和正午时分也常有强震。此外，日食和月食之际也会发生地震，因为此时暴风已经平息，气温会在雨后上升，抑或是暑热之后会有降雨。

雷与季节、地震与季节之间存有相互关系的依据，其可靠程度有多大，我是全然不知，普林尼却频繁叙述着它们之间的关系。除此之外，普林尼对地震时发出的声响也非常执着。亚里士多德曾有记述，“大地震动的原因不在水也不在土，而在于风”。自亚里士多德以来，便有了地震的起因是地下的风的说法，想必这种说法也被普林尼继承了。除此之外我也没有其他可说的，接着引用第八十三章吧。

水手在海上也能准确地感知地震。发生地震时，海上明明没有风，浪却突然升高，船只则受到海浪冲击而摇晃起来。船也和地面上的房屋一样，门框会晃动，发出咯哒咯哒的碰撞声。鸟都受到惊吓，停留在船的缆绳上。此外，地震临近时，无论白昼还是日落之后，抑或是晴天，天空都会显现预兆。那是一条非常长的薄云。

我在上文中引用了地震和雷的相关部分，接下来就该介绍火灾和老爹了[4]。遗憾的是，《博物志》中并没有涉及这样的内容。考虑再三，我决定引用关于自燃火的内容。首先是第二卷第一百零八章。

科马基尼[5]的首都萨莫萨塔（叙利亚北部的城市）有一潭沼泽，盛产一种被称为马鲁它的易燃泥土。任何物体，倘若接触到这种泥土，就会与之紧贴，无法摆脱。如果各位触碰到它，就很难将它从手上去除了。据说人们曾为了对抗卢库鲁斯[6]的攻击，利用这种泥土来保卫他们的城市。士兵们的火器可以让这种物质立刻燃烧起来，若浇上水，火势会更加激烈。人们根据经验发现，这种火只有土才能熄灭。

希腊语中的马鲁它，是一种天然的柏油或沥青。据历史学家狄奥·卡西欧斯[7]报告，第三次米特拉达梯战争中，罗马武将卢库鲁斯的军队包围了提格兰诺凯尔德（亚美尼亚[8]的首都），在这场围城战中，人们利用了易燃的马鲁它。总而言之，就和楠木正成[9]的千早城[10]一样。接着引用第一百零九章。

纳普塔也具有同样的性质，这种物质产于巴比伦周边和帕提亚帝国[11]的阿斯塔科斯附近，形如黏稠流动的沥青。纳普塔与火十分亲近，火一旦遇到这种物质，便会立刻飞来。美狄亚就是用这种物质烧死了她的情敌[12]。她的情敌为献祭而靠近祭坛，随后头冠就冒起了火。

这种叫作纳普塔的物质，可以看作是一种天然易燃的碳氢化合物。普林尼对魔女美狄亚使用纳普塔杀死伊阿宋之妻格劳斯一事进行了合理的解释。接下来引用的是第一百一十章。

总之在令人惊异的火山中，有一座整晚燃烧的火山，名为埃特纳火山[13]。即使是冬季，整座山都覆满白雪，连喷出的火山灰也被冰霜覆盖，这座山也会不断喷出大量的易燃物，以供山火持续燃烧。从几百年前开始一直如此。不过，埃特纳火山并不是唯一一座以熊熊大火燃烧土地、展现大自然之凶暴的山。在法塞利斯（吕基亚的城市）地区的客迈拉[14]山上燃烧的火焰，昼夜不灭。根据尼多斯的克特西亚斯的报告，若往这山上的火中浇水，火会烧得更旺，要覆上土或泥才能熄灭。吕基亚还有一座赫淮斯托斯[15]山，若有可燃的火把靠近，就会熊熊燃烧起来，它甚至能使水底的石砂在水中燃烧。若遇到降雨，火势会更加凶猛。据说若在山上用燃烧的木棒划线，这线便会立刻形成一条燃烧的河流。在巴克特里亚（现今阿富汗），有一座名为科凡吐斯的山会在夜间燃烧。米底亚[16]和波斯境内的塞塔色尼也有一样的情况，有将近一亩的池塘会起火燃烧。埃塞俄比亚的赫斯珀里得斯山附近的平原，会在夜里像闪烁的星星一般燃烧起来。梅加洛波利斯（阿尔迪亚[17]的城市）的领土范围内，也有同样的现象。那个环境舒适的纽派欧姆（伊利里亚[18]的阿波罗尼亚）的火山口也是如此，周围森林茂盛，树叶也不见枯萎，冰冷的泉水附近却有火焰熊熊燃烧，永不停歇。据泰奥彭波斯[19]的说法，这火焰若是熄灭了，恐怕会让阿波罗尼亚的城中居民蒙受可怕的不幸。

这一章还没㐀束，就引用到这里吧。客迈拉山是一座火山，位于吕基亚地区，即小亚细亚西南的地中海沿岸地区。提到客迈拉，无论是谁都会想到那个狮子头、山羊身、龙尾的怪兽，也有说法称这怪兽就是人们以客迈拉火山为原型虚拟出来的。关于这一点，博尔赫斯[20]也阐述过自己的观点，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参考他的《想象的动物》。另外，往客迈拉山的火上浇水不仅无法灭火，还会使其烧得更旺，这或许是因为其土地中含有石油。

普林尼的记述中提到了西西里岛的埃特纳火山，却不见欧洲大陆唯一的活火山维苏威火山，这无非是因为维苏威火山在久远的公元前八世纪喷发之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被人们视作死火山的缘故。当时的人们好像已经在维苏威火山那土壤肥沃的斜坡上栽培起葡萄和橙子了，普林尼只在《博物志》第十四卷关于葡萄的部分，提过一下这座火山的名字。此后的公元七九年八月二十四日，这座火山突然喷发，普林尼也因此离世。他在书写这第二卷时，一定连做梦都不曾想到，自己将来竟会死于火山爆发。

注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