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菱篇·上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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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艾尔铁诺历五五九年十二月艾尔铁诺新领地金陵

皑皑白雪,漫无边际的飘洒而下,周围的建筑物,都被漆上了一层银粉,被房屋中的灯火一熏,雾气氤氲,在有心人的眼中,美的不像人间世。

来往的路人,穿着厚厚的皮衣,搓着双手,口中呵出热气,试着增添些温暖,皮肤因为寒冷,而显得有些冻伤,像这种冰点以下的天气,要是稍有不慎,说不定连耳朵鼻子都要被冻下。

“你好啊!”

“你也好啊!你家的媳妇该生了吧!”

“快了,就在下月月底。”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啊!”

两个相遇的路人,相互道贺,却又分离,再没几天,就是年关了,百姓们赶着办买年货,店家也忙着招揽生意,人们虽然忙碌,但却显得喜气洋洋。

“来啊!来啊!最新鲜的山鸡。”

“上好的烧酒,刚出窖的,客倌您尝尝吧!”

“桂酒酿汤圆,独家配方,十五铜币一碗,不好不要钱喔!”

商店伙计正努力增加业绩,金陵本富庶之地,民生经济也很稳定,虽说一般的平民百姓,会自制年糕、腌肉等基本料理,但还是也不少奢侈品,是必须上街采买的。

在众多的行人中,有个存在,显得特异,分外的引人注目。

严格说来,他不算行人,因为他根本没有行的能力。

他是个乞丐──至少,没有人会对他的外表有其他联想。

几难蔽体的衣衫,残破的无法辨认,肮脏的泥浆、污血,教人一看之下便想掉头,皲裂的皮肤下,是许多烂疮,虽然在冰雪中坏死冻僵,但仍散发出恶心的臭味。

一个少年难忍恻隐之心,想去救济,却立即被同伴拉住。

这类的人,天晓得是惹了什么麻烦,落到这等地步,救了他,说不定反惹祸上身,而且看他这样,大概也不能医治了,反正这人衣衫单薄,在这等大雪天中,不用多久,就会变成一具冻尸,那时候,再来替他收尸吧!

他踽踽而行,这样说并不正确,因为他起不了身,只能靠两肩与膝盖来爬行,忍着刺骨的寒风,在地上匍匐前进,身上的伤口,在摩擦中破裂,却立刻给地上的冰雪冻住,连血也流不久,就这么样子,在雪地上拖出一行血路。

风好冷,地也好冷,身上的伤口好痛,但却又好似没什么感觉,自己快死了吗?

这大概是所有路人共有的预测吧!

这也和自己在三天前的想法相同。

没有人能想到,他在过往的三天里,就这么爬过了七百里颠簸的山路,就像没有人会想到,在一年前,他曾是翩翩美少年,意气风发,在金陵的武道大会上,独挫群雄,赢得佳人青睐,扬名天下。

过往行人,见他可怜,虽不敢靠近,怕给传染疾病,却也会丢几枚铜币,当作施舍,他没有接,连看也不看一眼,还是持续爬行,只有在有个大婶抛了半个冷掉的馒头时,一口吞入,大嘴咀嚼。

他不能去捡这些钱,除了仅存的自尊外,也是为了要早一步到达目的地,他已没有别的力气,连伸手捡钱的力气都没有,仅能不断地重复蠕动,往目的地前去,那个他在绝狱中无时或忘、死里逃生后立刻浮现脑中的故园。

不知道过了多久,夜深了,周围行人散去了,当店家一一熄去灯火,他终于爬到了目的地。

在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座巍峨宫门,玉阶琉璃瓦,红楼黄金塔,建筑豪华精美,一派宏伟气象,然而,诺大的庭院,仅在远处有两三盏灯火,其余的地方,杂草丛生,器物损毁,杳无人声,和宏伟的建筑相比,不觉生起荒凉的鬼气。

在过往的三千七百年里,金陵为唐国首都,九州大战前,也曾辉煌过一时,皇亲李白,就以剑仙之名,纵横风之大陆,无人能敌,后来王室内讧,一蹶不振,为魔族所灭,九州大战后,后人虽复国于斯,却已无复昔日荣光,成了邻国艾尔铁诺的附庸。

十一个月前,艾尔铁诺大举入侵,第二军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攻破王城,唐国一夕灭亡,由于行动太过神速,唐军甚至还来不及抵抗,就被歼灭,可笑的是,正因如此,金陵的建筑、唐国皇宫并未遭到战火的洗礼。

但之后的发展就让人笑不出来了,接任负责驻守的第三军,展现了完全不同的作风,“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是他们奉行的口号,无视于第二军团长“善待亡国遗族”的劝喻,第三军对李氏王族赶尽杀绝。

位列王亲而遭斩杀者,不下数百,成年男子全数当市腰斩,幼儿活埋,女子发配官家为奴,行为劣迹者充军边关。

更有甚者,有位身怀六甲的宫女,被确认怀了王室后裔,却因为执法的军官好心,决意私下为其开脱。不料,遭到同僚密报,宫女连同该军官,全数遭到逮捕,处以极刑,两人被数柄烧红的长枪所贯穿,在火焰中哀嚎至死,而第三军的高层,将此事美其名曰“三人行”,为侵伐史写下了残酷而凄厉的一页。

他缓缓爬近半颓圮的宫墙,看着里面的一草一木,地上的血迹,被捣毁的雕像。

据说,地上的鲜血,是第三军在斩杀王族时所留下的,此刻看来,格外惊心。

“痾哿哿……”

张开喉咙,已经嘶哑的喉管,仅能发出些许的怪声,难以想像这是以前人人称羡的优美歌喉,在监狱的那段时间,狱卒敲碎了他的臂骨、腿骨,为了怕他日后反击,又割断了他手足的神经,当体内的毒素发作,逐渐往上蔓延,那天下无双的俊美容貌,就这么毁了。

举目四望,尽是疮痍,那大石龟,是他小时候攀爬过的,那半折的古树,是他小时候最爱去的地方。

那时候,一切都像春光般美好,宫廷的武将对他的剑技赞赏有加,父亲更期许他是先祖李白后的第一人,每当剑技比赛获胜,他就会带着奖章,跑到心爱的人身边,把荣耀分享于她,当小小的手,把早就预备好的花环,放在他的头上,他便会搂着她,纵情欢笑,再没有任何事,比这更让他欢喜了。

想起过往种种,他痛哭失声,充满了悔恨。

那一天,若不是同门师兄为他庆贺即将新婚,若不是他在毫无防备下喝了那杯酒,艾尔铁诺怎能趁他毒发,攻灭家园?不,倘若他一身武功犹在,那群鼠辈怎敢妄动唐国分毫!

激动之下,他撑起身子,拼命的叩头,让额头在地上磕出一个个的血印,宛如雪中红梅,怵目惊心。

他对不起父亲、母亲,对不起那许多叔伯,对不起那些年幼,甚至尚未出世的弟侄,也对不起那殉节而死的忠贞臣民,因为自己的肤浅,造成了这无可弥补的祸事。

艾尔铁诺王室,忌惮他的武功,虽然明知这人已成废人,仍不敢掉以轻心,由皇帝曹寿秘赐下“牵机药”,要令他蜷曲而死。

天可怜见,不知是为了什么缘故,饮下牵机药的他,侥幸不死,只是昏迷,被失察的兵卒随手弃尸山沟。

当他从水沟中醒来,唯一的念头,便是再见故园一眼。

这个意念,支撑着他不死,并且横越七百里山路,重回金陵,途中数度险些不支,都在这未了心愿的遗憾下,又重新爬了下去,现在,他终于回到这里了。

在不知是第几下的叩头后,他颓然倒地,所有的力气,都已用光,额头的血也已干涸,唯一可以做的事,便是等死了。

可是,他不愿死啊!

他想复仇,想重建家园,想要重新抢回她。

然而,即使他武功仍在,身体完好如初,这些也是莫大难事,更枉论如今。

现在的他,比废人还不如,他甚至不敢说出自己的身份,只要艾尔铁诺知晓他尚在人间,必定不计代价的要他一死。

自己已走投无路了,师父虽是大陆上的绝代高手,但看师兄待己如此,师父却不闻不问,想必也是默许了──那么,放眼大陆,是没有人能帮自己报这血海深仇了。

既然如此,还是死了吧!

脑里的念头还没消逝,他的瞳孔突然暴睁起来,在不远的前方,地上有几片金屑,亮晶晶地,甚是动人,是艾尔铁诺军队拆卸宫廷宝物时落下的。

虽然相隔了段距离,雪中视线又不清,他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那是他的金莲花。

当时,宫内有名舞姬,名叫窅娘,舞姿美的像天仙下凡,为了追求舞蹈的美,为了博佳人一笑,他不惜巨资,在宫廷大殿以黄金铺造,铸成金莲花,令窅娘舞于其上,此等佳事,成为国际美谈。

唐宫被破,艾尔铁诺王廷欲睹金莲舞,特命军士将金莲花拆卸回国,不料窅娘撞柱殉主,金莲舞自此成绝响。

“呜呱呱……呜……”乍见旧物,故人音容,历历如在眼前,他激动的难以自己,哑着嗓子,哭喊出声,他挪动身体,向金屑爬去。

尚余半尺,气力已尽,任他怎么努力,就是再抬不起身子,原已遗忘的冰冷,此刻全袭上心头,手足麻木,直挺挺的趴倒在地上。

大雪未停,天地无情,白雪皑落,逐渐掩埋一切,也盖住了他大半身体,在他头发上结了白霜。

周围一片死寂,仅有微弱的心跳声,而当这最后的声音也停下,就是他告别人世的时候了吧!

(老天对我,到底是好还是坏呢?居然还成全了这最后的心愿。)

很奇怪的,当生命走到了尽头,脑里竟然有这想法。

不管是喜是悲,这人间的一切,将再与他无关了。

“嘿!好像还活着的样子。”

当意识渐渐消失,耳边突然出现了人声,某个苍老却充满活力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是幻听吗?

不,靠着尚余的理性,他肯定有个人站在前方。

勉力睁开眼睛,眼前却空无一物,声音却从背后传来。

“喂!废人小子,你还活着吗?要是还活着的话,就出个声吧!”

他认得这个声音,是那个老乞丐。

当师兄邀己赴宴时,他抱了柄古旧的木剑,面前放了只破碗,躺靠在阶梯角。

自己看他可怜,料想是名落魄剑客,命随从取了锭金子相赠,取笑道:“老丈,身为剑客沦落如此,不是太凄惨了吗?”

老乞丐闻言,仅是一笑,道:“小伙子,你别说我凄惨,小心饮食不慎,落至我这个田地,到时候你比我还凄惨啊!”

随从纷纷欲老拳相向,自己虽然喝阻,却也斥以无稽,哪知老者一语成言谶,当真印证了今日的凄惨光景。

“呜巴……呜巴噜噜……”

他拼命挣扎,努力地发出些声音,像是溺水的人,极力想抓住些什么。

“哦!还活着啊!”

苍老的声音,发出笑声:“你的运气不坏,艾尔铁诺王室怕你不死,给你下了牵机药,刚好和你体内的寒天玉膏互冲,虽然整得你半死不活,却也冲淡了毒性,让你能支撑至今。”

“你也算是个天才,这种身体,七百里的山路,居然还是爬的过来。”

“可是,今后的你,打算怎么办呢?你的毒没解,一身武功废了,内力散尽,筋脉半断,以后的你,连当个平常人都做不到。”

苍老声音继续揶揄道:“不,你连以后都没有,在这种大雪天,以你这样的伤势,又无内力护身,只要不管你,半刻之后,你就冻死了。”

“你打算怎么办呢?这么死了,倒也干净,不会牵连到其他人,你独自一人到黄泉去忏悔就行了。”

“对你来说,死该是比较好的选择吧!你若活着,仅是不断面对痛苦的人生而已,那还不如死了轻松。”

看着残破的宫廷,碎落的金莲花,想起了许多人的面容,他再度激动起来,撑起身子,对着虚空,不住叩头。

“呜巴噜巴……”他不想死,至少,不能就此死去,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去做,该穷尽他的余生,去对那些已逝去的人,做些弥补。

“你这样让我很为难啊!你的师父,那么厉害;你的仇家,势力又那么大,我若是帮了你,他们岂不是连我也杀。再说,人心难测,我救了你,谁知道你会不会恩将仇报,反咬我一口。”

老者唠唠杂杂的说着,而他只是一个劲的磕头,血,再度于雪地上开满了红花。

老者见他若此,亦不禁哑然。

“好吧!念在昔日受你一金,老夫今日便还你的人情。”

老者说完,长叹了口气,“唉!老夫渡海东游,本是希望一睹别块大陆上的人文风采,谁知却看见了这么凄惨的一幕。”

听得老人允诺,他大喜若狂,磕头谢礼。

他不晓得这老者是谁,也不晓得他能否救助自己,只是,凭着过人的直觉,他有种预感,这人就是自己的救星。

“且莫高兴,老夫答应救你,却得要靠你自救,老夫成行前曾立誓,不能干预此地俗事。”

老者的声音凝重起来:“要是你当真有心,就站起来给老夫看看。”

站起来!

这简直是天大笑话,且莫说他半丝气力也无,便是有,此刻四肢骨骼尽皆碎断,如软皮章鱼一般,又如何能站起,这要求不啻于海底捞针。

但是,老者语气的坚定,让人彻底的明白,这不是个玩笑。

虎吼一声,他抓住了金莲碎屑,昔日少年种种,走马灯似的闪过,如果,自己在这里倒下了,那么,截至目前为止的人生,就是一败涂地了。

要活着,要继续活下去,不是为了逃避死亡的恐惧,而是要面对更多人世的痛苦,唯有藉着这些痛苦,才能弥补那些永远的遗憾。

是无尽的血泪,是最深刻的情感,难以想像的力量根源,此刻豁然贯通全身。

“呜……”

一声怒号,恍若地狱的修罗重回人间,他笔直地站了起来,却在站起的刹那,创口爆裂,鲜血飞溅,又倒了下去。

迷糊间,仅看到一个苍松也似的遒劲身影,正如绝岭上的古松,凌风雪而独立,忍冬而越发青郁。

“好!为常人所不能为,这就是天纵其才,你和我一样,都是天才。”老者大笑道:“从今日起,你便随我学剑,学那天才的剑法。”

在大笑声中,他昏了过去,却很安心的明白,这不是结束,而是另一个开始。

自己睁眼之后,将会开始第二次的生命,而那将是个让人期待的开始。

风之大陆面积广大,有着许许多多不同风貌的城市,基本上说来,一个都市的繁盛,必定与周围土地的肥沃,可用资源的多寡,有着密切关系。

香格里拉,却是个不遵循这条定律的都市,她位处于西方沙漠、北方丛山的交会处,方圆五百里内,土地贫瘠,荒芜人烟,各式的沙暴、瘴气、奇异射线,让附近的地理环境,成为几近绝域的存在。

可是,今天的香格里拉,却是风之大陆上首屈一指的都会,理由无他,重要的地理位置,造成了奇迹的缘由。

香格里拉处于“银海公路”的中心,无论是经济、政治、军事上的地位,均重要的无以附加,更是风之大陆上最大的商业都市。

早在远古时代,当时的先知,有鉴于大陆东西两边交通大半被“龙腾山脉”所分割,便顺着地气流脉,开出银海公路,又在其中心,与山脉龙口交点,联合布下强力结界,清除不洁物,建设了这座梦幻之都,香格里拉。

风之大陆东西部的交通,主要依赖北方的蟠龙长廊、中南部的银海公路,而两座中心都市,一是军事要塞“北门天关”,一是商业巨都“香格里拉”。

然而,论地位,北门天关是远远不及香格里拉的,一来,北门天关是军事型要塞,门禁森严,又处于崇山峻岭,没什么商业价值,而香格里拉却是完全商业化的经营,广汲各地商旅;二来,北门天关仅仅接通艾尔铁诺与雷因斯·蒂伦,而香格里拉却是同时沟通四大势力,相形之下,重要性不言可喻。

自建成以后,香格里拉便发表宣言,言明此块乐土,将永属中立,不受任何政治势力的统治,而且禁止一切军事行为。

这个誓言背后根据的实力为何,不得而知,总之,数千年来,没有半个国家曾妄想染指于她,事实上,就连九州大战时的绝代霸主铁木真,也承认其自治权,而未稍加干涉,此事便成了极耐人寻味的一章。

现在,香格里拉,由多位商会代表组成的联合会所管理,数年改选一次,居民们保持着乐观、奔放、自由的风气,愉快的进行种种交易,使得香格里拉成为最豪华的淘金窟。

由合议会所颁布的法令中,有着这样的告知,香格里拉不属于任何政治体系,换言之,不管在外界犯了什么过错,只要入城后安分守己,就不会遭到追缉,许多逃犯、走投无路的亡命之徒,故而将此视为逃难的最佳场所。

反正城中酒色财气、声色享受,一应俱全,与其潦倒一生,不如狠狠地干一票买卖,到此狂欢一夜,纵是明日横死街头,也算不枉此生。

香格里拉,就这样吸纳了大量的赃款,为其繁华的夜色,增上了血腥的一幕,有人说,梦幻魔都的每一棵树,均是以旁人血泪灌溉而成长的。

事实上,也果真不错,只需肯按时缴纳巨额税款,合议会漠视一切的不法行为,管他杀人也好、买卖人口、逼良为娼、走私聚赌……都是在合议会的许可下进行的。

只要没有违反游戏规则,就不会遭到警卫队的通缉,可以在城内为所欲为。

只是,这里并不全是违法之徒的乐园,虽说处于特殊地带,各国官府不能直接行使权力,但也因为如此,奖金猎人、杀手、忍者……之类的地下行业,大兴其道,黑吃黑的案件,每天都在大街小巷内,不断重演。

相对于杀手的横行,保镖业也是大大兴旺,许多有钱的富商,为了性命安全,出入皆携带数十名保镖,前呼后诺,好不热闹,而令人喷饭的是,也有许多保镖护院,在交班后立刻转行当杀手,大赚外快。

靠着种种的地利、人和,香格里拉很自然地吸引了各方的奇人异士,成为了雷因斯·蒂伦的“稷下学宫”外,另一个人脉宝库,市井街坊卧虎藏龙,有人戏称“一块招牌砸下来,可能砸出一箩筐高手”,这就是香格里拉的写照。

当然,真正拥有强大力量的高手,为了种种原因,通常是不露象的,一般的人,也很难判断,到底怎么样的人,才算高人,为此,香格里拉的诗歌故事里,增添了许多闹剧,也附加了许多传奇色彩。

把时光回溯到艾尔铁诺历五六○年年尾,此时,以“我意王”之名为后世所知的兰斯洛,仍然在杭州荒山上,做着日后成为大陆第一盗贼的梦想;雷因斯的第一公主莉雅,正在稷下发表诗文新作;日后任职于他们手下的神秘军师源五郎,则于武炼独自漫游,做着修业旅行……

在他们所不知道的地方,大陆中北部的龙腾山脉里,一段罕为人知的小小旅程,无声地展开……

第一章礼聘高手

艾尔铁诺历五六○年十二月龙腾山脉龙口

茂密的丛林,健木参天,遍布地上的枯叶,因为潮湿,散发着呕人的霉味。

周围的空气,仿似凝结了般,连半点风也没有,阴寒的湿气,几乎要让人的汗毛都竖立起来。

“咕……咕……咕……”夜枭的鸣叫,在森林中特别刺耳,巴掌大的蜘蛛,在发着白霉的树干上,悠闲地攀爬,斑烂的虫类,隐藏在及人高的草丛中,吐着鲜红的舌头,显示出一个了绝人烟的世界。

急促的脚步声,划破了宁静,枝影林叶中,有道纤细的绿影,飞快地移动,是名很可爱的少女,虽然算不上美人,但俏丽的五官,却也让观者为之精神一振。

少女手提包袱,脚底不停飞奔,还不停地向后看,明亮的紫瞳中,闪烁着忧惧的色彩,小麦色的肌肤,显得绯红,就不知是因为急遽的奔跑,还是为了后方的危机。

手中的包袱,看上去沉甸甸地,和本就不高的身体比较,更显得过大,若是把它抛去,该可以省去不少麻烦吧!

可是少女尽管跑的气喘吁吁,香汗淋漓,却仍死命地抓着包袱,不肯放开。

“呱呜……呱呜……呱呱呜……”后方的大气,有了变化,某种生命体,发出诡异的叫声,以惊人高速紧蹑着少女的步履,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少女似是早就知道,虽然听到,却是头也不回,深深呼了一口气,脚底跑得更急了。

“呱呱呜呜!!”

一声惊唳,三具庞大的巨体,瞬间跳跃至少女身旁,团团围住,张牙舞爪的姿态,让人想起密林中的黑猩猩,如果世上有两公尺以上的猩猩的话。

怪物挥出巨掌,用意不是攫取,而是捏碎,如果这一下打实,少女想必会在下一刻成为一滩肉泥。

眩目的强光,在瞬间爆亮,有若数个一等星同时被点燃,整片森林,被照耀得有若白日,禽兽惊走,鸟雀纷飞,可是,只有光,即使在光芒最盛时,森林里的阴冷气氛不变,一如平常。

强光过后,少女蹲在地上,刚刚还嫣红的脸蛋,此刻惨白如雪,好像所有的精力,都在适才的光芒中,消耗殆尽。

怪物已不见踪影,仿佛在那白光中灰飞湮灭,彻底蒸发了。

她大口喘着气,把打开的包袱,重新绑好,顺手把一个圆形的莫名物体,远远抛开。

“怎么办?连最后一枚圣光弹也用掉了,如果它们再来的话……”

少女喃喃说道,她举目望向前方,凭着远超人类的视力,隐约可以看到,在森林末端之后的远方,阳光遍洒处,有座高耸的城壁,巍峨屹立,那是闪耀着金黄色光彩的梦幻之都。

“只要跑进去,就可以暂时躲一下,到时候……”

少女的自言自语还没说完,后方,又响起了诡异的吼声。

“呱呜……呱呜……”少女皱起了弯月似的细眉,迈开小跑步,重新奔走在草丛中,嫩绿色的身影,再度淹没在林中草间。

香桂广场,位于香格里拉西侧,是个完全露天式的开放性场地。

细碎的白石子地砖,巧妙铺设成精美的几何图案,却未因岁月的婆娑,而稍有模糊,显示出管理人员的用心。

来自各方的旅客,坐在水晶桌旁,啜着饮料,尔偶也能看到表演台上的艺人杂剧,或是诗歌吟唱,穿着凉快服饰的侍女,勤快的奔走,再配上凉风送爽、桂叶飘香,是一个极好的休憩处。

小几上,酒客们三三两两,或看着刚出的瓦报,或几个人窃窃私语,谈论着目前最流行的话题。

“你们听说了吗?赛尔特的花蝴蝶,前阵子不是突然没了消息吗?”

一名长须汉子,高声和伙伴说道:“嘿!有消息传出来了,据说啊!是那淫贼在作案时瞎了狗眼,撞着了定远公子,当场就给宰了。”

“哪个定远公子?”旁边的一个黄脸瘦子,不解问道。

“不是真那么孤陋寡闻吧?连堂堂『定远君』的大名都没听过!”

一旁的人只是甩了个白眼,好似怪他没见识的样子。

给这么一瞪,黄脸瘦子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脱口道:“哦!难道是当今麦第奇家的主人,『定远君』旭烈兀!”

“可不是嘛!我说那花蝴蝶啊,他犯案累累,不知道糟蹋了多少良家妇女,可偏生老天不长眼,这淫贼不单是刀法快绝,轻功更是了得,艾尔铁诺官府几次想抓他,都给扑了空。”

长须汉子大口饮了杯酒,用力抹了抹嘴,继续道:“可是呢!这报应到头啊,是神仙也难救,他什么人不好遇,可偏偏就在犯案时,撞到了旭烈兀公子,就这么一剑,给了了帐……”

长须汉子越说越是高兴,口沫横飞,当说到精彩处,更是比手划脚,花蝴蝶怎么使出独门刀法,旭烈兀公子怎么谈笑破招,一剑毙敌,一来一往,巧妙处巨细靡遗,只听的旁人连连点头,如痴如醉。

在香格里拉,由于本身的繁华,除了经商的商旅、本地的居民外,很自然的吸引了许多观光客、赌徒、吟游诗人,也不乏来此地见习的骑士、魔导师,因此像这类的江湖闲谈,成为了每间茶楼饭馆,最常见的话题。

而在隔壁席,也有一群青年男女,正颇为没趣的闲聊。

“真是无聊啊!这城市根本没有传说中来的有趣嘛!早知道还不如去稷下见习算了。”

青衣少年抱怨道:“什么千年魔屋、圣者迷宫,看来只不过是传说罢了。”

红衣少年也点点头,“是啊!就算不理那些传闻,在这里待了那么多天,别说三大骑士团了,就连稍微有名一点的武者也没有,真是白来了。”

旁边的白袍少女,一副心有戚戚焉的表情,叹道:“我父亲还说,当年曾经在这里,认识破穹骑士团的小统领,也见过紫微骑士团的骑士,怎么我的运气就那么差呢?”

一堆少年,你一言,我一语,说的不亦乐乎,照他们的话听起来,似是全无所获。

在目前的诸国体制,凡是习武有成,经过当地官方评鉴通过者,无论出身,皆可被授与骑士之资格,行走四方,而视其意愿,决定是否出任官职。

虽然说,也有相当数量的武者,不愿意成为体制内的一员,拒绝所谓的评鉴,而成为流浪剑士,但是,以一般的社会观看来,骑士的存在,仍是较为显赫的。

首先,骑士的技艺,经过正式的评鉴认可,较有公信力,而所谓的剑士,往往是学艺不精的武人,打着剑士的旗号,行盗匪之实,自然为人看不起。当然,拥有骑士资格,却毫无侠义精神,戕害百姓的,也是大有人在,不过,大多数的骑士,还是谨守骑士道,表现高洁志向。

再来,骑士的资格,形同高级军官,只要取得了骑士资格,就可以在法律中享有特权,受到乡里尊敬,只要入公职,也可以收到较高的薪俸,就连在民间机关做事,也可以凭此而坐领高薪,所以,凡是习武的青少年,几乎都是以成为骑士为志向的。

在这战乱频仍的时代,除了以和平为国策的雷因斯·蒂伦,其余国家无分大小,均是以富国强兵为号召,大量的培养骑士,而最能看出一国军事概况的,往往就是其国内骑士团数量的多寡与品质,而众多骑士,也前仆后继地想加入高水准的骑士团,以自抬身价。

在这情形下,出自艾尔铁诺、武炼两大军事强国的骑士,在素质上,是远超余国的。

而现在大陆上的三大,分别为艾尔铁诺的王家骑士团“破穹”、武炼的王家骑士团“朱鸟”、自由都市的“圣殿”,这三个骑士团,无论素质、武技、装备,都是风之大陆一流的水准。

四大势力中,雷因斯·蒂伦属于魔法大国,神秘的五色旗几乎被视为风之大陆的最强军队,但因为长驻恶魔岛,不参与大陆争霸,故而不列入三大骑士团。

这些喧闹不休的少年,都是出自于贵族豪门,有些已经具有骑士资格,有些将来也很可能成为骑士,为了增长见闻,多添阅历,他们往往会结伴做见习之旅。

依照大陆公法的规定,倘若没有经过长程旅行,是不能成为骑士的,而要说起大陆上的人脉汇流,除了稷下学宫,就是本地了,而要比较起冒险色彩,后者绝对是令其他地方瞠乎其后的。

所以,香格里拉每年,都会涌入丰富的人潮,其中的大多数,与其说是见习骑士,倒不如说是观光客,因为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藉由旅行,拓展自己眼界的。

总之,不管如何,这些少年怀抱着可期的梦想,来到这梦幻之都,开始编织着瑰丽的梦想,猜想自己会否像传奇故事中的主角,遇着异人,学习神功秘法,或是偶然得到了古老的秘宝,从此扬眉吐气,可以称雄于天下。

看到涉世未深的他们,确实会让人感到“年轻真好啊”!

客人们各自谈论感兴趣的话题,亢长的漫谈,绵绵无休止。

忽然,不晓得是从什么地方开始,香桂广场发生了小小的骚动。

骚动的源头,是名可人的少女。

她穿着一身翠绿的背心与短裙,赤着双脚,光着膀臂,小麦色的肌肤,泛着健康的光泽,长长的金发,绑成俏丽的马尾,直垂到小腿。

清爽的打扮,散发着属于青春的朝气,未施脂粉的脸蛋,给人朴质的清新感受,可是,那本来应该笑盈盈的小脸,此刻却愁云深锁,焦急的嗓音,让人不由得想到受惊的百灵鸟。

青黛色的倩影,连跑带跳地奔走各处,凡是她所到之处,客人都是呆了一会儿,继而很伤脑筋似的苦笑起来,摇手说抱歉。

少女的要求很简单,她向每个客人,都提出了同样的要求。

“对不起,我有急事,真的是很急的事,可不可以立刻帮我找到『逐魔猎人』韩特,我想聘用他,再不然,其他同级数的先生也可以……”

没等她说完,客人已经哈哈大笑,若不是看她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说不定就有人要出言嘲笑了。

“逐魔猎人”韩特,是年轻一代名气极大的奖金猎人,游走于大陆中西部,专门接受委托,猎杀各式罪犯或偶然出现的魔族,一手“天亟剑法”,享誉业界。

这类级数的人物,身价极高,通常都属于王公富豪的专属护卫,虽然也有些不按行情收钱的怪胎,但大多数而言,都是要巨额金钱才能请动的大人物,这少女貌不惊人,一身打扮看来像是某个山林部落的村女,居然一开口就指定这等天价人物,怎不教人为之发笑。

少女问遍了大半个广场,却没有人能帮上半点忙。

第一,固然是有传闻,在广场的某地,用某种暗语,可以与某几位顶级杀手联络,甚至直接联络杀手中的金字保证“大雪山”,但是,谁也不知道那方法是什么。

第二,这些杀手、奖金猎人的级数,换算成骑士的等级,那已经同位于三大的厉害人物,连遇到一个也是困难,哪是说找就能找的。

“怎么办……怎么办……不能找不到啊……”

连续吃了多次闭门羹,少女一面跑着,口中喃喃自语,眼眶也红了起来,却还是努力的重复鞠躬、发问、拒绝、鞠躬道谢的过程,认真的态度,看的人好生心疼,偏生就是无能为力。

“开什么玩笑,所谓的骑士,是为国王和美丽的淑女而奋战的,被你这种丑小鸭聘用,我会死不瞑目的。”

一个骑士受到少女要求时,大声嘲笑。

少女尽管外形娇俏,但在身高上却仅有一百三、四十公分,以一般人的评鉴来看,实在太矮,被这么说也不是没有理由。

此刻,大家的心里,都有了同样的想法,这个少女,大概是家乡受到盗贼的骚扰,出来找寻佣兵当帮手的吧!

香格里拉再往北,就是三不管的丛林地带,那里虽然有人迹,却是不集中,因此,常常有些亡命之徒,集合成庞大的盗贼团,骚扰民众。

因为地点特殊,所以也没有官府可以求助,居民们只好自己组成防卫队,抵抗盗贼,有时候,实力悬殊之下,也会派人到大城市里聘帮手,这类的例子之多,甚至已经被改编成话本小说了。

在场的群众中,虽然不乏骑士级的人物,但是,一来看少女的寒酸打扮,摆明是无利可图的生意;二来不明白敌人的实力,若是妄自逞英雄,说不定连命都得赔上。

只要想到了这些关节,原本想发挥骑士道的几名年轻骑士,也都别有用意的转开头,视而不见,到底,没有什么事,会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就在少女屡遭拒绝的时候,有群人向她招招手,唤道:“小姑娘,到这里来,你的问题,我们可以帮忙。”

那群人,都是同样的打扮,不知是哪国的破烂军服,因为长久没换洗,显得酸臭,满面胡渣,一口的酒气,明显是某国的逃兵,因为战败,不敢回国,只好到处流浪混饭吃的家伙。

这种人通常皆非善类,特别是当其走投无路,往往会成为三流的佣兵,糟一点的,直接成为盗贼,骚扰地方,令百姓深深厌恶。

少女显是涉世未深,看到有人肯伸出援手,便高高兴兴的小跑步过去。

周围有些客人看不下去,想在少女受骗以前,出声阻止,但看见了那群人有意无意间,从怀中半露出的光剑剑柄,有心主持正义的客人,也只好重新坐下,视而不见。

光剑,是骑士身分的代表物,虽然不知道他们武艺如何,但同时面对八九名骑士,这眼前亏是吃定了,大多人都不愿多惹麻烦,只好眼睁睁的看少女上当,暗自摇头叹气了。

一个大饼脸的胖子,装出了和蔼的笑容,笑眯眯的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少女先是愣了一下,嗫嚅道:“我叫爱……爱菱。”

“哦!是爱菱小姐啊!”

大饼胖子摸了摸下巴,温和的笑道:“你要找韩特先生吗?他可是响当当的人物,不随便接生意的,一般人绝对见不到他,不过呢,你的运气不错,他是我们的好朋友,只要我们出声,一定找的到他的。”

爱菱抬起了头,惊喜不已,道:“真的吗?真的可以帮我找到韩特先生吗?”

“当然是真的啊!我说过,韩特是我们的老战友,大家交情不晓得有多好,前几天,我们还一起喝酒、赌排九、招妓咧!”

“不过呢?凡是也都该有个规矩,虽然我们是好朋友,也不能坏了规矩。”

大饼胖子缓缓说道:“你知道的啦!像韩特那种高手,要请动他,一定也要很多的谢礼,小姑娘,你准备出多少雇佣金呢?”

“我……我的钱不多,请您帮帮忙。”

爱菱一面说,一面从腰间取出个小布囊,颇为迟疑地拉开系绳的红线。

布囊看起来相当沉重,但是,当看清布囊中的总数,一群流兵不约而同的发出嘘声,那里面,将各式钱币,小碎金饰,统合计算,不过相当于三百余银币而已。

但是,又怎么能怪她呢?

这笔钱,很可能是他们村落里,人人缩衣节食,拿出平日积蓄的结果,从这少女的风尘仆仆也可以明白,这真的是她仅能拿出的了。

“这可难倒我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大饼胖子皱着眉头,苦着脸说道:“这点钱,根本不够,是请不动韩特的。”

爱菱咬着小指头,一脸不知所措的表情,只是用哀怜的眼神,望向大饼胖子,希望胖子能够帮忙。

“他奶奶个屌,这小娘皮这么没有诚意,还帮她娘的干嘛!把她娘的打发回家算了。”

流兵中的一个红鼻汉子,大声的拍桌子骂道。

与大饼胖子软硬兼施,相互帮腔。

“噗!”

听到红鼻汉子的话,爱菱急的不得了,再想起那件事已迫在眉睫,几乎都要哭出来了,心里一急,跪倒在地上,哀声道:“拜托!请几位骑士先生帮帮忙,钱要是不够,我还可以再凑,我有很重要的事,真的要找韩特先生那样的人……拜托……”

说到后来,真个是声泪俱下,让旁观人好生不忍。

“哎呀呀呀!你这样,我们很难做啊!”

胖子一面敷衍,一面留意群众的动向,他们不能太过分,否则,激起众怒,那可就得不偿失。

“老六!你坐下,对人家这样的小姑娘,怎么可以这么没有礼貌,要记住,我们都是骑士,要有骑士的样子。”

胖子假意斥退伙伴,却在“我们都是骑士”这句,刻意加重语气,让想出头的群众,不敢妄动。

仔细打量一下这女孩,衣着纯是手制拼凑,粗糙简陋,标准来自贫穷地区的样子,大概也榨不出更多的油水了。

正想就此打住,胖子瞥见爱菱手臂、足踝上,共套着四个臂圈、足环,大概是他们部族的装饰品吧!

看上去黄澄澄的,不知是什么金属,但多少该有点价值吧!

“唉!这样吧!就算是我们吃点亏,希望韩特卖好朋友的面子了。”

胖子很惋惜的说道:“你这些钱,再加上你身上的几个镯子,剩下的尾数,我们会帮你凑齐的,谁教我们是骑士,必须遵守侠义精神呢!”

听到这话,爱菱很是吃惊,仰起头,连忙说道:“不行啊!这几个镯子,我不能给人的……”

胖子闻言,哂道:“不行吗?那我们也没办法了,我们的钱也不多,没有办法帮你垫那么大笔钱,小姑娘,要请人办事,就得要拿出诚意啊!”

“可是……这几个镯子,对我真的很重要,我不能给人的,真的不能……”

想到要让出这些珍贵的东西,爱菱紧握着手,说不出话来。

“操他娘的,咱们不管了啦!”

“老六,怎么可以这么说。”

“不是吗?咱们好心好意的帮忙,连自己也要倒贴钱,这他娘的小泼皮,连这么点小玩艺儿也吝啬,那咱们何必出这个力,大家散伙了便是。”

“老六,话不是这样说,人家小姑娘也有她的苦处,况且,济助弱小,本来也就是我们应尽的骑士精神……”

两个人一搭一唱,说的好生动听,旁观人有些看不下去,想要出声,却给同伙的佣兵一瞪,又心虚的低下头。

爱菱看着手臂上的臂圈,轻轻抚摸,无限依恋的样子,显示出这些装饰品背后的重要意义。

这些东西,固然意义非凡,可是,想到不能找到帮手回去的结果,想起对那个人的诺言,这些东西,就显得很单薄了。

把心一横,爱菱迅速除下了臂圈、足环,再不依恋,把金饰交给大饼胖子,拜托道:“就拜托几位骑士先生了,不够的,我会再想办法凑齐,请你们一定要找到韩特先生……”

“放心吧!”

胖子接过金饰,很愉悦的笑道:“小姑娘既然这么有诚意,我们一定会把韩特带来的,自家兄弟,那还有什么话说。”

拿起了钱,胖子一行人起身欲行,临走前,胖子还不忘小声的对爱菱说:“等一下呢!你就租一辆车,放满稻草,停靠在北门门边……嘿嘿!你知道的啦!像韩特这种大人物,不能轻易被人看见样子,如果你做到了,那么,在入夜以前,韩特就会来找你了。”

“是真的吗?骑士先生。”

爱菱睁大眼睛,喜孜孜地道:“谢谢骑士先生,谢谢骑士先生……”

“哈哈!不用谢。”

胖子挥手笑道:“这只是我们身为骑士,应尽的侠义精神而已。”

一行人不敢多留,一溜烟地跑离了现场,只留下爱菱,还在不断地鞠躬说谢谢。

“谢谢大家,谢谢大家,谢谢所有先生的帮忙,谢谢……”

可能是心情大好,爱菱向全场的人说谢谢,却没有发现,旁人回应的,仅是悲凉的眼光,一种“把你卖了,你还帮人数钞票”的悲凉眼神。

而这一幕,被某个一直藏匿在广场一角的男子,看个明白。

黄昏时分,淡淡斜阳,将川流不息的路人,多添了一道长长的影子。

爱菱备好了一头骆马,一辆堆满稻草的小车,独自蹲在城门边,等候着“逐魔猎人”韩特的到来。

想起将要面对的艰难工作,爱菱着实苦恼。以前在家乡时,都听人说有个叫韩特的高手极为厉害,但到底有多厉害,自己也不清楚,这个人真的能帮到自己吗?

眼下也没有别的方法了,就算要再找人,自己也没有多余的钱,再说,倘若这次再失败,自己就真的一无所有了,十几年来的努力,全都付诸流水,而且……更没有脸回去见那个人!

一面陷入沉思,爱菱不禁有些焦急,时间不多了啊!

要是来不及在满月前回去,就真的来不及了。

“韩特先生怎么还没来呢……嗯!骑士先生说,韩特先生在入夜以前会来,现在还只是黄昏,时间还没到,不用担心!”

虽然心焦不已,爱菱仍是很小声、很小声的告诉自己,只要再等一下,韩特先生就要来了。

“马先生,马先生,你说韩特先生什么时候才会来呢?”

爱菱轻拍马颈,悄声自语。

马儿仅是无奈的嘶鸣一声,似乎为这个难以启齿的答案,感到困扰。

时间不停的飞逝,晚霞的颜色越来越淡,相对的,渐渐深沉的天幕,开始闪烁明亮的星斗,而两旁的商店街,也随即亮起灯光,开始营业。

入夜了,可是,韩特依旧没有来。

“怎么会这样呢……是不是,韩特先生正在忙,没有办法马上来赴约,还要等下去才行……”

爱菱侧着小脑袋,煞有其事的思考着。

“可是……我还要等多久呢……”

在某个角度看来,这样的女孩,是种相当罕有的存在了,一直到现在,她还在为尚未见面的韩特先生而担心,却一点也没有想到,自己受骗上当的可能性。

蓦地,一个身影,出现在不远的前方。

在长街的那头,有道小小的影子,渐渐变大。

是个男子,高瘦身材,看不出年纪,一头雪白银发,直垂腰际,反映渐起的月光,显得闪亮动人,过长的浏海,遮住大半面孔,让人怀疑他是如何看路的。

他迈开大步,三下两下便行至爱菱跟前,微微施了个礼,之后开始说话,话意十分简单,他是个在野的骑士,与韩特颇有交情,这次韩特有事不能来,所以把任务委托给他,只要爱菱付得出佣金,他就能帮爱菱解决问题。

听懂了银发男子的话,爱菱很是吃惊。

“可是,我的钱,已经交给了韩特先生……”

未等她说完,银发男子斩钉截铁地做了个切的动作,淡淡道:“这与我无关,韩特是韩特,我是我,要是没有酬劳,那大家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爱菱一时愕然,她所有的钱,都给了早上的胖子,现在身上确实没有多余的钱了。

“您的酬劳,我一定会付的,可是我现在身上没有别的财物,请您等到事情办完,我无论如何都会凑给您…”

银发之下,男子冷漠的笑了笑,伸手指了指马车上的大包袱,爱菱急忙摇手,道:“不行的,那些东西没什么价值,不能给人的……”

男子似是有些不悦,看了看爱菱,又指向她颈部的小饰物。

爱菱大窘,她身上确实还有些小饰品,不过都是别具意义的纪念品,绝不能失去的。

银发男子显然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发觉爱菱面有不豫,再不开口,掉头就走。

爱菱吃了一惊,急忙追下来,拦住银发男子。

“抱歉,骑士先生,您的酬劳,可否……”

银发男子冷冷地看了爱菱一眼,伸出右脚,在地上写了四个字。

“北风王子”那是一个古老的童话,传说中,为了达成身边动物的愿望,北风王子舍弃了自己的红宝石眼睛、手脚,帮助那些动物飞到南国,享受温暖的南风。

银发男子的用意很清楚,如果爱菱的目标当真那么值得守护,那一点身外物的牺牲应该是很廉价了。

银发男子缓声道:“任何任务都有危险性,说不定还会把命送掉,你我非亲非故,我干嘛要没理由的替你出生入死?骑士也是人,同样也是一条命,没理由就得义务的为人牺牲奉献!”

爱菱紧抿嘴唇,半晌说不出话,这番指责,对她打击不小,却更坚定了完成目标的心意。

的确,过去也就是因为自己的不成熟,所以才一直招致失败,既然早已下定决心,要把往后的人生全赌在这次,再大的牺牲,都算是值得的,不是吗?

心意既决,爱菱俐落地解下颈圈,又从腰带的里层,强摘下几颗装饰的宝石,这些都曾是意义非凡的礼物,而现在,却成了最伤心的诀别。

将除下的饰品交给银发男子,爱菱细声道:“这个颈圈,是葛萝美金属打造的,再加上这些宝石,当作这次工作的报酬……”

爱菱的声音很轻很小,几若蚊鸣,因为她知道,只要自己的声音一大,很可能就会当场哭出来了。

银发男子接过饰品,很懊恼的侧着头,似是挑剔报酬太过微薄,但最后,仍是点了点头。

“谢谢,谢谢您。”

得到了银发男子的首肯,虽然仍为失去心爱饰物而伤心,爱菱仍是欢喜若狂,拼命的说着谢谢。

“谢谢您,骑士先生,我叫爱菱,从今天开始就要麻烦骑士先生了。”

表示深深的谢意,爱菱行了个鞠躬礼。

“骑士先生的名字呢?”

当爱菱这样询问,银发男子打破冷漠,微微笑了笑,伸出右脚,在地上写了两个字──“莫问”。

“是莫问先生吗?从今天起,请多多指教。”

糊涂的人,不管到哪,都是糊涂的,并没真的理解这两字的意义,爱菱一个劲的说着谢谢。

对于这女孩的迷糊,“莫问”似乎也有些啼笑皆非,伸手抠了抠面颊后,还施以一个标准的骑士脱帽礼。

夜色笼罩大地,在北风凛冽中,有部小车,“踢跶踢跶”地朝北而行,姑且不论此行的结果,呈现在爱菱与莫问眼前的,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第二章赤眼魔猿

艾尔铁诺历五六○年十二月蜀道

“花先生早安,草先生早安,大树先生也早安。”

清晨的山岭上,少女清亮的嗓音,取代了鸟雀们的鸣叫,为这一天揭开序幕。

爱菱拍着手掌,口中唱着家乡的小曲,这边看看,那边走走,嗅嗅花香,和枝头的鸟儿行礼问好,一派天真烂漫的模样,无疑的,这少女在大自然中,得到了远较都市为多的快乐。

这一点,在旁冷眼相看的莫问,也有同感。

昨晚连夜启程,往北而行,当夜深扎营时,莫问二话不说,取走了唯一的毯子,自顾自地在干草堆上睡倒,而爱菱也没有表示不满,独自找了颗小树,在树下打盹。

山区的夜晚极凉,有时候还会结霜,这女孩就这么不吭不响地安睡了一夜,反倒是在车上装睡,等着爱菱叫冷的莫问,折腾了大半夜,直至天明方才阖眼。

这还不算,本来是睡觉时间,爱菱还要自己唱催眠曲来入睡,少女的歌声虽然柔美,但所用的歌词,却不晓得是哪国的土话,让一心想入眠的莫问,火冒三丈高。

当一早醒来,爱菱的精神好得出奇,除了到处向花鸟植物打招呼,就是一个劲的蹦蹦跳跳,当莫问睁开惺忪的睡眼,定下神来,一顿简单却丰盛的早餐,已经摆在面前了。

水煮的鹌鹑蛋、腌过的鹿腿肉、抹了果酱的杂麦面包……简简单单的几样食物,因为料理者的巧思,而显得十分可口。

处理好几样料理,爱菱取回了锅子,她昨晚特意将锅子安置于花朵间,搜集清晨的花露,准备充作泡茶的材料,可是,当她打开茶罐,这才很懊恼的发现,罐底只剩些残渣了。

“唉呀!怎么会这样呢?上次喝光了,这次入城的时候又忘了买……”

有水无茶,少女为了自己的粗心,慌得团团转,正当爱菱不知如何是好,背后传来一声轻咳,莫问递来了个小罐。

“用它吧!”

罐子里,是荫干的茶叶、细碎的果粒,正是泡果茶的材料,而且是素质相当高的那一种。

“谢谢,谢谢,谢谢莫问先生。”

爱菱以她的招牌动作,行着一百八十度的鞠躬大礼,看她的马尾上下摇动,莫问转过头去,默然不理。

莫问原本是预想,这少女不见得有什么手艺,那么早上自己就可以煮一壶花茶,充作早点,当这女孩要求分一杯时,再开出高价,教她知难而退。

哪知道,爱菱的手艺好的惊人,看到这么可口的早点,莫问心底立刻就宣布投降了。

半晌,经滚水浇烫,香气四溢的花茶,在莫问的唇齿间留下芬芳,他深深认同了自己的选择。

不过,这个念头,在下一瞬间,有了天翻地覆的转变。

当莫问把腌鹿肉放进口中,银发之下的脸孔,刹时间变得雪白。

“怎么了呢?莫问先生!”

爱菱发觉不对,也学着莫问的动作,把鹿肉吞入口中。

仿佛受到天大的美味所震惊,爱菱的俏脸,由白变红,再由红发紫,最后,变成凄惨的绿色。

颜色转换之激烈,让对面的莫问当场傻眼。

“哇!好咸,不,是好甜,也不对,是好苦……”

大口喷出了嘴里的食物,爱菱呛的留出了眼泪。

莫问没有说话,只是把手上的花茶递给爱菱,同时很用力的点了点头。

他对于爱菱此刻的“痛苦”,十分的感同身受。

“不对,怎么会这样呢?”

爱菱一口饮干了花茶,随手又抓起了面包,塞入口中。

结果没什么改变,过程也类似,只是颜色的变化颠倒了,为此,莫问从没有任何一刻,如此深切地体认到,何谓色彩美学。

“哇!好辣……好辣喔……”爱菱呛得红了脸,一口饮干了莫问递来的花茶。

莫问默默地递送花茶,一杯又是一杯,对这热心有余,手艺严重不足的少女,投以同情的眼光。

事实上,他也确实不明白,草莓果酱,为什么会辣得像是朝天椒。

爱菱喝干了锅底的花茶,气呼呼地跑到旁边的一个木头机器,上下其手,东调调,西摸摸,进行检查,同时喃喃自语。

“没有理由啊!机器没坏,程式也没设定错误,为什么我的『全功能超美味究极无敌大厨师』会做出这种菜呢……”

莫问看着这位不知是可怜,还是可怒的小姐,说不出话来。

附带一提,尽管相识还没一天,莫问已经领教了不少类似的笑话。

这位可爱的小姐,似乎具有某种发明家的才能,针对不少日常工作,开发了各种别出心裁的道具,只可惜,截至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件成功的。

如果站在旁观者的立场,大可抱着事不关己的风凉想法,毫无保留的支持这种种实验,不过,当自己也身为被实验者的一员,且正深受其苦时,大概就没有人会那么宽容了。

像此刻,当莫问察觉嘴里剩余的辣劲,想喝茶去辣时,才很沮丧的发现,锅底的茶,已被那糊涂女孩,给喝的一滴不剩。

虽然没有明确表达感想,但从那倒弧形的嘴角,仍不难明白银发男子的心意,“啊!早知道,还是应该向她收钱的!”

似乎感到不甘心,爱菱敲碎了蛋壳,想看看最后一道料理的成绩,却很吃惊的发现,鹌鹑蛋里空无一物,那台疯子料理机,在煮干外锅水分的同时,似乎将蛋壳内的物质,也一并蒸发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呜……哇……”新的发明,在制成后的第三小时,宣告失败,小小的发明家,在得知自己的作品面临重大失败后,又是伤心,又是懊恼,“哇”的一声,大声的哭了出来。

抑制住想斩人的冲动,莫问面色不愉地自怀中取出手巾,递给了正哭得淅哩哗啦的少女。

结伴而行未至一天,“怎么会这样”,变成了最常出现的一句口头禅,而很显然地,未来还会继续出现。

在一旁吃草的骆马,高声的鸣叫起来,引人发噱的叫声,似是对这两人的最佳写照。

早餐过后,两人继续驾车上路。

这条纵走龙腾山脉的山道,险峭难行,是千万年来旅人所走出的小径,窄小颠簸,路况奇差,人称“峡道天关”,又名“蜀道”,自古即有“蜀道难,如上青天”之语,许多路段,根本走在群山棱线,周围除绝壁深渊,仅有白云渺渺,最是惊险不过。

道路崎岖难行,本身又不是主要的地气流脉,以至于最通用的数种交通工具,在此无计可施,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来行进,爱菱所走的这段路程,虽然颇嫌陡曲,但仍在马车可行的范围之内,因而得以省去老大力气。

“马先生,马先生,轻举步,别贪快,终会到达目的来……”

哼着不知是哪个地方的曲调,爱菱填上了自己喜欢的词,轻快惬意地哼唱着。

(这女孩是武炼哪个游牧民族的族民吗?)

莫问不由得有这样的想法,一般来说,只有武炼的少数民族,才会有这样出口成曲的习惯,武炼人会跑到这里来,虽然有点稀奇,但香格里拉本就是融汇各类人种,会出现游牧民族也不是什么奇事。

真正奇怪的,是她的气质,天真烂漫,毫无心机,而且,并不是愚蠢,愚蠢的人,不会有那么巧的手艺,尽管她的手艺有待争议。

是年龄的问题吗?

嗯!

不对,虽然不太能确定爱菱的年纪,但是这女孩的行为与年龄无关,只怕几百年后,这女孩老了,还会是个天真善良的老奶奶吧!

前一分钟还在嚎啕大哭,下一分钟可以捧腹大笑,完全不做作,发自真心的感谢每样东西,这种种特质,造成了莫大的诱惑力,莫问阅女无数,却也没见过这样的女孩。

而且,明明是那么聪明的一个女孩,为什么还会老是上当呢?

为什么会这么无保留的去相信别人,当自己吃亏,却仍报以笑靥呢?

从某种角度看来,这女孩也算是天才吧!

(天才之间会互相吸引,是这个意思吗?老师。)

莫问抠抠脸颊,有点讶异,这或许就是自己会身在此地的理由吧!

“莫问先生,您在想些什么呢?”

发觉银发男子的沈思,爱菱关心问道。

莫问板起了脸,作了个“不要你管”的手势,躺在稻草上,迳自仰望天空。

爱菱偷偷打量着莫问。

莫问的打扮很怪,一头遮面长发,毫无修饰的披散。

穿的服色,似是某个民间骑士团的制服,料子不错,却给洗的发白,大小补丁不计其数,显示其主人的不得意,而非身经百战。

很难得看见莫问的表情,除了长发遮住大半脸颊外,莫问总是阴着一张脸,冷热不定,好像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虽然偶尔会在交谈时对爱菱微笑,但大半时间,都是独自沉默,不知在想些什么。这人的个性也是绝对好静,与他相处整天,难得听见他开口说几句话。

最特别的,是莫问的右手,和修长而白皙的左掌不同,原本也应秀美的右掌,布满了蚯蚓般的鲜红伤痕,仿佛被利刃乱割过,让人看了就恶心。

爱菱有着种种不同的猜测。

莫问先生,以前是军人,本领也很好,只是因为战争受伤,才退役成为在野的骑士。而只要想起那场战争的惨烈,爱菱除了觉得难过,也深深的敬佩莫问先生的英勇。

“会让手伤成这样,又变成这么自闭的个性,那一定战得很激烈了,可怜的莫问先生……”

这个想法并没有什么依据,只是小女孩一厢情愿的幻想而已,然而她本身却深信不疑。

“嗯!莫问先生。”耐不住一人驾车的寂寞,爱菱悄声问道,“可以让我看看你用的剑吗?”

莫问不答话,只是从腰间露出了光剑的剑柄。爱菱仔细看了看,有些失望,那支光剑没有出产标签,并非雷因斯研究院生产的名牌,而是属于普通军用的一般品。

所用的武器,往往也象征了该骑士的身份,武功越强、等级越高的骑士,会配戴高品牌的光剑,以增加攻击力,若是能得到命名后的非量产光剑,那更是收到先声夺人之效。

至于莫问所用的光剑,是市面上最常见的品种,甚至还可能是水货,光只是这点,便让雇用者信心为之动摇了。

“嗯!一定没问题的,莫问先生,不会是那种只倚赖光剑的人的。”

怕自己不信任莫问先生,爱菱小声地安慰自己。

从这里看来,实在是个很可爱的小动作。

莫问没有说话,只是独自回想一些事,昨晚向爱菱问及工作性质时,女孩的答案很奇怪,“嗯!我想从一个人的手中,取回某样东西。”

“就这样?”

“呃……在这之前,我们要先赶到布朗村,在那里等消息……”

爱菱解释,布朗村是个座落于蜀道之间,名不见经传,连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小村落。而对于这个不管从哪个角度看来都嫌笼统的答案,莫问皱起眉头,只是他从爱菱的目光中判断出,这不是适合继续追问的问题。

就在两人相对无语的下一刻,异变陡生。

“呱呱呜……”凄厉的兽类鸣叫,两团庞然大物,自左右侧山岭飞扑而下。

“什么东西?是山精?还是野兽?”

莫问心念急转,从速度与来势,判断出对方绝非善类,回手启动光剑,对着左边的黑影,当头斩下。

“铿!”

一声闷响,恍若金铁相鸣,莫问只觉得如中坚石,两臂给震的酸麻,锋锐的光剑竟是斩之不下。

“怎么搞的……”

莫问吃了一惊,特别是,他有鉴于对方的体型庞大,一开始便将光剑的输出率调至最强,猛力挥斩下,直与利斧无异,加上光束武器特殊的灼伤力,对方纵有深厚的硬气功,也必接得十分吃力,怎会出现这等场面。

而当莫问看清了来者的相貌,心中更是讶异。

敌人并非人类,而是两头诡异的类人猿,浓密的黝黑兽毛、两尺以上的硕大躯体、手掌前端是对长长的兽爪,血红的双眼,看上去狰狞可布,教人心怯。

而最特别的,在于这两只类人猿的背上,都有对庞大的羽翼,正在拍动,显示其当真具有功用。

“赤眼魔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莫问不由的一惊。

赤眼魔猿,是魔族的一支,生性残暴,毫无智商可言,以婴儿与少女的血肉维生,九州大战时,肆虐生灵无数,后来三贤者诛杀大魔神王,赤眼魔猿也遭到封印,再不出现于人间。

“怎么搞的,如果是在西西科嘉岛上那还有话说,这里可是大陆的中心地带啊!”

受到突来的巨大震惊,莫问有些分神,回手动作稍慢,此时左侧的赤眼魔猿已挥下巨掌,待得他惊觉,利爪距离后脑已不满一尺,而前方的赤眼魔猿竟单手扣住了光剑,将右爪笔直刺来。

“碰!”

眼见利爪即将破脑,莫问当机立断,右手弃剑,整个身体如箭矢般冲天飞起,脱出两双利爪的环抱范围,让两个笨重躯体,结结实实的撞在一起。

“呱呱呜……”莫问人在半空,尚未落地,又有一头赤眼魔猿,张开两翼,发出尖啸,由前方山壁飞出,凌空射向莫问,而莫问武器已失,只得一面使劲急坠,一面预备空手迎敌。

“莫问先生,接着!”

后方风声响起,莫问回手一捞,接住了爱菱掷来的物体,却是一柄没有牌子的长柄光剑,而此时赤眼魔猿已飞至面前,莫问未及细想,推启能源开关,伸手就是一刺。

他适才吃了一次亏,是以此次出手,不敢贪功,直刺赤眼魔猿双眼要害,以期一举伤敌。

出乎意料的事,刹那发生。

激长的光剑,在接触的第一时间,便毫不费力的刺穿了赤眼魔猿的脑袋,接着,如斩纸切豆腐般,将硕大的兽体从中剖开,腥臭的血液洒满空中,而由于光剑太过锋锐,赤眼魔猿甚至连哼也没哼一声,当场毙命。

莫问俐落的一个转身,翩然落地,还巧妙地避开了飞溅的血雨,当他检视手中光剑,心中的惊讶,却是有增无减。

光剑本身,具有吸收持剑者的能源,再予以强化发出的作用,换言之,如若持剑者本身实力坚强,能将光剑的能源发挥至上限,就可以造成极强的破坏力。

同样的功力,会因为光剑本身的高下,而造成差异。

莫问刚刚两次使用光剑,所使出的功力同样,而结果却有这等分别,唯一的解释,就是后者的品质,远胜于前者。

依照莫问的经验,能造成这等输出功率的光剑,已是市场上第一流的高价产品,属于名牌中的高级货,但是,当他检视光剑上的出产徽章,却发现,这与他原来使用的相同,仅是一柄无别识编号的普通光剑。

这等光剑怎会有如此高的威力,唯一的解释,就是经过高手的调整改装,这么说来,那女孩是──调整师。

“哇……”被前方的尖叫声所惊醒,莫问心叫不妙。

两头剩下的赤眼魔猿,已在他分心时,走向爱菱,受到同伴惨死的刺激,它们凶性大发,两对尖爪对准爱菱,狠狠地耙下。

爱菱身处险境,却好似给吓的呆了,也不离车逃跑,只是一个劲的搜索放在后座的大包袱,从里面取出了个与火铳相仿的巨型物体。

莫问见爱菱遇险,暗暗责怪自己是个失职的保护者,脚底猛地加速,凌空几个起落,竟不落地,一个翻身,已追至赤眼魔猿背后,手中光剑疾展,扫向赤眼魔猿的颈项。

剑未至,爱菱手中的物体,倏地爆起一团亮光,迅速扩大,成为柱型的蓝白色光柱,笔直轰向前方。

首当其冲的两只赤眼魔猿,连眨眼的时间也无,给光柱贯穿胸口,在千分之一秒内,被急速扩张的阳电子粉碎了周身细胞,完全气化,还原成最基本的分子,连半丝残渣也没留下。

莫问看的傻了眼,他见识虽广,却也没见过这等毁灭性的太古魔道武器,总算他身手矫捷,在光柱爆发的前一刻,发觉不对,急忙收剑抽身,倒飞而起,撞在后方山壁上,躲过了被波及的命运。

而可笑的事情发生了,似乎是释出的能源超过负荷,而又受到了近距离发射的不良副作用,巨铳在射出第一发后,自行切换成连射模式,以爱菱为圆周中心,蓝白色的高能量光弹,如散弹枪般,开始向四周疯狂扫射。

“啪啪啪啪……哇!救命啊……靼靼靼靼……我停不下来,谁来帮帮忙啊……呸哩啪啦呸哩啪啦……”

目光所及处,不分远近,一律遭殃,坚硬的岩石山壁,给轰出一个个不见底的深孔,所有的花草木石,在被打中的那一刻,立刻气化,无一幸免。

“我……我怎么会这么衰啊……”

莫问展开轻身功夫,健步如飞,在激光流弹中跳高伏低,给射的抱头鼠窜,狼狈到了极点。

这不是讲究形象的时候,倘若是两名武者生死决斗,马革裹尸,死了也还算光荣,但给这种怪异武器打中,那绝对是死不瞑目。

流弹持续了近三分钟,当左面山壁消失了大半,周围生物为之一空后,巨铳喷出了大量的火花,轰然一响,解体爆炸了。

笑话并未闹完,当莫问确认了自己四肢健在,长长吁了口气,这才发现,那个糊涂的蠢天才,给巨铳最后的后座力,震至半空,就要摔落山崖了。

连喘口气的时间也没有,莫问发足急奔,跃至山壁上,借力一点,身子如箭离弦,射向已落出山崖边线的爱菱。

千钧一发之际,莫问及时射至,手臂一展,轻轻巧巧地将爱菱搂过,要拖回崖上。

“啊!不好!”

直至被搂入怀中,爱菱才回过神来,刚以为脱离险境,却发现自己仍身在半空,而莫问的力道已尽,而此处偏生悬空,无法借力,两人笔直的向下坠。

“莫问先生……”

莫问不慌不忙,转开光剑开关,趁光剑剑端与崖壁触碰的一点,得以借力,展开腾挪身法,连点连上,最后,整个身子拔高三丈,脚底凌空一抖,爱菱只觉耳畔风声呼呼响起,两人便如腾云驾雾般,轻飘飘的落至马车上,用力之巧,应变之快,令怀里的爱菱看的痴了。

“莫问先生好厉害啊……唉呦!”

发觉了雇用的保镖身手不凡,爱菱发出了衷心的赞叹,没想到对方的回应,却是反手一个爆栗,外加一脚踹下马车。

“好痛喔!莫问先生……”

像是小女孩般地撒娇,爱菱嘟起了嘴,表示不满。

莫问板起脸来,转过头去,刚刚的荒唐暴动倘若再来几次,他可没把握全身而退,像这种女孩,应该让她得点教训。

“莫问先生……啊!”

听见爱菱的惊呼,莫问不回头,来个相应不理。

“莫问先生,那柄光剑可以还我吗?”

爱菱的声音,听来有些心虚。

莫问负手作了个“没收”的手势,事实上,他对这柄光剑,有着许多疑问,正要仔细参详,自也不能交还爱菱。

“拜托你啦!莫问先生……”

少女的声音转成哀求了。

莫问硬着心肠,作了个“闭嘴”的严厉手势。

察觉了莫问的坚持,爱菱沉默了一会儿,好半晌,才小声的说:“既然这样,那,莫问先生,爱菱要向你说声对不起,另外,有个小秘密要告诉你,你可千万别生气喔!”

莫问仍是板着脸,不肯转过头,但却竖起了耳朵,全神贯注,准备仔细聆听少女的话。

“那个……那个……那个光剑,是我前几天才调整好的,因为时间匆忙,有些细部问题还没解决,依照改装的技术问题看来,它在连续使用超过三分钟后,会发生散热不良的问题,而产生高热,所以……所以……”

似乎对自己的最后判断感到迟疑,爱菱嗫嚅了一会儿,最后实在忍不住,才鼓起勇气,一口气说出:“所以……所以,莫问先生,你的手不觉得烫吗?照我的估计,那支光剑的剑柄,现在应该已经有个两三百度了!”

给这句话惊醒,莫问的眼光移至自己右手,只见那支特制光剑,不知何时起,黝黑的剑柄给烧的通红,而火焚般的剧烈痛楚,沿着神经,猛地袭上脑部。

“哇呜──”漆厉的惨叫,在山壁中回响不绝,为今天的荒谬战役,划上句点。

很讽刺的是,这场战役中,唯一的一声惨叫,竟然是由战胜者所发出,失败的一方,非但没有惨叫的机会,甚至连尸体都不剩了。

第三章荒山明月

傍晚时分,爱菱找好了扎营地,把骆马的缰绳解开,放马吃草。

今天的运气不错,扎营的地点,附近有山泉,山壁上还有个巨大的岩洞,可供栖身,不必露天而眠了。

“蛋先生,蛋先生,愉快的搅拌吧,轻松的心情,无限的微笑,一切都会更加美好……”

爱菱哼着小曲,将搅拌均匀的蛋花倒入沸水,准备做简单的汤花料理。

“全功能超美味究极无敌大厨师”,似乎有着严重的设计错误,以至于这位小小的发明家,在拆卸检查后,沮丧地宣布发明失败,无法作业。

不过,也幸亏如此,莫问深深庆幸,自己可以吃一顿正常的餐点了,如果再被爱菱恶搞下去,恐怕在战死沙场之前,自己便要命绝于营养不良的悲哀死法了。

莫问的右手,已经缠上了绷带,有一定的护体功力,肉体又远较常人为强,原本会造成三度灼伤的高热,仅是包个绷带了事。

早上临行前,莫问刻意检视了赤眼魔猿的残尸,发现和传说中的魔猿形貌有些不同,在浓密的黑色毛发之下,赤眼魔猿的肌肉呈现鳞甲化,这也就是为何光剑失效的原因。

回忆起在稷下学宫读过的资料,莫问不记得赤眼魔猿是鳞甲化的生物,至少在九州大战时不是。

那眼前的变异该怎么解释呢?

自然的进化吗?

莫问摇摇头,两千年的时间,要造成这么大的生物演变,虽非不可能,但仍嫌机率过低,倘若说是人为,那还比较容易让人相信。

通晓古代秘法的魔导士,可以利用其知识,施以生物改造之类的手术,达成这类的变异,这想法绝非不可能,赤眼魔猿属于魔界生物,绝不可能越境出现在人间界的中心地带,除非是有能力极高的魔导士,强行打开两界通道。

能开设境界通道,这等级数的魔导士,绝非庸手,要施行生物改造,自然驾轻就熟,那这解释也就顺理成章了。

看了正在忙碌中的爱菱一眼,莫问隐隐感觉到,自己惹上了一个不小的麻烦。

爱菱的委托,是要求保护她,直至她从某个人的手中,取回某样东西。从眼前的情势看来,倘若赤眼魔猿与那“某个人”有关,那“某样东西”的内容,就大不单纯了。

会是魔道之类的器具吗?

莫问很没有好感,这是所有武者的共通反应。正常的武者,通常把自己的精神、心力,全数放在武道的追求,并不像吟游诗人,除了本身的武技,还通晓某些特殊咒文。

除了极少数雷因斯的魔法骑士,一般武者都对所谓的魔法,抵抗力欠佳,虽然也可能曾留心一些简单的魔法常识,但基本上说来,都是与魔道之术南辕北辙,老死不相往来。

也因此,莫问皱起了眉头。

麻烦并不只来自敌方,就连身边的这个迷糊小姐,也是个不知何时会出问题的隐性炸药。

这女孩会调整光剑,单单从其成果看来(而非后果),已是个合格的调整师,那是种专门负责光剑维修、调整功率的抢手行业。

一柄好的光剑,也必须要有好的维护者,事实上,一流的调整师,往往可以使光剑起死回生,因此,优秀的骑士团,也都会聘请数名调整师常驻。

由于光剑的制作,牵涉到太古魔道的相关知识,若是学有专精,甚至可升格为创师,所以一个合格的调整师,也必须是个饱学之士,加上种种考核,方能出师。

而这女孩的年纪……唔!虽然身高不太好判定,但从肌肤的光泽、面孔、说话的神韵,这么年轻的调整师,是莫问生平仅见的。

不!

这么想,可能还低估了她,要是从爱菱的发明倾向来看,这女孩很有成为创师的潜质,只要能改掉那粗心大意的迷糊个性,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莫问不禁拈发微笑,这女孩的资质之优异,也可以算是名天才人物了。问题是,如果以上的推测都属实,那背后隐藏的意义就非同小可了。

调整师不可能凭空冒出,再怎么了不起的天才,也没办法一出生就通晓太古魔道的奥义,要培育出一个成功的人才,就必须有相对的知识脉络。

爱菱的谈吐、打扮,明显的表示,这女孩虽然旅行过些时日,但仍涉世未深,她生命中大半的时间,都是在某处隔绝人烟的荒山中度过的,既然如此,她制作物品的知识由何而来?

家传吗?

这是个必须要弄懂的问题。

“莫问先生,吃饭了。”

爱菱盛了碗热腾腾的汤,小心翼翼的端给莫问。

此处山地,但未算孤绝,周围丛林郁树,飞禽走兽颇多,先前莫问猎了头香獐,采了些野生菇菌,交给爱菱洗手烹汤,是以晚餐甚是丰盛。

爱菱将两人的食物分好,独自退到一旁,合掌跪地,闭上眼睛,收起笑容,小小的脸上,神情肃穆,口中念念有词,进行某种餐前仪式。

莫问见怪不怪,知道这是某些民族的特殊礼仪,需于餐前,向信仰的神明祷告,告谢神明,得以享有此餐的恩典。

对于此事,莫问的想法是:“要谢应该谢我才对吧!那些东西是我辛苦猎的,谢神做什么?”

不过,莫问并没有嘲笑的意思,一来,是尊重个人的宗教信仰;二来,在许久之前,他也曾如这女孩一般,为着每个成功,衷心的感谢神明庇佑。

直至那件事发生以后……

“莫问先生,为什么不吃呢?”

做完餐前礼的爱菱,发觉莫问正对碗发呆,低声说道。

“是不是,爱菱做的东西不好吃呢……”

一面说,一面嘟着小嘴,头低低的,偷看莫问的反应。

莫问一笑,举臂将碗放置唇边,让微凉的汤汁,顺着咽喉,缓缓温暖整个胸腔。

他不敢大口喝下,除了想要仔细品尝食物外,也是担心,倘若这笨蛋女孩,会天才到把料理当发明一样的恶搞,那喝下这碗汤的后果,想必凶多吉少。

事实上,就因为不敢放心,莫问连料理的材料,都自愿一肩担起,若非懒得动手,他甚至还想亲自下厨,以免喝了汤,才发现汤头是一堆五彩缤纷的花菇,届时便在恶德料理下,死不瞑目,到阴间给鬼卒笑到下辈子。

所幸,汤的味道正常,虽然嫌冷了些,但滋味仍然鲜美,莫问放心的一口饮尽。

(看来,只要不和机械有关,就不会出岔子啊!)

莫问以手巾擦了擦嘴,这么想着。

以后来的评价而言,莫问此时的想法,无疑是乐观的过了头,幸运的是,他并没因此而受到苦果,真正为之深深苦恼的,是群饱受意外伤害之苦的研究生,与为之付出大笔金额,而惨翻白眼的某大爷。

“哇!好棒,莫问先生喝完爱菱做的汤了。”

仿佛自己的发明受到肯定,爱菱雀跃不已,甚至抓起了莫问的手,一面笑着拍掌,一面唱起儿歌,翩然而舞,高兴的像是获得了千金重宝。

晚餐之后,爱菱收拾东西,点起营火,预备就寝。

莫问找来爱菱,取出光剑,做了几个手势,询问她调整光剑的知识,由何而来。

“这柄光剑,是我自己调整的,改装了些旧设计,效果会比原来的增强三至五倍,因为还没调整完,所以还有许多问题,让莫问先生受伤,真是对不起。”

背着小手,低着头,爱菱一本正经的道着歉,但是,当被问到从何处学来时,爱菱的表情黯淡下来,小声的说道。

“是布玛教的。”

布玛是游牧民族对父亲的称呼。

“果然是家传啊!”

这个答案,莫问并不意外。

“布玛很厉害,会做很多东西,可是,有些人想找布玛做东西,布玛不愿意,就带我和西玛,躲到山里面。”

西玛,是称呼母亲,当爱菱说这段话时,脸色显得很忧伤,似是有什么事令她难过。

爱菱的这番交代,说的很含糊,莫问注意到,爱菱是刻意含糊其词,不过,他也没打算多问。

听爱菱的说法,她父亲似是名创师。

手艺很高的创师,因为制成的器物事关重大,故会慎重选择顾客,但这也往往会得罪当地权贵,而招来祸端。

为了躲避种种骚扰,许多创师隐姓埋名,躲至荒山野岭,随自己的理想来制作器物,这已是大陆上的常识了。

能教出这么优秀的女儿,父亲的能力可想而知,若得聘于公家,应该也是宫廷创师一类的级数。

莫问翻着脑中的人名簿,回想有那位一流创师,得罪宫廷而销声匿迹,思索良久,并无所获,这类的例子虽然不多,却绝非罕见,莫问又没有特别留心,故而想不出确切人选。

莫问无意继续追问,像这类的人物,虽然能力超卓,却可能因为得罪于权贵,而遭到通缉,故而深居简出,深恐行踪外漏,爱菱不愿多说,也是正常,自己倒也不该多问了。

一念至此,莫问亦想起了自己之所以“莫问”,不由心情大坏。

满腔郁闷,无处发泄,莫问自怀中,取出了只珍藏的洞箫,卸下外层绢套,放在口边,咽咽呜呜的吹奏起来。

那洞箫,是上好的硬玉所造,温润晶莹,通体碧绿,一看便知道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形状却很是古怪,仅有五孔半,尾端少了小半截,似是被人以利刃削去。

爱菱在品鉴器物上,算是个行家,一看这洞箫的模样,便看出大概,这等珍品,在人间非王侯贵族之家不能拥有,如此看来,莫问先生的过去,也是大不寻常了。

箫声袅袅,忽高忽低,虽然缺了一孔半,但在吹奏者高明的技巧下,曲子仍是流畅飞扬,听不出半分窒碍,足见吹箫人的音乐水平之高。

听这曲子,像是种情歌,一些转折处还特别耍了几个花腔,把音吊住,绮旎轻柔,婉转情深,可是,听在爱菱耳里,却感受不出半点恋爱时的喜气,反而是感觉到一种不寻常的哀伤气氛。

为什么会这样呢?

要仔细说来,大概是原本七孔的曲子,勉强用五孔半来吹奏,虽然莫问先生勉强用其他音阶变调取代,仍是产生了轻微的不协调感,当然,除了这以外,还有些更重要的原因,那就不是现在的爱菱所能理解的了。

箫声渐响,而且越吹越高,如击玉,如水晶相鸣,到后来,直如飞瀑山洪,奔腾浩瀚,不可扼抑,仿佛吹奏者把自己满腔的激情,全寄托在箫声中,让音符顺着山风,在群山之间徘徊。

到最后,远近左右,周围数十里的山峰,全传来了回音,只奏的群山皆鸣,声传千里。

当乐声高到最高,爱菱的心也为之悬挂胸口时,忽地又是急升,似若银瓶乍破,响锣碎裂,箫声像是划破天际的流星,在提到最高的天边后,忽地急速下降,殒落地面,而后归于无声。

莫问放下了洞箫,将之握于手中,细细搓磨,似有万般心事,之后,再无半分言语。

爱菱一旁默然,这并不是需要她说话的场合。

蜀道南段的气候温和,夜晚恒温,但此时已属深冬,又处于高山,是以晚上的低温,常使路过的旅人,冻的牙齿打颤。

爱菱添加了柴薪,把营火生好,里面放了特殊的燃石,足令营火彻夜不熄。

莫问独坐一旁,好整以暇的喝着花茶,长久以来的教养,令他养成了在休息时必定喝茶的习惯,一天五次,绝不妥协。

其实,以他个人的意愿而言,他更希望喝酒,只是现在不适合而已。

“嘿呦嘿呦……”

爱菱将车上的干草,搬至岩洞中,摊开毯子,搬来些石块树枝,作成了张简单的木床。

当一切工作完成,爱菱跑到莫问面前说晚安。

“莫问先生,可以休息罗!”

莫问拉长了脸,斜着眼睛,瞪了她一眼。

和这发育不良的女孩同床,不是什么引人遐想的事,再怎么说,他都不认为自己已沦落到要和这种小鬼同床共枕的地步。

爱菱的手上,揪着几件厚衣服,看来,是打算像昨晚一样,自己找棵树斜躺,把床让给莫问。

爱菱一面说,一面有些瑟缩着身子,似是感受到夜晚的凉意,莫问看在眼底,心底有数。

今晚扎营的高度,更胜昨夜,气温自也再降,要是放这女孩露天夜寐,说不定第二天就要感冒了。

或许,爱菱是认为自己给的报酬不够,担心倘若一个招待不周,好不容易得到的帮手,就此拂袖而去,所以才在这些细节上,刻意委曲求全。

要怎么想,是她自己的事,不过,莫问对于这种作法,并不欣赏。

“唉呦!”爱菱结结实实地给赏了个爆栗。

莫问站起身来,选了株靠近山崖边的巨大松树,看准了主要的枝干,纵身一跃,四平八稳的立于其上,落脚处的松枝,竟连晃也没晃。

随意抹了几下,清干了环境,莫问凭着高明的轻身功夫,仰躺于树枝上,以松枝为床,顺着呼呼山风,如波浪般的起伏摇曳,静听松涛,潇洒的有若神仙。

“莫问先生怎么这么睡啊!”

爱菱不放心,追到树下,柔声问道。

莫问不理她,只是随手打几个手势,示意说:你这个笨蛋太过危险,和你走太近可能性命不保,还是保持距离,以策安全。

“讨厌,怎么这么说……”

给莫问这一说,爱菱红了小脸,微微嗔道,不过,话语中却是喜悦多过其他。

床位分配既定,莫问坚决睡在树床,不肯下来,铺好的干草床,自是让给了爱菱。

莫问仰天而望,但见明月在空,千里浮云虽然广阔,却是一片凄清,徒剩冷月清辉,添人寂寞,念及世事如月,万般无常不由人,当真感慨万千。

(以前你常说,共看明月应垂泪,现在我虽与你相隔万里,共看明月的心却是一样的,你又可曾为我这莫问的人,落过眼泪呢?)

想起了往日的种种温情,朝夕相偎,现在却被迫分隔两地,不能相见,莫问心中大痛,恨不得立刻飞到那人身边。

(对不起啊!我实在太没用了,一直到现在,都没办法救你出来,请你再等等,只要再过些时候,一年期满,我一定会把你救出来的。)

想起那人现在的处境,莫问握紧了双拳,心急如焚。

以他素来情感优先的个性,早在重伤初愈时,便曾深入敌境,想救出那人,怎料敌方实力太强,而自身的功力却已大不如前,此消彼长下,辅一接触,莫问险些丧命,总算见机得快,在暴露行踪之前,及时脱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请你再等等吧!只要一年期满,我一定会去见你的。”

深深的思念,却被无情的现实所阻断,化成了地狱业火般的烧灼,鞭苔银发男子的身心。

莫问诅咒自己的无能、怯懦,又是愤恨,又是伤心,无可发泄下,猛地一拳,击在背后的树干上,松树一阵轻微摇晃,枝叶沙沙作响。

若是以往,随手一拳,即可断树,今日激愤下一击,仅不过让树干轻晃,功力衰退的程度,真是相去不可以道里计。

低头看着自己满是伤痕的右掌,莫问难过的几乎要哭出来。

“阿波姿多,谬卡阿挪多罗……”

后方的山洞中,传来少女的轻唱,是爱菱的歌声,这女孩似乎坚持,没有听歌便睡不着觉,在穷极无聊下,只好自己唱给自己听。

曲子本身很是悠扬动听,虽然不明白语意,却仍无损于其之优美性。

只是,基于某种难以解释的情绪,莫问一听这曲子,便心情极坏,也说不上来是为了什么,总之立刻心头烦闷,好似有什么重物郁结在胸口,无法释怀。

恼怒之下,莫问抽出了爱菱的那支光剑,反手使力掷入洞内,表示自己的喝倒彩。

光剑入洞,只听得一阵乒乓乱响,爱菱止住歌声,知道了莫问的愤怒,不敢再唱。

莫问光剑甫离手,心中便即后悔,再怎么不高兴,也不能拿无辜的人来出气,何况对方仅是个未知人事的女孩,迁怒于她,实是不该。

正在犹豫要否向爱菱道歉,洞中传来了一阵古怪的机钮声,跟着,一首轻柔而和缓的鸣奏曲,自洞穴中流泄而出,听曲调,正是爱菱唱的小曲。

莫问不禁哑然,怒气尽消。

这女孩竟天真的以为,是自己的歌声不好,会引起旁人的不悦,所以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巧手巧脚地做了个音乐盒,若是歌声继续引起不快,便改放音乐。

一个小女孩,便能对环境有如此的韧性,乐观面对每件事,反观自己,却只懂得自艾自怨,比较之下,真是太该惭愧了。

莫问打定了主意,明早无论如何,要向这女孩道个歉,却在此时,听见洞内传来奇怪的金属声响,跟着,便是一声闷响。

“砰!”

“哇!怎么会这样,齿轮不是上紧了吗?为什么会解体了呢……”

听得洞内的骚动,莫问一时莞尔,轻笑出声来。

这糊涂女孩,确实为他增添了不少欢笑,倘若没有她,自己现在想必会更加阴郁吧!

真是个奇妙的人物,明明是个迷糊的小傻蛋,却有着如此的同化力,让身边的人陷入欢笑中。

正自沈思,陡觉耳后风声微响,有某样物体,正从右后方接近。

“呱呱呜……”

回首一看,一头赤眼魔猿,展开双翅,顺着山壁悄声飞上。

察觉敌人已发现自己的位置,赤眼魔猿发出尖啸,鼓舞劲风,直扑了过来。

莫问的光剑已在早上碰撞中损毁,借来的那支又掷还给爱菱,现在身无寸铁,又是横卧树枝上,立刻陷入险境。

乍见敌爪将临头,莫问神色如常,随手拈了根松针,对准赤眼魔猿来势,横颈便是一划。

“呱──”奇事发生,当松针划过赤眼魔猿颈部,不,正确的看来,自始至终,由于双方身体的差距,松针一直距离赤眼魔猿实体三寸之遥,仅是隔空划过。

但是,当这优美的弧形划完,赤眼魔猿就仿佛给最锋锐的利剑切过,两倍于常人的粗壮颈部,断成两截,身首分离,喷出大蓬血雨,坠落山崖。

“果然还是不行啊!居然还发的出声音……”

莫问无言一叹,顺手抛去了松针,银发之下的脸孔,既无胜利之后的得意,也无半分笑容,仅是一片平淡,就像随手完成了件芝麻小事,无关紧要,这样的表现,就说明了他真正的实力,一份不愿意现于人前的强横实力。

仰卧松枝,莫问望向明月,毫无睡意,周围的气温渐凉,却比不上心头的潇湘凉意,枝叶随风摇晃间,夜,也深了。

山洞中的响声不绝,看来小小的发明家,今夜是很难睡了。

艾尔铁诺历五六○年十二月,日后以ABS系列光学武器、XYZ系列魔导系列,与众多神器之制作,名震鲲仑,执掌太古魔道研究院的全能创作者,隆·爱因斯坦,此刻仅是一名笨女孩。

或许就和莫问自己的评价一样,由于身体状况并未回复,他此刻的武功大不如前,以至于虽然感应到还有别的赤眼魔猿隐匿左近,但却没有发现更重要的讯息。

见到自己的同类给这人一剑毙命,躲匿在附近山头上的两只赤眼魔猿,本能地感到惊恐,没有再发动攻击。

只是,深植于它们脑海里的决杀指令,正与它们此刻的恐惧冲突,一时间还无法决定撤退或出击。

这时,一把声音影响了它们的决定。

“何必多此一举?既然来了,就别回去吧!”

伴随这话声而来的,是凌厉的杀意与杀着,一双手同时击在两头魔猿的后心,就如同他先前已经做的的几十次一样,两头魔猿被高温血焰缠身,眨眼间就熟透成了两团形状难辨的炭黑东西。

“人类真是奇怪的东西……把这样的东西称之为魔,简直是对我族的羞辱啊!”

轻易焚杀掉两头魔猿,来人踩在树枝上,身形英伟,红玉般的赤发,在星夜中灿发着光彩。凝视着在对面山腰的莫问与爱菱,他露出困惑的表情,喃喃自语。

“该要现在就把人带回去吗?师傅一定又会怪我多事吧!可是,小师妹惹事的天赋不可小觑,可别要又牵扯进什么难以摆平的麻烦了……”

苦于自己的尴尬立场,这个以“朱炎”为名的男子,在又一次拿不定主意后,无奈地苦笑了。

只是,到最后朱炎也事与愿违,因为善于招惹麻烦的人,纵是安坐在家,麻烦也会自然而然地出现。

距离爱菱与莫问栖息处两百里外的一个山窟,数十头赤眼魔猿栖息在内,原本它们是预备要向敌人发动攻击的,感应到了同类的死亡,它们有着强烈的愤怒与杀意,只是这感觉却一闪即逝,跟着就回复它们刚才一直在做的事……蜷缩着身躯,剧烈地颤抖。

赤眼魔猿是体型庞大的生物,也因为这样,看它们彼此紧拥,不敢抬头的可怜样,就让人感到很不协调,可是,看它们一个个颤抖到连兽毛都要直立的地步,却使人完全可以明白这极度的恐惧。

恐惧的源头,在洞窟最深的黑暗尽头,那不住传来的金铁相鸣,以及阵阵使人血液僵凝的冷冽寒气,出自野性直觉的恐惧,赤眼魔猿只能抱头蜷缩着,一点都不敢入洞探查,这个在不久前急掠进洞的同时,将它们十名同类绞杀成碎肉的东西,究竟是何方神圣?

“……妈的……这链子是什么东西做的……为什么咬不断……”

低声说话的同时,金铁碰撞声骤响,似乎是一直在试图咬断身上链子的他,再一次放弃了这徒劳动作。

“……没办法了……看来……还是先把那死剩种杀掉,再去找她老头子解锁炼吧!”

第四章最后武器

“在开始授业之前,有些事,我希望你先有个觉悟。”

“你今后要接触到的剑道,是平凡人十辈子也梦不到的境界。要有成于斯,你必须成为天才。”

苍老的声音如是说。

“……”

“当然,所有天才共同的痛苦、寂寞、悲哀,你都得一肩扛下,切记,这世上,只有孤独的天才,而没有众人的天才。”

“倘若你不能体认到这点,那么,你将会成为一个短命的天才。这点,你务必谨记在心。”

艾尔铁诺历五六○年十二月蜀道

几天的跋涉后,两人翻山越岭,来到了爱菱先前所说的布朗村。那是个规模不大的小村落,而此刻看来,与其说是村落,还不如说是一个曾经是村落的废墟。

原本的十余间房舍,全变成焦木余烬,而这些屋子的主人,更是半个影子都没有,整个村落空荡荡地。

“发生什么事了?”

爱菱大吃一惊,跳下马车,慌忙地四处察看,想寻找村人的踪迹。

莫问经验老到得多,三下两下就找到了线索:被压在房屋废墟之下,已经烧得面目难辨的多具焦尸。由于多数不是全尸,东一块、西一块的,又几乎完全炭化,一时间倒难以确认死者人数。

在莫问的指引下,惊见遍地尸骸,爱菱呆愣当场,双膝一软,就跪在地上。

“我……我晚回来一步了吗?”声音里有明显的哽咽,听得出来,小女孩要哭了。

“那倒也不必这么难过。”见多了这类场面,全然没有常人的激动,莫问仅是冷冷道:“第一,你晚回来不只一天,看这些东西的样子,熟透起码三天了;第二,应该是还有幸存者的……”

从现场迹象判断,有人成功逃跑了,只是走得很匆忙,行李散落一地,至于方向,是往东边逃去了。

环视周遭惨状,嗅着大火之后的独特焦臭,莫问手腕蓦地一震,某些他努力逃避的记忆,再次出现眼前,让他顷刻间杀意大盛,立刻有了拔剑狂奔的冲动。

深呼吸几口气,把这份感觉强行压下。现在仍不是让杀意爆发的好时机,一年之期未满,自己必须要忍耐,不能为了一时之愤,坏了好不容易得到的重生机会……

把精神集中在现场的蛛丝马迹,行凶者的手法相当凶残,而且目标似乎也不是掠夺,当然,这种穷乡僻壤的小地方,如果还会闹强盗,那值得悲哀的反而是那批强盗,因为这趟买卖肯定是要赔大本的,一个几十人的小村落,能抢什么?地瓜吗?

既然不是强盗,又是这样残忍的杀人手法,最可能的对象就是……唉!真是不想再想下去……

“莫问先生,你说有幸存者,他们人在哪里呢?”听莫问说有村人生还,爱菱揪住莫问衣角,急切地探问。

不用回答,骤然划破长空的兽嚎声,就说明了一切。在东方不远处的天空,几头赤眼魔猿的身影上下盘旋,似乎正在对什么东西进行攻击。

“糟糕,莫问先生,请你……”

没等爱菱把话说完,莫问已将她一把拎起,飞身朝赤眼魔猿现身的地方赶奔过去。

“铿!”

一声尖响,莫问将赤眼魔猿的左臂,齐腕斩下,光剑盘绕间,又斩落了赤眼魔猿的首级。

“好棒,莫问先生加油。”

见到莫问大展神威,后头爱菱高兴得鼓掌再三。

后头有个山洞,里头有人藏匿,在莫问与爱菱赶到之前,他们好像试着用某种怪光在抵挡赤眼魔猿的攻击,但情势危急已显而易见,幸好莫问及时奔至,把爱菱往山洞方向一扔,自己掣开光剑,独自斗上这一批赤眼魔猿。

自从数日前首次遭遇赤眼魔猿后,这几日中碰上它们的机会着实不少,数量更是有增无减,让负责护卫的莫问,不堪其扰。

(这女孩到底惹了什么麻烦,敌人也未免嫌太多了吧!)

原本只是一时起意,与爱菱共行,藉此稍泄郁闷心情,哪知道会牵扯出这等事,看来今年真是流年不利。

这一次对上的赤眼魔猿竟有十五头之多,虽然说,赤眼魔猿智商低劣,没受到指挥,便完全是群乌合之众,对付不难,但要一面应付这群咆哮的猿猴,一面又要留心背后的大累赘,即便是莫问,也要大喊吃不消。

(不是说魔猿在九州大战后就已经绝迹了吗?那为什么这里有这么多?蜀道几时变成古生物博物馆了?)

虽然数目多了些,但这些魔猿尚不至于对莫问产生威胁,只是世事祸不单行,要是再跑出些强力的魔物,甚至连所谓的魔人都现身人间,以自己现在的体能,怎样也讨不了好。

(可恶,怎么会惹上这种麻烦,早知道就不多管闲事,也不用在这里受小丫头的荼毒。)

心中怨尤不已,手上光剑却是运转如飞,莫问将一头逼近过来的有翼猿魔斩去首级,反手又是一剑,把一头欲奔向山洞的魔猿剖成两段。

“好棒啊!莫问先生,加油喔,爱菱帮你加油。”

似乎不晓得莫问的苦水,爱菱的加油声不住从后头传来。

(谁要你的加油!闭上嘴吧!)

莫问心中嘟囔,挥舞着光剑,快速斩击下,组成了一道光网,不让赤眼魔猿越雷池一步,奋勇守护着身后的山洞。

会让他如此卖力的原因,没吃过苦头的人,大概很难想像。

赤眼魔猿还算好对付,但要是在防守上出现破绽,让它们接近爱菱,天晓得那疯子女孩会拿出什么古怪武器,说不定一轰就是半座山,倘若又碰上连射,那自己铁定是最无辜的受害者。

两天前,莫问一时不慎,给两头赤眼魔猿绕至背后,想趁机偷袭,哪知道背后忽地一热,两道毁灭性的阳电子光炮从后射来,要不是躲的快,当场就像那几头赤眼魔猿一样,成为一团焦尸。

虽然跑得快,身体没给打着,头发却给擦着了,在半空中烧了起来,令自己眼前一片火光,不辨东西,差点没摔下山崖。

事后,自己花了好大功夫,才令这小发明家明白,“武者的战争,不需要外人插手,这有关个人自尊,绝对不能再犯”。

这丫头也真是个恐怖的狠角色,拿了她的武器上阵,只怕在杀尽敌人前,友方已经伤亡殆尽了。

闪身躲过尖爪的扑击,莫问脚底倏地加速,抢进赤眼魔猿的怀里,光芒闪动,已将赤眼魔猿一分为二。

“呱呱呜──”

莫问收回光剑,正以为敌人已全数扫荡完毕,陡觉上方风声急响。

“莫问先生小心!”

不待爱菱示警,莫问及时把头一偏,避开了这破脑一爪,同时反剑刺出,却是刺了个空,赤眼魔猿已腾空飞起。

说时迟,那时快,便在赤眼魔猿腾身欲起时,莫问化刺为撩,光剑似受无名力量牵引,暴长三寸,登时击毙赤眼魔猿。

惨号声中,赤眼魔猿残尸坠落山崖。

“好棒,好棒,莫问先生太棒了。”

乍见此奇招,爱菱大感新奇,连忙鼓掌。

这样一手光剑变长的技巧,在真正的剑术名家眼中,不过是花俏的小伎俩,原理是藉由功力大小的控制,变换输出功率,造成在极短时间内,光剑暴长的效果,算不上是什么绝技,莫问此时使出,也不过就是卖弄一下剑技,博爱菱一笑而已。

其余的剑刃暴长法,还有利用快速摇动,做出真空,产生冲击波,在短时间内维持剑刃增长的效果,只是这类的效果不明显,莫问略去不用。

听得爱菱夸赞,莫问微微一笑,环顾四周,确定并无敌人残余后,莫问将光剑掷还爱菱。

“莫问先生……唉呀!好烫!好烫……”

爱菱不疑有他,伸手接过光剑,却给散热不良的剑柄,烫的立刻抛去光剑,甩手跳脚,直冒眼泪。

莫问面无表情,但肩膀的微微抖动,却可以看出报复成功的爽快。上趟他给这不良品烫伤手,早已怀恨在心,今日终于等到机会,那还不趁此报一箭之仇。

没笑两声,莫问已察觉不妥,爱菱抱着两手蹲在地上,似乎甚是疼痛。

(不好,玩出祸来了!)

上前凑近一看,虽然仅是稍稍碰触,立即抛去,但爱菱的手掌已给烫伤,白嫩的小手,给烫的红肿,显然伤的不轻。

爱菱捧着双手,拼命对手掌呵气,用不知是那里的童谣,喃喃道:“不痛,不痛,好孩子不痛……”

莫问在旁好生尴尬,脑里却不由得思考,好孩子和痛不痛,这两者之间会有什么关系。

女人不知是什么做的,这么轻轻一碰也会被烫伤,真是好脆弱的东西。不过,这孩子将来可是会成为创师的大人物,一双巧手受了伤,可能会是非常严重的事吧!

这么一想,莫问不由得懊悔起来,自己的气量也恁地狭小,居然和这样一个女孩开起玩笑,实是不该。

对着爱菱,莫问低声道:“有没有伤的怎样?痛不痛?”

以实务的观点来看,这两个问题,根本全都是废话。但忙着对手掌呵气的爱菱,仍是仰起头,小声说道:“没关系,爱菱不痛,很快就会好了。”

看得出是在忍着眼泪,爱菱装出了笑脸,道:“不过,这样我们就扯平罗!莫问先生被烫了一次,爱菱也被烫了一次,我们两不相欠了。”

相当出乎意料的,与其天真的个性相左,这女孩在某方面的洞察力,敏锐的令人咋舌,竟窥见莫问的心态。

想不出该如何回应,莫问别过头去,不做回答。

杀尽魔猿,爱菱大声呼喊,藏匿在山洞里的人缓缓地探出头来。

“爱菱姊姊!”

“是爱菱小姊姊回来了!”

六、七个孩童跑了出来,围在爱菱身边,又哭又叫,倾诉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本来孩子气极重的爱菱,此时却似乎成熟了些,和这些孩童说话,一个个安抚他们的恐慌与不安。

莫问掠进山洞,里头还有几个大人,却多数带伤,幸而都仅是皮肉伤害,没有明显地性命之忧。自己不是医师,但多少还会些急救手段,当下协助点穴止血,帮这几人施以救治,一一移出山洞。

动作间,外头的谈话声不时传入耳内。孩子们哭诉说,爱菱外出求救后没有多久,赤眼魔猿就再次出现,攻击村子,由于彼此实力悬殊,村人虽然有了若干准备,却仍然抵挡不住,死伤惨重。

最后是几名村人领着孩童们逃命,躲躲藏藏,来到这山洞暂栖。藏匿了几日,到今天早上,外出觅食的他们,被赤眼魔猿发现踪迹,追击过来,众人躲回山洞,靠着爱菱之前留下的秘密武器御敌,勉强支撑到现在,要不是爱菱及时带帮手回来,他们这些幸存者势必难逃此劫。

“爱菱姊姊,你的秘密武器那么厉害,为什么非要等到最后关头才能用呢?”

“是啊!如果我们早点用的话,说不定就能打退魔猿了!”

孩子们的问句里,带着些许怨怼,而爱菱只是支支吾吾地答不出话。关于这问题,莫问倒是晓得答案。

朝旁边瞥了一眼,有一把类似之前火铳的物体,好像弹药用光了一样,被弃置在地,大概也就是孩子们所谓的秘密武器。如果这东西和先前险些把自己一炮成灰的武器性能相同,那这些小鬼真是走运,因为极有可能,这玩意儿在轰杀魔猿之前先行自爆,把他们全活埋在山洞里。

“去……这玩意也有人敢用,果真是死到临头的最后武器啊……”

冷笑一声,莫问举足踢在这枪铳上,哪想到这看似用尽弹药的东西,却在受外力震荡时,尽了它的职责:当场自爆!

还不至于轰塌山洞,但是也让莫问痛澈心肺,几乎要捧起右脚哀嚎。

“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还有魔猿吗?”

结果,慌忙跑进山洞的爱菱,就只看到一个抱着右脚做单腿跳的伤者,挨了一下好响亮的敲脑袋。

第五章操持贱役

确认赤眼魔猿暂时不会来袭,爱菱忙着协助安置村人。众人先在一个比较隐蔽的山坡落脚,周围都是自然原料,要搭个临时藤屋并不为难。

接下来就是要医治伤患。可能的话,应该要送去大城市就医治疗,但是众人手上并没有足够的诊金,时间上也不允许,众人都不晓得该如何是好,最后还是快失去耐性的莫问发言,先去采一些祛毒、退烧的药物回来,做个暂时处理。

担起任务的自然是莫问与爱菱,两人驾着马车,外出采药。身在山区,加上运气不坏,在天黑之前采了满满一篮子药草,乘车归返。

爱菱手掌的烫伤已经处理完毕。擦上了专治各种外伤的药膏,绑上绷带,因为没有什么武功底子,肉体的抵抗力较差,所幸接触时间甚短,大概两到三天后,便可痊愈。

不过,在这两三天内,原本全抛给爱菱的杂务,莫问肯定要一手接收了,值此多事之秋,光是想到自己要做的事,他就有着叹气的冲动。

虽然很是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不想操此贱役,但想起了爱菱忍住眼泪,勉强装出的笑脸,莫问仍是握起缰绳,坐在前座,开始充当临时车夫。

真是落魄啊!居然会沦落到当车夫的下场,祖先若地下有知,定会悲叹三声。

回忆当年,意气风发之时,自己虽然从不歧视这些车夫、奴仆,常常不顾身份,和他们饮酒畅谈,请教百工技艺,谈论最近的景气、生活琐事等等,但在心理上来说,他们到底是下人,像驾车这种粗重工作,由自己来做,简直便是种污辱。

不过,现在想这些,已经毫无意义了,倘若还一直沉迷于这些过去,那仅是更显出了自己的肤浅。

落魄王孙君莫问啊!

银发下,莫问苦笑着,暗地自嘲道。

近一年来,流浪于民间,所见所闻,所思所忆,大非昔日光景,这才深深体会到,身为一个平凡人的心情,是这等无奈、痛楚。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藉由这些时日的漂泊,自己的见识、思想,踏出了僵化的贵族眼界,再非以前狭隘的世界观,而是真正用一个更接近人的心,去审视整个世界。

这样的转变,是件美好的事,然而,所付出的代价,也未免太大了吧!

念及世事无常,变化莫测,莫问不由得感慨万千,仅仅不过是一年的时间,一切熟悉的事物,早已人事全非,这完全是当初自己所想不到的。

表面的光荣,是何等脆弱啊!

倘若自己没有给过大的自信蒙蔽住眼睛,很多令人悲伤的事,或许就不会发生了吧!

“莫问先生……”

“……”

“莫问先生!”

“……”

“莫问先生,你好像走偏路了喔!”

给爱菱一言惊醒,莫问这才发现,马车朝山崖的方向前进,要是再不改变方向,就要连人带车一起坠落山崖了。

莫问赶忙拉紧缰绳,改变方向,躲过了坠崖身亡的闹剧。

“这畜生比猪还笨,看到悬崖在前面还四蹄如飞,和它的主人一个德性,真是糊涂的笨马!”

为了自己的失神,险些造成闹剧,莫问恼怒之下,向马儿发脾气。

似乎听懂驾驭者的叱骂,骆马嘶鸣不已,发出不知算是抱怨,抑或是嘲笑的古怪鸣声。

“莫问先生,你在想什么呢?”

爱菱趴在干草堆上,有些胆怯地仰着小脸,湛蓝的明眸中,是拼命掩藏的笑意,自是为了刚才的一幕而发笑了。

“莫问先生!”爱菱轻声唤道。

连唤了几声,莫问毫无反应,不知在想些什么,爱菱屡试无效,索性猛地扑上去,勾住莫问的颈子,大力摇晃,微微嗔道:“讨厌,莫问先生都不理爱菱……”

莫问只觉背后忽重,一具温暖的少女躯体,毫无保留的贴在背上,香气袭人。

出乎意料的,与发育不良的身高不符,在鹿皮背心之后,爱菱的娇躯,结实而有弹性,虽然让人有些不敢置信,但那饱满的触感,却实实在在的提醒莫问,背后的少女,不是小女孩,而是一个青苹果般的小女人了。

很不可思议的,莫问脸红了。

在他过往的生涯里,曾有过数不清的床伴,对于男女间的各种性事,早已到了麻木的地步了。

可是,今天,就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小动作,没有任何挑逗的意味,莫问居然为之脸颊发烧,当意识到这点,他本人也觉得相当惊奇。

爱菱的存在,很难让人产生绮想,听到那童稚的嗓音,会让对之有欲念的人,产生极大的罪恶感。

“放手啦……”

耐不住爱菱的一再磨蹭,莫问的脸,红的像只醉酒的蟹,连忙挥着手,要把爱菱赶开,以免等下出丑。

“哇!莫问先生不要乱动啦……”

哪知错有错着,莫问挥舞着手,恰好呵着爱菱的腋窝,女孩肌肤本就敏感,爱菱受痒,咯咯娇笑,原本勾住颈子的小手,胡乱移动,竟蒙住了莫问双眼。

“讨厌啦!莫问先生,这样很坏喔!”

软语呢喃,飘香袭人,乍闻耳畔撒娇的亲昵嗓音,莫问心下一凛,再嗅到那淡淡的少女体香,如百合花般的香气,飘进鼻端,莫问刹时如遭雷殛,恍惚中,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

那时候,一切都是这样美好,每当午后,他会躲开太傅,偷偷溜到一棵古老榕树下歇息,总是没能阖眼多久,背后便会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接着,一双小手遮住他的眼睛,某个令他至今仍魂牵梦系的声音,在耳畔小声响起:『从嘉哥哥,从嘉哥哥,嘉敏来罗,你猜猜我是谁?』

『哪有人在问人家的时候,会一起说出名字的,那你还问什么?』

『人家不管嘛!从嘉哥哥猜不出来,嘉敏就不放手。』

……

多少甜蜜又辛酸的往事,瞬时全数涌上心头,莫问刹那间热泪盈眶,鼻酸欲泣,不自觉地握紧了眼前的小手,轻轻抚摸。

“莫问先生!莫问先生!”

脑海中的少女嗓音,一变而转为惊惶、不安,惊醒了莫问,这才察觉马车又走偏了路,仅差十步,便要坠落山崖了。

莫问急拉缰绳,在千钧一发之际,改变了马车的方向,转回正路。

甫脱险境,莫问深深吸了口气,镇静心神,把激荡不已的心情压下,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想这些,只有让自己更痛苦而已。

察觉爱菱还贴在背后,莫问伸手拨开爱菱的拥抱,为了不让她再缠上来,莫问特别使了劲力,然后,严肃地告诫:美丽的淑女,应该有教养,不可以这么没礼仪,随便攀着别人。

“对了,我有件事情要问你。你不是说要找东西吗?怎么我现在看你比较像是要找人对付赤眼魔猿?”莫问冷冷道:“如果这真是你的企图,那你应该另请高明,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如果你担心钱的问题,只要把此事通知雷因斯在香格里拉的代表处,让他们晓得有魔物在此出现,他们自然会来处理。”

“我……我真的是要找东西啦!”爱菱嗫嚅道:“只是现在还欠一些线索,不过,只要再等几天,在满月之前,一定可以找到线索的……”

“哦?是吗?你可别把我当白痴骗啊!”莫问道:“连要找什么东西也不告诉我,没道理出现在此的赤眼魔猿,一批接着一批,我开始怀疑我们的契约是否有必要维持下去了?”

“要找的东西叫做黑曜镜,至于那些魔猿,我……我其实也不太知道,嗯,它们可能是……”

终于说到事情关键,莫问正自倾耳细听,爱菱却似乎发现什么,惊呼道:“莫问先生,我……我们现在好像腾空了……”

什么叫好像,根本就是。

两个人都心神不专,所造成的后果,就是没有人在驾车,而那头智力显然偏低的骆马,似乎没有二次元的平面观念,只知一直线的向前冲,那结果就很单纯了。

俗语说,事不过三,这一次,莫问也来不及导正方向了。

只听得惊呼声中,两人一马呲哇乱叫,马车冲出了山崖,直往下坠。

“哇──”

“天啊!为什么──”

“嘶──”

咚!

“他妈的,他妈的,真是他妈的……”

基于过去良好的教养,莫问不是个爱说粗话的人,以一个诗人的身份而言,他的言谈举止,甚至是相当风雅的。

可是,现在的他,却是满肚子的窝囊气,除了骂脏话泄愤外,找不到其他的方法。

在第三次的走偏后,他们终于摔下了山崖,所幸莫问身手敏捷,在坠崖的刹那,顺手揪起爱菱与草药篮,腾身飞起,冲回崖上。

本来,若是时间再充裕些,或许可以连那头可怜的骆马,也一并救上,无奈,爱菱死命抱住随身的那个大包袱,不肯放手,就这么一耽搁,已经失去救马的良机。

可怜的骆马,连同马车,一齐坠落深不见底的山崖,只听得马鸣悲嘶,在急劲的风声中,拖得好长,凄厉难当,久久不散,当是粉身碎骨了。

飞身跃回崖上,爱菱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为了马儿的坠崖,而伤心不已。

莫问看在眼底,倒也很难去责怪她些什么,再说,驾车的人是自己,出了这等“交通意外”,怎也不能将责任推给她。

可是,倘若说事情与她无关,似乎又有些不太对头,自从遇上她以来,麻烦事多的令人难以想像,在以前,怎也不可能发生这种疏失。

对一个剑客而言,方寸大乱,是足以致命的伤害。

嗯!或许这女孩会吸取身边人的运气,造成自己的幸运,与其他所有人的不幸吧!

结果,莫问一肚子懊恼无处宣泄,只好不住暗骂粗话泄愤,倘若这时赤眼魔猿出现在面前,一定二话不说,就给大卸八块。

没了代步车辆,莫问又给气到有些手足无力,不想施展轻功,两人慢慢步行,朝村民暂栖的山坡归去。

想起爱菱适才的支支吾吾,莫问微皱起了眉头,基于本身的直觉,他感到这女孩委托的工作,越来越不单纯。

他的脾气颇有些舒懒、疲惫气息,虽然情绪化,却是大而化之,自从遭逢惨祸,重习剑艺后,更是养成了随遇而安,凡事笑观淡然的自在胸襟。也是因为这样,所以当在广场看见爱菱,为其所打动后,他连工作内容都不问,就欣然与之同行,而当遇着赤眼魔猿后,虽觉任务诡异,却也仅是约略一问,随即带过,再不关心。

可是,眼看情势演变越来越不对劲,为了避免牵扯进一些失去控制的严重事件,最好还是弄清楚一点。

赤眼魔猿的出现,背后意义重大,那甚至牵涉到境界通道的问题,倘若有一条贯通人间魔界的天然通道,在未经管理的情况下为人发现,甚至落入野心份子的手中,那极可能酿成一场浩劫。

不过,这个可能性并不高,天然的境界通道,牵涉到地气的流向,周围灵气的转换,绝不可能突然便冒出来,比较可能的作法,该是有人,藉由某种失传的古代秘术,唤出了本生活在魔界的生物。

远自神话时代以来,人类便与魔族交恶,九州大战后,双方的关系更是恶劣到了极点,凡是有关魔族的一切,在人间,都是禁忌,像开启境界通道这类的术法,在魔导士公会中,是绝对被禁止的。

如果仅是召唤术那类的等级,倒也还好,而开启境界通道,属于最高层的秘法,如若对手真是那种级数,那可就棘手了。

从以前到现在,莫问对魔法的涉猎,肤浅的可笑,他虽然也有认识些优秀的魔法师,但是自身却未曾接触过相关技艺,就他而言,自己是个武者,是个用剑者,把时间花在魔法上,实在没有什么意义,也因此,当想到敌方的背景是魔导士,莫问登时一个头两个大。

(真是伤脑筋啊!早知道,不如撒手不管算了,臭家伙韩特的烂摊子,为什么我要帮忙收……)

越想越是不安,莫问暗自嘟囔,决定要找机会向爱菱问个清楚,以免临敌时,一见面就给咒杀。

(我可不想死的不明不白……不对,我作人那么善良,就算明明白白,我也不想死……)

走着走着,莫问忽地眼前一亮,暗想晚餐有了着落。

前方山坡边的灌木丛里,一头母鹿正在低头吃草,一派悠然自得,浑没察觉危机已在左近。

(运气不错,看这鹿的颜色,就知道肉质一定不错,体积又那么大,就算是大家一起吃,那也够了……)

脑里这样想着,莫问仿佛已经闻到了烧烤之后的佳肴,不由食指大动。挥手向身后的爱菱示意,要她滚远一点,跟着推开光剑的开关,莫问蹑手蹑脚,如临大敌,小心靠近。

用光剑去猎鹿,听起来似乎有点小题大作,不过,总比空手猎鹿来的好看吧!

不知为何,莫问总有种感觉,觉得自己将会失手,不过当再三确定母鹿的位置,肯定一击必中后,他消除了所有的疑虑。

(是太过多心了吗……不管了,鹿啊鹿啊!今天你运气好,就此解脱,来世再去当个好人吧!)

默默祝祷完毕,莫问挥起光剑,口中呼喝出声,冲向母鹿。

“呼喔喔喔喔喔……”

“莫问先生!”

“啊──”就当莫问将要挥下光剑之时,后头爱菱忽然冲出,抱住莫问的双腿,阻止他的猎捕壮举。

很自然的,银发男子遭逢突击,重心一个不稳,滚倒在地,连带踢倒了爱菱,两人跌成一堆,而余势未止,只听得惨叫一声,两人便像颗肉球般,跌缠在一起,滚下山坡去。

母鹿停止了吃草,圆溜溜的黑眼珠,睁的老大,看着眼前这幕引人发笑的光景,在它身旁,有头刚学会走路的小鹿,学着妈妈的动作,好奇的睁大了眼睛。

“哇……”

“天啊!为什么……”

“轰隆轰隆……”

咚!

“他奶奶的,他奶奶的,真是他奶奶的……”

如果说,早先的莫问,仅是不满而已,现在的他,无疑就是座活火山,全身喷射着滚烫的岩浆,只要有人轻轻一碰,立刻就会大爆炸。

给爱菱那一撞,不仅撞飞了晚餐,两人还缠在一起,在山坡地上滚了几十尺,当好不容易停下来后,爱菱全身上下,毫发无伤,莫问却是狼狈到了极点,皮破血流,擦伤多处,外加几处剑伤。

为啥会有剑伤?滚下山去的当口,莫问立刻把爱菱搂在怀里,护着不受伤害,哪知道这笨女人乱摸乱碰,推开了光剑的开关,吓得莫问魂飞魄散,要不是眼明手快,闪躲得宜,等到两人滚至山坡底,莫问身上早给刺了十七八个窟窿,成了具千疮百孔的难看死尸。

事情到了这等地步,莫问有了新的体悟。

这女孩的危险,不在她所发明的东西,而是在于她本身,所有的人、事、物,到她手上,都会变成杀人利器──天杀的!这么有天份,怎么不转行?别当创师,直接改行当杀手,保证连山中老人都会来挖角。

而一切灾祸的主因,此刻正笑吟吟地和几名孩童围着说话,一起蹲坐在炽热的营火旁,盯着火中的烤鱼,吞着唾沫,一副热切期盼的样子。

下午,爱菱为了马先生给摔成肉泥,忧伤了好一会儿,不过一到晚饭时间,立刻又眉开眼笑,从这点看来,实在是不得不佩服这女人的健忘性。

“全功能超美味究极无敌大厨师八代”给摔下了山崖,爱菱的手伤又没好,晚餐只得由莫问亲自下厨,吃饭的人数又多,着实是辛苦。

因为猎鹿失败,弄得一身疲惫,莫问没兴趣再花时间打猎,索性直接到山溪里,捉了几条肥鱼,充当晚餐。

出乎意料地,与邋遢的外貌不符,莫问的手艺,竟可媲美高级餐馆的大厨,将几条鱼烧的有声有色。

先将鲟鱼刮鳞、清除内脏,之后,如同进了自家的厨房,莫问从森林中,毫不费力的摘了几种野果、山菜,绞烂剁碎成泥状后,一股脑的塞进鱼腹,再置于营火旁,大火烘烤。

鲟鱼本是肥美,长年生长于冰寒的山溪中,脂肪厚实,滋味更是鲜美,莫问又不知从哪弄来了柠檬,涂抹于外层,与外冒的肥油相触,滋滋作响,香气更是熏人,看得旁人直吞唾沫,恨不得立刻将鱼吞下肚去。

“这位大哥哥好棒喔!是香格里拉的大厨师吗?”嗅着烤鱼的香气,几名孩童议论纷纷。他们自小生长于山野,到现在也还没机会见识大都市的风光,自然也想不到,村人常常食用的鲟鱼,能料理得这般美味。

“不是喔!莫问先生是骑士呢,不过,如果去当厨师,一定也是很棒的厨师!”

爱菱在一旁解释,然后众人就用无限崇敬的眼光,仰望着莫问,敬佩一个有如此手艺的男人。

莫问别过头去,懒的答话。

他往日锦衣玉食,对这饮食变化之道,自是熟知,不过,从老饕升格为名厨,那是过去一年的事,藏于深山潜修,一切饮食起居,都得亲力亲为,在某个糟老头的日夕薰陶下,练成了这一副好手艺。

“莫问先生,我们可以吃了吗?”

盯着肥油四冒的鲟鱼,爱菱实在忍不住,发出衷心的请求。

莫问阴沉着表情,无言地点点头,他今天胃口奇差,一连串的恼人事,令他心情大坏,随时都可能炸开。

“谢谢莫问先生,谢谢。”

虽然急着把烤鱼送入口,爱菱仍未忘记应有的礼仪,将烤鱼一一分给馋涎欲滴的孩童们,再保留下一份,等会儿要拿给其余行动不便的伤患,最后才抓过一条烤鱼,高呼“好烫、好烫”,把鱼送进口中,大嚼起来。

“好吃,真是好吃,虽然有点对不起鲟鱼先生,不过真是太好吃了。”

有了吃,便忘了一切,这就是此刻众人的写照,只见他们半闭着眼,一脸幸福的样子,充分沈浸在烤鱼的鲜美口感中。

莫问冷眼旁观,倒是有些纳闷爱菱在这团体里扮演的角色。从自己所知道的线索来推论,好像是这村庄受到魔猿袭击后,请爱菱携带金钱,到外界求援,但这女孩却又知道一些其他村人不晓得的事,最少……她好像知道这些魔猿的出处……

“喂!小鬼们,这笨丫头和你们是什么关系?是你们的姊姊吗?”没有耐心再多花时间猜测,莫问用最直接的方法询问。

“不是,爱菱姊姊是外地来的,那一天她到我们村子里,说会有怪兽来攻击,结果下午那些怪兽就出现了……爱菱姊姊帮我们对付怪兽,然后留下秘密武器给我们,说要出去找可以消灭怪兽的帮手,就离开了……”

一名叫小芳的少女低声说着,眼眶跟着也红了起来。

“那一天,爱菱姊姊刚到村子来的时候,大人都不相信她,不肯做准备,如果我们有了预备,就不会……也就不会……”

在赤眼魔猿的首度攻击里,这个平静多年的村子,就少了四分之一的人口,几名孩童们的亲人,在当日都有死伤,现在想到那时的恐怖光景,也顾不得吃鱼,抽抽噎噎地饮泣起来。

“莫问先生!”

爱菱急忙地站起身来,牵着莫问的手,就拉着他往外走,直走出数十尺外,确定说话不会给人听见之后,这才不满地道:“你这样太过份了啦!那些孩子们刚刚有家人过世,这样说话会让他们很伤心的。”

“哦?那你呢?在我看来,你的所作所为才是一种伪善!”

“怎么这样说……”

“不是吗?你明明知道这些魔猿的来历,却一直神秘兮兮的,什么都不讲出来。嘿!这些魔猿的出现,该不会是与你有关,甚至是因你而起吧!”

莫问冷笑道:“如果是这样,那你这肇事者现在所做的一切,不是伪善是什么?”

刚才听完孩童们的说话后,莫问越发觉得事情不对,有种浓厚的阴谋气味,在这事件中渐渐发酵,对爱菱讲这些话不过是发难的藉口,真正目的是下头这一句。

“不做了,不做了,这么少的酬劳,要做这么多事,你准备另请高明吧!”

粗鲁的站了起来,刻意发出巨大声响,莫问明白地表示,他要辞职不干了。

突如其来的举动,把尚为着莫问指责而震惊的爱菱吓呆,来不及作出反应,好半晌,才低着头,小声哀求道:“拜托……我真的……真的是很需要莫问先生,如果没有莫问先生,那群赤眼魔猿,那些村人,我根本……”

粗鲁的打断了少女的诉说,莫问道:“你担心他们吗?这很容易啊!下次魔猿再出现,你只要自己靠过去,可怜的赤眼魔猿就全死光了!”

“怎么这么说呢?”

给莫问这么一说,少女显然非常难堪,不知该怎么回答。

莫问先生为什么生气了呢?

爱菱有些难以想像,明明一切不都是好好的吗?

为什么会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呢?

这些天以来,能够走到这里,可以说是全靠莫问先生的帮忙,倘若没有莫问先生,自己早在离城之初,就被赤眼魔猿打成肉泥了吧!

自己的长处,是在铸造器物,而不是拳来脚往的武斗,尽管自己可以改造出一柄优秀的光剑,却没有办法持之上阵,与敌人战斗,这点,爱菱很明白。

能够遇到莫问先生这样的好人,已经是自己的莫大幸运了吧!

可是,对于一个这么好的骑士,那么少的佣金,也实在是太低廉了,自己又给莫问先生惹来那么多麻烦,制作的东西,都是缺陷品,在他眼中,自己一定仅是个大累赘而已。

而且这时候如果让他离开,当魔猿们再次袭击村庄,自己或许还有办法逃跑,但这些村人、这些孩童,肯定会被魔猿残杀殆尽,那就全都是自己的过错了。

“那个……莫问先生……我知道这样的报酬太少了,等到我们回去以后,我一定会再给您更多的酬劳的……”

爱菱沮丧着脸,这样的话,连她自己都觉得没有说服力,可是,自己身上,确实是没有半毛钱了。

搜索过全身上下,爱菱很悲哀地发现,自己没有半点贵重物品,她本就不是贵族仕女,怎会随身携带这许多首饰。

当小手摸到头发,爱菱猛地想起一事。

“莫问先生……”

爱菱小声说道:“我的发箍,是葛罗美精金铸造的,如果拿到特别商店去卖,可以兑换百多枚金币,不过,因为有些原因,我必须要到事情办完以后,才能给您,您觉得呢?”

爱菱一面说,一面指向发中的金箍,让莫问看个清楚,同时偷看莫问的反应。

(葛罗美精金……果然不对劲……)

莫问沉吟着。在魔道世界中,葛罗美精金是颇为贵重的金属,专门用来铸造法器,具有某方面的神效,加上爱菱又说是特别商店,那就代表这枚发箍,并不单纯,很可能是某种魔道器之类的。

不过,现在的莫问,无暇想到这些东西,当爱菱说要让出发箍时,脸上的表情,十分的悲哀。

是哀伤吗?

又不太像,当看到这个表情,在银发之后,莫问呆住了,这种表情,他似曾看过,是在哪里看过呢……

第六章难得知音

“从嘉哥哥!你别去好不好?”

“不行啊!嘉敏。师兄难得抽身,又是专程来参加我们的婚礼,他约我小酌一番,提前庆祝,我怎么能缺席呢?”

“可是,我总觉得,那人好可怕,戴着一张那样的面具,眼神冷冷的,不知在想什么?从嘉哥哥,我好怕,怕你一去就不回来了。”

“哈哈,别担心,我怎么可能不回来呢?我等了那么多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你说,我怎么舍得离你而去呢?”

“那……我们打勾勾,从嘉哥哥,一定要回来喔。”

“哈!快要嫁人了,还这么幼稚,好,我就跟你打勾勾,笑一笑吧!这样的表情,让人心痛死了。”

“从嘉哥哥,你一定要回来喔!”

“知道了啦,不过是去喝个酒罢了,快的话,傍晚就回来了,别穷紧张了,要是骗你,我就吞一千根针,这样行了吧!”

“从嘉哥哥……”

对了,是在她的脸上看过,当时,如果能体会到这表情的意义,那么,往后的许多事,就会以别的方式来发生了吧!

一念及此,莫问胸口大痛,原本的怒气,消失的无影无踪,再看看爱菱一副小可怜的样子,心中一软,便要出言安慰。

莫问大半张脸,全遮在银发下,爱菱瞧不见他的表情,还以为他正自犹豫不决,连忙抢先开口。

“或着说,您是为了今天的事而不高兴呢?爱菱向你道歉。”

爱菱恭恭谨谨的鞠了个恭,朗声道:“可是,我认为,那是必须要作的事,如果伤害了鹿西玛,小鹿一定会很伤心的。”

这倒是挺有意思,莫问露出了颇为诧异的表情,由于个性上的差异,两人旅行至今,每次只要莫问稍有坚持,爱菱便立刻退让,从来没有大声说话的时候。

是什么事,让这女孩有据理力争的冲动呢?

这很值得一听,姑且静观其变吧!

打定了主意,莫问更不答话,冷冷的瞪着爱菱。

爱菱见莫问不置可否,有些心虚,却仍不退让,扬声道:“小鹿的年纪,还很小,如果在这时候失去西玛,往后一定会很难过的。”

“你怎么知道?”莫问随口问道,而此言一出,他便登时后悔。

果然,被这么一问,爱菱立刻低下头,眼眶红了起来,哀声道:“因为爱菱的西玛也不在了……”

听到爱菱这样说,莫问有些尴尬,怎么把话题扯到这上头来了,不过,一时想不到适当的话来安慰,只得让爱菱继续说下去。

依照爱菱的说法,她的父亲是个创师,因为要躲避许多俗务,父亲决定迁居进入深山。在某个偶然的情况下,认识了母亲,两人志趣相投,从而发生了感情,两情相悦下,不顾旁人的反对,结了姻缘,后来,不知是为了什么理由,在爱菱六岁那生,母亲就过世了。

“以前,西玛很疼爱菱的,做了好多好多东西送我,还有睡前的催眠曲,也是每天睡前,西玛会唱给爱菱听的,西玛不在了以后,爱菱就是一个人了……”

爱菱一面说,小巧而晶莹的泪珠,一颗颗滑下脸际,看得人好生心疼。

“你别不用太难过啦!像你那么聪明的女孩子,又会做那么多东西,你父亲一定很疼你……”

伤悲是自己挑起,莫问只得设法劝解。爱菱的手艺虽然欠佳,但目前所表现出的潜力,却是不可限量,对于一个创师来说,能有一个这样的女儿,想必是心怀大慰,无上的喜事。

哪知爱菱随即摇头,道:“没有,布玛说,女孩子只会坏事,没有资格当创师,所以不准我做这些东西。”

听到爱菱的讲法,莫问不觉苦笑,这就是言多必失,在许多行业中,都很看不起女性,便是崇高的创师,也是如此,爱菱的父亲,倒也不是多特殊的存在。

只是,爱菱对于制作器物的浓厚兴趣,似是与生俱来,而在莫问生平所见中,也从未见过这么有天分的瑰玉,倘若就这么中断,确实是太可惜了。

“爱菱相信西玛的话,如果是喜欢的东西,就要坚持到底。”爱菱抹干眼泪,道:“所以不管布玛怎么想,爱菱一定要坚持到底。”

“喔!那你就加油吧!”

这类空泛而无意义的祝福语,莫问说不出,很难想像爱菱会有这样的一面,与平时的娇柔软弱不同,此时的爱菱,小小的眼睛中,散发着无比的坚定,让人明白,为了达成理想,她愿意作任何事……

等等!

莫问猛地想起一事,问道:“你出来旅行,家里知道吗?”

爱菱摇了摇头,用小小的声音,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是偷偷离家出走的,一定要取得了相当资格,可以让布玛认可,我才要回去。布玛年轻时候制作的东西,有些如果落到坏人的手上,就会有问题,所以必须进行回收的工作。如果爱菱能独自完成回收工作,那布玛也许就会对爱菱另眼相看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

莫问终于弄懂了自己的任务,原来取回东西,是这么回事,那么,爱菱之前也说过,要取回那个叫做黑曜镜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他望向爱菱,少女会意,开始说道:“黑曜镜的存在,呼应月光,汇集大量的阴气,是一种强力的增幅器,用在术法上,可以进行开境界隧道的魔道术,呼唤出某些魔界生物。”

乖乖!怎么会是这样的东西,到时候,面对一堆魈魅魍魉,倘若还遇上了非常厉害的魔人,岂不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莫问摸着下巴,沉吟不语。

“啊!请放心。”

看出了莫问的疑惧,爱菱小声说道:“黑曜镜仅是一种增幅工具,它的呼传,是依使用者的魔法力,而有不同的。这次的敌人,据我的调查,魔法力并不强……”

换言之,也就是说,对方仅能传呼出赤眼魔猿那类的东西了,这倒还算好,趁事态扩大前,把事情一举解决。

“那赤眼魔猿又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它们会攻击你?”

爱菱解释着,在追踪到黑曜镜的时候,她发现黑曜镜落入了一名魔导师手里,正在召唤赤眼魔猿。窥看到这一幕的她,不幸被对方发现行踪,之后就一直派遣记住她气味的赤眼魔猿,发动袭杀。

在窥看的过程中,爱菱聆听到对方要在满月时实行一个召唤术法,而为了施行术法,必须要大量生人的血肉做为祭品,因此派出魔猿,袭击散落在附近山区的村庄。

得知此事的爱菱,赶到自己唯一所知道的布朗村,发出警告,却仍是晚了一步,之后便急忙赶赴香格里拉,聘请能帮得上忙的武术好手,来解决事端。

想到她这样一个小女孩,一月之内来回长程跋涉,无惧风霜之苦,意志之坚,莫问也为之动容,只是,他并不会把这样的情绪显诸表情。

“所以,我们一定要在本月月圆取回黑曜镜。黑曜镜有储备月能的功用,那个人曾说过,到本月为止,他已经吸收了半年的月华,可以直接招唤出高等的魔族,那样我们就很难回收了。”

爱菱说道:“我一直都在追踪黑曜镜的位置,虽然还不确定,但是一定距离这里没有多远。布朗村还有幸存者,魔猿要追杀的我也在这里,所以魔猿还会再发动攻击,只要再有个一两次,我就可以锁定住黑曜镜的位置了。”

离满月还有八天,照理说,是来得及的……

不过,世上的事很难说,谁知道会突然生出什么变数。

而且,真头痛啊……

莫问暗自沈思。即使是创师这样的高等级职业,要制作出魔道器具,仍是高难度的工作,那牵涉到的范围之广、技巧之高,是普通人所无法想像的,能完成这种器具的创作人在创师中,必定是数一数二的优秀人物,只是莫问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会是哪号人物而已。

事情发展至此,工作的难度,已超乎预料,倘若再继续下去,便与自己的本意不和,再说,一年之约未满,而身边的这个小麻烦,又是超级会惹事的……

“拜托您,莫问先生!”

发觉莫问仍无所动,爱菱低声恳求道:“请您继续护送我,取回黑曜镜,如果不行,请你守护这些孩子,那样也就够了……”

看着少女的哀求,银发男子被打动了。

他本就非铁石心肠,相反的,他还相当的多愁善感。拒绝少女的请求,实在不忍心;阻止这种禁忌之术的发生,以免扰乱整个大陆的安宁,也是身为武者的义务;不过,更重要的是,当他看见爱菱脸上,那抹似曾相似的神情,银发男子立刻下了决定。

“嗯……”

莫问思索了一会儿,道:“如果说,敌人不多的话,倒是还可以……”

“真的吗?太好了,谢谢莫问先生……”

看到莫问答应,少女雀跃不已,高兴得只差没跳起来。

“等一下,先别高兴太早!”

挥手打断爱菱的感谢,莫问开出了条件。

“有几件事,要先说在前面。”

莫问道:“追加的酬劳,我不要,不过,原先给的首饰,我是不会还给你的。”

莫问一面说,一面板着脸,凶了爱菱一眼。

虽然感觉莫问先生一脸凶样,爱菱不知怎地,一点畏惧的感觉都没有。

“第二,我不做酬劳以外的事,如果让我发现赤眼魔猿以外的敌人,二话不说,掉头就走,这点,你要先想好。”

会不会有出乎意料的敌人呢?

据爱菱早先得到的情报,对方仅是一名三流的魔导士,虽然透过黑曜镜,可以增幅魔法力,但终归有个限度,是不太可能呼唤出更高等级的魔物的,换言之,敌人的阵容,不会有什么变动的。

再说,自己早就没有选择余地,这次的离家,是赌了所有的自尊、未来在里面,倘若失败了,就再也没有脸回家了。

“嗯!没有问题,不会有新的敌人了。”

为了表示肯定,爱菱说的毫不犹疑。

莫问点点头,不再言语,一切就这么说定了。

“你此刻,已尽得我之真传……欸!等等,没有那么多,大概只有六七成吧……咦?有这么多吗?……如果说只有两三成,会不会太打击你……”

“……”

“剑气的操控诀窍,我已尽传于你,但要灵活运用,与身体融合为一,至少还要一年的时间,因此,一年之内,你切忌动武,就算不得已,也不可动用剑气,否则这些日子的辛劳,可能功亏一篑。”

“……”

“不要一张不服气的脸!你命中的灾劫之期未过,与人兵戎相见,不但原本的目的达不到,贸然使用剑气,更会引来十年剑劫,让你倒楣一辈子……”

“……”

“为什么脸色那么难看,是不是心里在骂我糟老头,讲话、动作没有高手的气派,告诉你,别以为我年纪大,你心里想的是什么,我用眉毛想都知道。”

“……”

“总之你相信也好,不信也罢,这一年之内,给我乖一点,不要乱来!人生的好运,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艾尔铁诺历五六○年十二月蜀道

由于暂时没有战事发生,爱菱得以清闲地帮助村人重建家园,这时候她的土木长才就派上用场,只不过欠缺人手,干粗活进度缓慢而已。

“莫问先生,能请你过来帮帮忙吗?”

对于这样的请求,躺靠在树下,喝着自泡香茗的莫问,则是臭着脸一口拒绝。

“你认为我是干粗活的人吗?我的工作是对付魔猿,盖房子什么的,那是你家的事。”

“可是,现在魔猿还没有来啊?”

“真烦,不然我们交换工作,我去盖房子,魔猿来了交给你对付,怎么样啊?”

被这样一问,爱菱只有摸摸头走开,放弃了这些请求。

不过,看在莫问眼里,这个小家伙还真是卖力,跑东跑西的,一下安抚着孩童们的不安,一下帮着照料伤患,跟着又从她那大包袱里头取出工具,弄一堆木材来割割锯锯,试着弄出一间通风良好、适合养伤的木屋。

平时一副总要依赖人的娇弱样,但和那些幼童在一起时,她只是说着最乐观的话,虽然孩子们都笑这比他们年长的小姊姊,想法天真得过了头,却也接受乐于她的抚慰,暂时忘掉悲伤与艰困,振作起精神来。

看到这一幕幕,莫问不由得对这小女孩刮目相看。

这天中午,莫问打了几只山鸡作午饭。用餐后的午休时间,爱菱拎着她那大包袱,带着孩童们来到莫问面前,贼笑兮兮地提出请求。

“好无聊喔!莫问先生,你可不可以帮我们一个忙?”

帮这小疯子一个忙?

莫问有自知之明,他还想活久一点,爱菱的包袱,比起前两天的尺码,好像又更大了,谁知道是不是又有什么新作品要找实验者,自己可千万不能当这白老鼠。

只是禁不住孩子们期望的眼神,莫问只好屈服,想了想,道:“不能碰到那个包袱,剩下的好商量。”

“这样啊……”

自己的意图被窥破,爱菱的俏脸上有明显的失望,但又好像想起什么似的,眼睛随即亮了起来。

看见少女炽热的眼神,莫问本能地有种畏惧的感觉。

“没关系喔,大家,莫问先生除了是一名武功高强的骑士,也会吹很好听的音乐喔!”爱菱对孩童们夸耀着,然后众人就一起用那种很期盼的眼神,热切地瞧着莫问。

“莫问先生,请吹一曲给我们听好吗?”

捧着小手,少女提出了祈愿。

“……”

“莫问先生的箫很好听,爱菱很喜欢,孩子们也都在等着你呢!”

似乎不知道该如何拒绝,迟疑一会儿之后,莫问取出了洞箫,放在口边,选曲待奏。

看了孩童们一眼,莫问心想,既然是为了驱走悲伤而奏,便挑首轻快的曲子吧。

翻阅脑海中的曲目,莫问选了首“庆丰年”,那是南方的武炼蛮族,在年节时的欢庆乐曲,听起来喜气洋洋,节奏甚是轻快,拿来哄孩子们开心,应是再适合不过。

主意拿定,莫问将箫凑近口唇,高声吹奏起来。

他早年曾于此道下过苦功,大陆上的知名乐评家,亦评之为“只应天上有的仙音”,这番吹奏,尽管只是平凡的欢庆乐,但也能于平凡中显出优美的音色,细微处更是变化精微,转折如意,直如一位武学名家试演生平绝技一般。

爱菱侧腕托着头,左手手指跟着在车板上打节拍,她对音韵之学,所知不多,但“庆丰年”简单轻快,节奏分明,要听明白不是什么难事。

趁着演奏者专心奏曲,爱菱向孩童们比了一个要大家安静的手势后,便偷偷瞧着莫问。

平常时刻,莫问似乎对人深有戒心,只要爱菱一盯着他,就会很不客气地把头转开,要仔细的看看他,除去睡觉时间,就只有现在了。

莫问先生,到底是什么人呢?

本着发明家的科学精神,和少女爱作梦的幻想情节,爱菱有过无数的推敲。

莫问先生,一定是个贵族。

在这些天的相处里发现,莫问有些生活习惯,不是一般人会有的。

他每天要喝下午茶,只要时间一到,不管原本在做什么,都会停下来,准备泡茶休息,同时对于打扰者绝不轻饶,爱菱就曾经看过,他一面喝茶,一面斩杀来犯的赤眼魔猿。

在饮食起居上,莫问也甚为讲究。爱菱做的料理,常常出错,反倒是莫问本身,对于料理的品鉴、该如何调理,如数家珍。

这些林林总总,再加上他本身的骑士资格,那只价值连城的洞箫,都不是平民阶层容易接触到的。

一个贵族,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最可能的理由,应该是战争吧!

爱菱这样坚信着。

莫问先生的身上,有经过战火洗礼的气息,他身上的那套军装,自相逢至今,从未换过,却总是洗的干干净净,这不是普通的贵族骑士会有的举动,而是一个军人骑士的习性,右手的伤痕,这更是惨烈战斗后的勋章。

莫问先生,一定是在战争中受了重伤,遇到了很伤心的事,所以才放下贵族的身份,像个流浪骑士一样,四处漂泊的。

这是爱菱的想法。

其实,在这个烽烟四起的时代,阶层的变化非常迅速,往往一个政治斗争、战祸牵连,原本的贵族,就被贬为贱民,贵胄家族就此流落民间。

落魄的贵族,心怀旧日的荣华,又难以忍受现在的生活,往往借酒浇愁,又为了维持豪华的生活,他们仗着自己的武艺,沦为盗贼,做出种种不法的勾当,成为地方治安的最大困扰,诈骗爱菱金钱的那些人,就有些类似这种类型。

发觉爱菱看的出神,莫问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真巧,想起那人,她也是爱听箫声,总在相会之时,要求鸣奏一曲,然后在旁抚琴轻哼,一副悠然神往的表情,令自己为之爱煞。

“哼哼哼……嗯嗯……”

出自幼时习惯,爱菱聆听到后来,不由得跟着打起拍子,闭上双眼,轻哼出声,感受着音韵的流畅,可是,好像觉得有什么不足,从头到尾,爱菱的眉头都是皱起的。

而这似喜还怨的表情,被莫问看在眼底,当场又是一怔。

为何?

为何?

饶是千里相隔,她的音容却总是在眼前,想念的心情,也从未有稍减,然而,明知她现在身处虎口,却偏偏只能坐视,不能相救,这是哪门子的人生!

想起种种阻挠,又是心急,又是气恼,莫问的眼眶又红了,他的个性素来多愁善感,本也不是“男儿有泪不轻弹”的类型,这时越想越是心伤,真恨不得好好大哭一场。

心情这一激荡,箫声大乱,嘎然而止。

“嗯!不好,不好,比起那天听到的差多了。”

没有发觉莫问的异样,爱菱睁开眼睛,俨然一个小乐评家的势态说着;孩子们也都学着她的动作,一个个大摇其头。

听到这样的评论,莫问微觉好笑,自己的乐艺,当初在金陵,任是谁听了,也都赞不绝口,哪轮到这些小鬼来挑剔,当下好奇心起,询问爱菱哪里不好。

“这首曲子该是很有喜气的音乐,可是被莫问先生吹出来,却让人听了好伤心,和曲子一点都不合,嗯,不好,不好,比那天差太多了。”

爱菱摇头晃脑,显然对自己的乐评,感到得意。

听音乐,能听出演奏者的真心,那真的是知音了。只是骤闻此言,莫问登时一愣,如遭五雷轰顶般呆住,说不出话来。

好半晌,莫问干着喉咙,冷笑道:“胡说八道,小孩子懂得什么?”

自己的音觉遭到不正当的否定,爱菱似乎有些生气,嘟着小嘴抗辩道:“小孩子又怎样?我一样听得出来,莫问先生心情不好。”

“……”

第七章夜逢惊鸿

躺靠在树干上,随风晃荡,莫问回想着早上爱菱天真的抗辩,不由得苦笑。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心事,连这小女孩也看得出来了呢?

他生性本就豁达,早年旅学四方时,深受浮屠之学的影响,于恩怨荣辱之事,更是看得极淡。遭逢惨祸后,虽为此痛澈心肺,悲愤难当,却也未曾激起复仇、重建家园之念,只是独自深深懊悔而已。

但是,唯有她,是莫问最放不下心的存在,偏生碍于一年之约,不能相见,这才真教他心急如焚,日夜难安。

这样的个性,倘若会惹来千古臭名,那也是无可厚非的事,这点,莫问也知道,不过,每个人有每个人不同的个性,要像每个亡国贵族那样,咬紧牙关,全心恢复旧日光荣,这等事,自己做不来啊!

现在,就仅希望故乡的百姓,生活无虞,待得一年期满,再将那人救出,自己的心事,便算是有个了结了。

一年之约,已将近期满,等到完成爱菱委托的工作,就该整装出发,去完成心愿了。

只是,为什么自己会改变心意呢?在这不该心软的时候心软,可不是什么好事啊!老师知道的话,一定会讥笑自己的……

不过,心里却不觉得后悔,因为这小丫头确实在某处打动了自己。呵!真是可笑,她个头是那么的小,但是……

寻思间,莫问察觉到一股异常气息,是赤眼魔猿又来进攻了吗?数量有个十多头,看来是打算来次大夜袭啊!

“真是不走运啊!因为我现在正好就很想斩人……”

在下方的临时草屋里,爱菱和村人们都已经入睡。没打算惊扰到他们,莫问展开轻功,飞身而起,迳自直奔往赤眼魔猿袭来的方向。

照估计,魔猿们会穿越一个树林,而莫问预备藏在树林里伏击,这样省事许多,也可以减少处理尸体的麻烦,然而,掠进树林后,始终也没有等到魔猿们的逼近,反而察觉魔猿的数量正在快速消减。

(怎么搞的?)

心下好奇,莫问蹑踪快奔,朝前方赶去。在树林的尽头,隐约看到一个红发男子,轻而易举地焚杀赤眼魔猿。

(好功夫?是东方家的一流高手吗?)

懔于对方的火焰神威,莫问着实一惊,不敢贸然现身,先行窥看此人的相貌。

手臂一扬,最后的两头赤眼魔猿,化作燃烧的火块,随着焰火渐熄,碎裂于地上,红发男子举目环视,似乎是想确认还有没有魔猿侥幸逃脱。

对于这张脸孔全然陌生,莫问想不出东方家何时有这样的高手?况且他使用的血焰似非正道,不像是正统东方家武学……

“……好像都解决了,如果我把你也杀掉,她在无计可施之下,会不会就乖乖回家了呢……”

这段话讲得有些没头没脑,而在这一句之后,则是一声冷笑。

“……既然你听得懂人话,那我就顺便说一声了。我叫朱炎,黄泉路上可别报错了名字!”

起先仍不敢确定对方是在对己说话,但炫目火焰却在瞬息间笔直扑向面门,莫问一惊,对方的杀意已如洪涛般将自己完全笼罩,炽热无比的高温,将银发烫出了些许焦臭。

生死一瞬,百忙中不及细想,抖手一剑就发了出去。出人意料地,那竟是白鹿洞三十六绝技中,河山铁剑的杀着“朝天阙”,剑气如箭,撞天而出,笔直射向来人咽喉,要拼个两败俱伤。

比起没法发挥真正实力的莫问,朱炎单凭地界顶峰的力量,就足以粉碎这记绝招,只是,在双方贴近攻防的瞬间,银发扬起,朱炎瞥见了那张隐藏在银发之下的面容。

“是你?!”

一声惊呼,剑气已至咽喉,朱炎不欲硬拼,身子一仰,倒飞而起,直退出十余尺外,落地之后,他没有再行抢攻,只是撂下了简短的一句。

“这件事情比你预估中的要复杂得多,好不容易活了下来的你,如果爱惜生命的话,最好别待在这里……”话声完结,火光闪动,人已破空而去。

莫问收起光剑,脸色铁青,胸口为着适才紧急发招的大力,疼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有这样的高手?那个死小孩到底还有什么东西没告诉我?)

关于昨晚发生的事,莫问并没有机会向爱菱询问。在交手时牵动了仍封锁于丹田尚无法运用的剑气,所造成的剧烈疼痛,花了他很长的时间去镇压。

待得清醒过来,已是次日接近正午,爱菱领着几个孩子,采集山菜、捡野鸟蛋,预备做午饭。

而看到莫问的样子不对劲,孩子们跑去对爱菱说,那个冷漠的骑士先生好像生病了。

“怎么会?”爱菱先是一惊,继而惋惜道:“真可惜,前两天才完成的『自动诊疗机』,不知道为什么坏了,要不然就可以帮上忙了。”

想起最近的一次发明失败,小小的女孩有些沮丧。当然,她不会晓得自动诊疗机之所以故障,是因为前两天莫问趁她不注意,偷偷卸下了几颗主要螺丝。

开玩笑,一个没有半点医学知识的人,居然也能制作相关机械,这摆明是庸医杀人,白老鼠可不是这样当的。

莫问有自信,那些带伤的村人,经过自己的处理后,性命已然无碍,慢慢调养一两个月,便可康复;但若是给那台鬼机器一医,后果就很难预料了,天晓得它会不会跟它主人一样脱线,把牙疼当胃病来医。

实际见到了爱菱,莫问却没有明白地提出自己的质疑,因为想一想,昨日那人说的话里,让莫问产生了某些联想,再者以他素来高傲的性子,倘使给人随便一吓就慌了手脚,这更是一件万万不能容忍的事。

所需要担忧的反而是……昨晚那人似乎认出了自己。

所以,当爱菱跑来询问,是不是有什么事不对劲?莫问仅是阴沉着表情,低声道:“……没事。”

午餐时,爱菱把汤端给莫问,却在对方伸手接过时,问了一个问题。

“莫问先生,你的手还好吗?还痛不痛?”

盯着莫问的右手,爱菱柔声问道。

“右手……”

给没头没脑的这么一问,莫问有些摸不着要领,还以为是问早就治愈的烫伤,直到发现爱菱直盯着自己右手瞧,这才领悟。

右手上,十余道血痕,交纵错杂,伤刻极深,让人清楚地了解,当初受的严重伤害与痛楚。

莫问不禁苦笑,这伤痕是他一生的转捩,到现在,右手虽已能活动自如,但伤势却并未痊愈,剩下的伤,至今仍在心底,不停地淌血,提醒着自己,为当初的无知付出代价。

似是不太愿意沉湎往事,莫问转开了话题,他伸出右手,轻拍爱菱的脑袋,取笑她的身高。

“像你这样发育不良的小南瓜,现在就这么矮,将来一定长不高。”

“哪有?我在我们族里,已经算是很高了。”

不喜欢被当作小孩子看,爱菱挥开了莫问的轻拂,气鼓鼓的嘟着小嘴。

爱菱很少提到家里的事,这时这么一说,莫问心中微感一奇,却也不以为意,反倒是对爱菱气嘟嘟的表情,为之莞尔,笑着说,她只有可能比侏儒高。

这话有某部份的真实性,虽然无法得知确切年龄,但爱菱的身高,比起女性的平均身高,低了不少,又留了一头长发,本来是别人垂至腰际的长度,却直拖至小腿,更显得身材娇小,再加上一副天真漫烂的笑容,几乎就像个精致的洋娃娃。

会一直被莫问取笑,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平常应该让她多吃点的……)

一个将来的美人,就此毁在身高上,实是可惜,莫问决定今晚好好做点东西出来,给爱菱开开眼界。

“啊!是喜雉!”

发觉草丛里彩影一闪即逝,爱菱惊呼了一声,随即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喃喃道:“对啊!天气暖和所以没想到,已经接近年关了啊!”

(已经年尾了吗?好快啊!)

乍闻此言,莫问心里激起了无声的涟漪。

(是啊!马上……就要满一年了,真是好长又好短的一年啊!)

此处偏南,气候本温,加上有地气调节,虽然处于高山,却也只有早晚的时段奇寒,结霜降雾,其他时间,和风吹拂,甚是舒适,但是,其他的地方,应该已经在飘雪了吧!

还记得,自己饮酒入喉的那天,那天,似乎也是飘雪的时节……不,不只是那天,自己的人生,到底在雪中发生多少故事啊!

在雪中毁灭,又在雪中重生,往后的人生,又会发生什么样的事呢?

两年了,这两年来,她好吗……

这些日子以来,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过的,每过一天,就像一柄利刃刻在心上,他是用自己的血肉来记日的。

而现在,一年的时间,终于要满了……

(你好吗?嘉敏,再过不久,我就要去找你了!)

莫问抬头望天,握紧了手掌,默然不语。

“莫问先生。”爱菱有些畏惧似的唤了一声。

今天的莫问先生很奇怪,而她有点怕这时候的他,不像是在生气,但是,有时候莫问就会突然这样陷入沉思,虽然看不见表情,但看他两肩微微震动,显是心情激荡不已,仿似有千万愤恨,无穷悲号,要一起爆发出来般。

莫问先生的过去,一定很悲伤……

“莫问先生。”爱菱连忙转移话题,小声问道:“你是贵族吗?”

“唔……”

莫问一时不察,随意应了声,作为答覆。

“哇!好棒喔,我就知道自己猜的没错。”

爱菱拍掌笑着。

相处多日,小小的发明家,完全没有尊重隐私的观念,本着“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精神,对同伴做出诸多臆测,然而,每次到求证阶段,都给莫问臭着一张脸,挥手赶开,此时逮到机会,那还不大问特问。

“你出生地在哪里?”

“莫问先生曾当过军人吗?”

“去过哪些地方?有没有好玩的事情?”

“哇!一定好棒喔,那些地方很有趣吧!”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忽而赞叹,忽而欢喜,让银发男子为之哭笑不得,不知道该好好回答呢?还是顺手一个巴掌打下去?

“那么,莫问先生的武功,是跟什么人学的呢?”爱菱侧着头,俏声问道。

提起授业恩师,莫问心中一痛,脸上表情登时凝如寒冰,甚是怕人。

爱菱虽然瞧不完全,却也给惊的噘起小嘴,一脸受委屈的样子。

(不好,怎么这么失态!)

发觉自己的失态,莫问连忙自制,只是心情恶劣下,再怎样也变不出笑脸来。

“莫问先生不愿意说吗?”

想到自己可能问错了问题,爱菱摆出了准备道歉的姿势,看到这姿态,莫问不禁哑然失笑。

(往昔的惜花人,怎么沦落到和这小姑娘呕气的地步啊!)

莫问苦笑自嘲,但念及昔日学艺种种,一股怒气又直涌了上来,内中更有无数酸楚,但看见爱菱那副怯生生的模样,又不想让这女孩为此而猜疑。

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莫问摇了摇手,装出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示意爱菱靠近。

爱菱好奇心起,莫问先生不肯明说,这样地神秘,要自己靠近是想做些什么呢?

只见莫问掂起右脚,在地上飞快的写起字来。

“我的师傅是……”

爱菱大觉有趣,连忙贴近,想看个仔细,却发觉字迹末端给莫问压在脚底,有些模糊,正想低头细看,陡觉脑后一痛,却是给他狠狠地敲了一下。

“唉唷!好痛。”爱菱捂着后脑勺叫痛。

只见莫问让开了位置,脚下赫然便是两字──“秘密”!

“哇!好过份,莫问先生骗人。”

爱菱发觉自己上当,大发娇嗔,直扯着莫问衣袖撒娇,周围的孩子们无不欢声大笑。

“人家是想说莫问先生的功夫这么好,一定是向很厉害的师傅学的。”

爱菱笑道:“对了,莫问先生使用的感测器,是哪间工作室生产的呢?做的好棒喔,我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ㄟ!”

感测器?

莫问不由一愣,这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因为,莫问先生使用功夫的时候,眼睛虽然看不着,随便出手就有中。”

少女侧着头,整理一下思绪,笑道:“我找了好久,还是看不出藏在哪里,一定是名家设计的吧!”

莫问前额浏海太长,遮住了大半张脸,对敌时目不视物,爱菱大奇,只见莫问出剑迅捷,赤眼魔猿纷纷败亡,心中自然认为,莫问配戴了某种太古魔道的感测装备,用以确定敌人位置。

看着这女孩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莫问为之莞尔。

听风辨器,本为武学一道,更是成为武者的必修课程,以免在黑暗中给人突袭,死的不明不白,只是爱菱不知,反以为怪就是了。

而自己的状况又有些不同,他早年学剑,虽曾自命不凡,却也是当真下过苦功,非同于一般,日后迭逢异遇,剑术修为,几乎到了出神入化之境。但凭一丝灵识,毋须感官,只得一剑在手,当真如心使臂,是要斩哪里,就斩到哪里,随心所欲,分毫不失。

此中情由,自是不必向这小丫头提起,不过,看这些小鬼们好奇的模样,博君一笑倒也无妨。

莫问一笑,再度装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表示自己不是靠感测器,而是靠真实的本领。

“真实的本领?”爱菱拍手笑道:“好棒喔,是什么样的本领啊!”

莫问将右手按至放于腰间的光剑,摆出名剑客的架势,煞有其事地缓缓拔出,低声道:“我的老师,就是名震东方岛国,威名显赫的……盲·剑·客。”

比划的同时,右手以东洋的拔刀势,猛地将光剑拔出,“刷!”的一声,斜横上推,蓝白色的光环灿若惊虹,仿佛切裂大气一般,在半空中划了个优美的弧形,迅速回鞘。

一切动作,犹如雷轰电闪,同时兼备速度与美感,将拔刀术精要掌握的淋漓尽致,看的爱菱神驰目眩,正要开口叫好,只听得一声惨叫。

“喔呜……”

只见拔刀大剑客,很狼狈的捧着小腹,蜷曲着身子,大声哀嚎。

原来适才的动作虽然漂亮,却在还刀入鞘的最后环节上出了问题,因为既然是盲剑客,就难免盲中有错,在小地方闹些悲惨的大笑话。

“哈哈哈哈……莫问先生好笨喔!”

突然的闹剧,让爱菱和孩子们笑得前翻后仰,过了好半晌,才抹着眼泪,把呻吟于地的大剑客扶起,笑声劝问。

“莫问先生……没事吧!”

对着爱菱拼命忍住笑的娇容,莫问摇头不答。

能够博君一笑,原先的目的便已达到了,基于某种心意,他相当感谢这个女孩,如果没有她,这些天以来,自己是绝对不可能过着这么愉悦的生活的!

真是个奇妙的女孩,她的存在,仿佛是为了把太阳的光与热,无私地送给所有身边的人,只要有她的存在,笑容永远不会少……

呃──

尽管有时候代价大了点。

很难想像,会有人不喜欢这女孩,让她孤伶伶的飘零在外,她的父亲,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莫问答不出来,心里也颇为好笑,多日以来的相处,两人的角色,似乎也产生了互换,不只是爱菱,有时候,连莫问自己,也会猜测爱菱的生长环境,为不相干的事担上心。

(真是无聊,怎么想起这种事来。)

莫问摇了摇头,自己最重要的事,是满一年之约后的行动,其他的事,还是别想太多,以免节外生枝……

《风姿物语》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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