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天阙魔影 掌中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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蚁阵两肋,已经探出的两队刀蚁,同时遭了灭顶之灾。余慈抓住刀蚁本阵倾势而来的机会,北斗雷连发,因为没了蓄力,威力大减,但这个只是在之前那不可思议轰击的“大减”,仍然是可以轻松灭杀步虚修士的水准,一轮雷发,两队刀蚁还能活的,绝不超过三成。

眼看要被剑阵插入两肋,即使相对于刀蚁严整的军阵,颇有以卵击石之感,可刀潮共鸣合击,若受干扰,威力也会大减,刀蚁已经重新调整阵势,准备应对。

但出乎意料的是,两支剑阵却是放过已经暴露出来的蚁阵肋部,也不吃掉那两只已经是摆明了的“战果”,而是同时向下一沉,速度激增,直接探入蚁阵的正下方,交错而过。

剑气洪流铮铮然摩擦,却非是内耗,而是拿出合击之术,其法度,隐然就与诸天飞星符法中的剪虹绝光法相类,当然,要恢宏得多,凌厉得多。

况且,便是从主体剑阵中杀出,两支剑阵都还在百里冰雪界域的范围之内,也是受界域加持,就如两只冰蛟,一剪一撕,至少三十只以上的刀蚁,给绞成粉碎。

这个损失,直接就是落在了刀蚁阵形正中,虽不比余慈那一记北斗雷,却是实实在在地干扰了刀潮的共鸣合击之势。

如此手段,显然是早有计划,步点赶得正正好,却没有料到九烟驭使的“阵图”那般生猛,使得刀蚁连续两次被迫变阵,本是打着混乱蚁阵,打乱其节奏的想法,最后却硬生生地剜了一块肉下来。

那边的万腾山也是大感意外,但他又怎么错过这样一个好机会?

雪花六出的剑阵主体,敏锐捕捉到了刀潮合击节奏破坏的时机,没有任何犹豫,嗡然震鸣声里,百里冰雪界域破碎,化为滔天雪浪,反冲回去,杀伤还在其次,最关键的是雪粉迷茫,不见形影,剑气流散,气机纷乱,暂时隔绝了刀蚁军队的感应。

要说刀蚁那边反应也是极快,刚撑过雪浪的反冲,整个阵势就往下沉,要的就是堵住众修士趁乱脱战的路径。

但终究还是迟了,当第一次对冲落在下风,又连续被压制了两次变化,主动权就完全交给了对手。

电光石火间,剑阵擦着刀蚁军阵的下端,抹过过去,两只眼看就血腥绞杀的队伍,竟然就这样交错而过。

刀蚁后阵变前阵,如逆潮一般回转,论剑轩也是变阵,只余一百八十余位的剑修,就在交错而过的瞬间,重新组合,缩减了一个阵势,七阵成七星之形,上应天星,接引星斗真意,又是一番气象,让人对论剑轩剑阵所涉之广,很是惊奇。

有趣的是,这个剑阵变化,竟是和余慈的“阵图”相合,余慈等人则落在开阳辅星之位。

此时的万腾山已经没有空闲再和余慈交流,但这种变阵,显然是对余慈的“阵图”给予的更高信任。

余慈当然明白,但就在阵势刚刚重组完毕之时,翟雀儿突然开口,声音清亮,人人得闻:

“大师,事急矣,甬道暂时进不得,宫阙险地,也不可任性而为,不如在这一片虚空中游走,分进合击,以免遭围。”

余慈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她,这一刻要真是两军交战,自己是主帅,定要一刀砍了她的头下来,以镇军心。

他的黑森林法门不断运转,对阵中修士的心思把握到位,自然知道这种言语,究竟能起到多么混帐的作用。

要知万腾山的决策,毫无疑问是拉着他们同赴险地,不管他们暂时取得了怎样的胜利,九真仙宫中不可计数的域外天魔、眷属、外道等,都如一座大山,死死压在他们心头。

诸修士不是不知道这是九死一生的局面,只不过形势逼人,都在刻意地遗忘,甚至不用脑子,全力投入战斗中。但这时候翟雀儿的言论,分明就是开了一个危险的先例。

余慈知道,有人已经开始想:要不然干脆脱队,让其他人吸引目标,自己偷偷溜走之类。

刚刚才鼓振起来的士气,便被微妙的心思搅得散了。

余慈冷冷盯着翟雀儿,没有回应,事实上,这时候他只想说:你背后那位还不死心吗?

是的,这十有八九不是翟雀儿的意思,因为除了招引仇恨,惑乱人心,对她没有半点儿好处,不用考虑,这定然是那隐在幕后的柳观,再使的手段。

他对那个疯子,当真是恨得牙痒痒的,要生事儿,自己单留下就好,何必找人陪绑?

也在此时,他忽然觉得有些异样,一回头,却见如浪潮般飞卷的刀蚁军阵,莫名地停了下来,不再追赶,转眼就与他们拉开了多达数十里的距离。

再看前方……前方?

变向了?

一直受剑阵牵引,余慈对方向的把握不太敏感,但之前在侧前方的九真仙宫,已经落到了正后方,且还在不断拉大距离,这样的变故,没有人会忽略掉的。

众修士也都注意到其中的变化,一时间议论纷纷。

论剑轩剑阵竟然转向横移了!

而宫阙中的魔头,竟然也拿出了“不为已甚”的态度,不但刀蚁停击了追击,连万化魔域都不再“照顾”他们,一时间风平浪静,让人怀疑,前面惨烈的对冲,是否是一场幻觉。

“九烟大师。”一直主持剑阵的万腾山飞过来,“咱们怕是暂不能往上去了。”

即使剑阵的走向已经说明了一切,可余慈还是惊讶不已,这么快就否定自己,可不是论剑轩修士的风格。

“刀蚁军阵是最可怕的对手,我之前虽有想到,可能会有几队刀蚁坐镇,却没料到,竟然是如此规模,我们没有机会。”

看起来,万腾山的头脑确实非常冷静,如此情况下,再往宫阙方向去,很可能会落得遭两面夹杀的下场,那时当真是十死无生。

继续推下去,更早陷入包围祁白衣等人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余慈就想安慰一声,但万腾山冷静如昔,沉声开口:“我在想祁师叔所发的求援飞剑……”

看得出来,万腾山的头脑保持在相当冷静的状态。

刀蚁军阵确实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关卡,虽说之前他们也算占了上风,却无法令其伤筋动骨,相反,一个不慎,他们这边反而会遭到毁灭性的打击。如此情况下,再往宫阙方向去,很可能会落得遭两面夹杀的下场,那时当真是十死无生。

其实,从万腾山目前的思路继续推下去,更早陷入包围祁白衣等人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余慈还想着,要不要安慰一声,但万腾山冷静如昔,沉声开口:“我在想祁师叔所发的求援飞剑……”

他说得没头没尾,但之前其实已经说起过祁白衣等人先后进入虚空阴影的情形,余慈理解起来也没什么困难,但由此明白,万腾山似乎还没有彻底放弃希望。

“以祁师叔的个性,若真是事不可为,定然不会再让人去陪他送死;但如此急切地发剑传讯,必是有而又可为之事,方会如此。”

“你的意思是……”

“至少在祁师叔的判断中,那宫阙之中的力量,不应该超出我们所能应对的上限。当然,大有可能远远超出,但那个时候,直至现在,应该也在做什么不克分身之事,使得他们能够应付。如若不然,以万化魔域,辅以刀蚁军阵,扫灭我等,难道真会花多大力气?”

余慈知道,万腾山正在不断地给自己的判断寻找理由,他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这位不是已经放弃了前往九真仙宫的计划了吗?

其实,余慈认为,目前这种难得的喘息之机,更应该谋划今后的行程,以备不测,而不是在这里纠结于以前的细节。但为了防止万腾山陷入偏执状态而不可自拔,他开始有意挑刺儿:

“控制这片虚空,已经很艰难了吧。他们一直是把魔头往各边缘区域投放……”

言下之意就是,没必要把事情想得太复杂。

万腾山摇摇头,继续道:“别的不说,千只刀蚁,从域外传送过来,就非一时之功,如今这状况更不可能,定然是早有准备,先贯通去往宫阙的甬道,堆在那里,等这边的甬道再打通,这才投放进来。”

“应该是这样没错。”

“如此一股力量,祁师叔难道会没见到?”

“……”

余慈一时间没法回应,他当然可以说九真仙宫广大,祁白衣急切之间没看清也未可知,但这就是抬杠了。

若祁白衣真的看到,常理他不会发剑求援,而今他确实飞剑传讯,以之前确定的思路来看,那个时候,确确实实是有了一番变故。

余慈渐渐也被万腾山理出来的思路所吸引。他不是笨蛋,掌握的信息还要远超过万腾山,只不过之前他的心思,绝大部分都放在了“符图”上,对目前的形势,没有认真地剖析过。

如今认真地考虑一番,心里已经有了些模模糊糊的感应。

但嘴上,他还是道:“有道理,可惜,这毕竟只是推断。到目前为止,他们也再没有消息传回来。”

万腾山轻声道:“这正是我最奇怪的事情,胜慧行者一向少见,我不太清楚,但无论是项师兄,还是道华真人,一贯都很精细,前去支援,不管结果如何,总该把那边的情况传过来一些,可他们没有……”

“也许是受了天魔截击?”

“也许吧,我之前也这么想的,可如今,却是又有了一个新想法。”

“哦?”

万腾山却是住口不言,目光扫视周围,其实他们对话这么长时间,早引起了众修士的注意,正好又是难得的喘息时间,谁不是竖起耳朵听着?见万腾山在关键处停了口,不知多少人暗骂“故弄玄虚”,心里却是痒痒的更想弄个明白。

都这时候了,论剑轩总不至于来“清场”吧。

余慈却是知道,万腾山并不是故意吊人胃口,也没这个闲情,之所以如此,似乎是在确认什么。

他也将视线移转,从翟雀儿脸上滑过时,还留意了一下,那位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的情绪。

万腾山最终还是没有“清场”,继续道:“刀蚁没有追来,万化魔域也没有再逼迫,这不符合对方给我们的印象,所以,之前的推论还是可以验证一二的,他们要么是没有足够的实力,要么就是不克分身;当然,若能再加上一条限定,就更切实际了:它们在忌惮!”

忌惮什么?

所有竖起耳朵的修士,都想知道最明确的答案,万腾山也是冷然道:

“还有什么人在暗处,没有与我们联系,但却被天魔发现。那一位,显然是想要借我们来吸引注意力,达成什么目的。能够让天魔忌惮,必定是远超我等之上的强者,居中遮蔽了祁师叔他们与这边的联系,也未可知。”

终于有外围修士忍不住了,扬声叫道:“照万道兄的意思,那人是谁?又要达成什么目的?”

不等万腾山回应,周边已经议论开了,一众修士早把自己当成东华诸峰仅有的幸存者,思路都闭狭于此,一旦放开,自然多了许多想法。

万腾山所言,确实大有可能,毕竟外域通过东华三十三峰的单向甬道开了无数,只他们这些人中,从域外不请自来的,就有二十多个,真人修士也颇有几位,除此以外,谁也说不清,究竟进来多少强者。

虽说在东华主峰上,才是虚空潮汐之力最弱的避风港,但真要是哪位大能,硬抗过去,也在情理之中。

万腾山不管那些议论,继续道:“从你与端木道友的结论可知,那宫殿本就是陆沉当年开辟所设,里面或有偌大的玄机,一众天魔还有暗处那人,或便是图谋于此……翟雀儿,难道你就不给大家一个说法?”

话音方落,处在最外围的七星剑阵,陡然剑意偏转,隔空聚合,森然锁定万腾山点名道姓的那一位。

几乎所有人都为之愕然。

余慈摇头,万腾山的反应,比余慈想象中还要干脆、还要激烈,这位眼睛里,当真是揉不进沙子的。

被已经成形的七座剑阵隔空锁定的感觉如何,余慈肯定是不愿意体验。

而作为此刻焦点的翟雀儿,面上看起来云淡风轻,还有闲心扬起眉毛,但听她腕上九鬼心铃连绵响起,就知道,她此时真的是很吃力,为此不得不借宝物之力抵挡。

在她身边,龙殇和黑袍同样受到照顾,前者因为顾忌翟雀儿的安危,还算收敛,黑袍可从来不是善碴儿,当下身外一片闷沉到了极致,而躁动将起的火意迫发,已经是将蚀心无明魔火放了出来,谁要中了这玩意儿,就算不死,在当前的大环境下,就等着被魔染吧!

黑袍肆无忌惮的手段,当即令局面为之大乱,知道厉害的修士都往外退,七星剑阵险些就应机而发,场面再不复与刀蚁军阵对冲时的默契,脆弱的合作,就这样崩解掉。

余慈心里其实是有些不爽的,因为这让他已经进行到关键阶段的“符图”试验,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好吧,这个问题可以暂时押后,他现在更想知道,在后面胡搅蛮缠的那一位,会做出什么反应?

暗中通知小五、陆雅、叶池等做好应变的准备,余慈也开始调整鬼厌的位置。

此时,万腾山眼神冰冷,不为乱局所动,径直锁定了翟雀儿那边:“真当我们不知情?尔宗的柳观五日前就在东华峰下的冥湖现身,这两日更是穷搜诸峰,肆无忌惮。之前不说,只是想着或许还能携手对敌,如今看来,为他一己之私,竟是要将大家全陷进去!”

柳观之名一出,诸修士更是低哗。

这些年,柳观虽说自血狱鬼府归来,总体来说,行事也算颇为低调,虽然有屠灭无拓城的“壮举”,但在接下来北荒巨变的大事件下,又成了陪衬,使人们头一个反应就是:

早年的“大笑话”,是要回来雪耻了吗?

不少人都四面扫视,想看看那位会从哪边跳出来。由于名声的问题,柳观的名头虽响,但此界修士普遍都会对他调低一线,而且敬畏之感也少得多。

当然,理性的人都清楚,虽位那位当初是个“笑话”的角色,可在群英辈出的时代,成为“笑话”的资格,也不是人人都有的,再说了,他这个“笑话”衬托的,是陆沉和黄泉夫人这两位此界最最顶尖的大能!

更何况,柳观还是个疯子,这样的家伙,某种意义上,比任何正常人都要来得可怕。

余慈就是深知柳观真正威胁的理性人物之一,见万腾山句句都是逼迫,心里忽觉得不妥,张口就想说话,而在他唇舌启动时,万腾山和翟雀儿的视线,同时打过来。

此时此刻,立场暧昧的余慈,毫无疑问是极其关键的重要砝码。

余慈自己也知道,不管是谁,都是希望能将他争取过去的,大约只有一个人例外……

“你找我吗?”

低沉又有些缥缈的声音响在每一个人耳畔,但这里面的疑问之意,却由于语气的抑扬顿挫,显得真真切切:“你想找我,我可不想理会你呢!”

黑暗虚空中,几乎是看不见影子的,可是众修士吸收玄真之英的点点星芒,论剑轩修士的剑光,还有高空中,九真仙宫好似“灯笼”般的妖光,还是映照出无数细碎扭曲的影子,铺在每个人身上。

就是这些影子,随着话音,一发地流动起来,转瞬之间,阴影如天穹,周围而下。

影虚空!

同样是黑暗,影虚空的黑暗和真实的黑暗是完全不同的。

在这里,黑暗是由无数的影子碎片拼合起来的,外界声音、光线以及所有的自然变化,都要通过影子的过滤,所以,影虚空中所有的东西,都是附着影子的特质,都让人觉得自己是不是变得扁平起来。

理所当然的,如果你真的这么以为,距离真的变成的影子,也就不远了。

这还只是影虚空内充斥的魔气,所导致的幻觉,余慈还从没有和一位全盛时期的大劫法宗师真正对抗过,此时切身感受,不由心头凛然。

万腾山的喝令声还在响着,却似是隔着一堵厚厚的墙壁,还有依旧绑附在符图上的那些修士,其心神烙印大都还在,可原本流畅的气机运转,却像是被无数把小刀切挫,虽说在符图的控制下,气机如水,刀过无痕,但切下的时候,不要避免要受到阻滞,断断续续的让人心头郁结。

也在此时,余慈知道,翟雀儿、龙殇、黑袍三人已经脱离了阵势,除此之外,还有几个人,大约是终于被层出不穷的状况吓怕了,也主动断去了心神联系,也不知道,是该说他们聪明呢,还是愚蠢。

柳观笑声轰响,何其恣意,却依然是保持的顿挫的语调,让人听得几欲吐血:“合则来,不合则去,我那侄女侄儿,托你们照顾了,走也走也!”

这就走?

余慈一怔,随即就想明白了,柳观还是要拿他们这些修士充当挡箭牌的角色,以便于接下来的行事。这种处境,不是万腾山发现与否,就能解决掉的,除非,他现在就不管不顾,一路杀出东华虚空,直趋外域。

而这又怎么可能?

余慈暗叹口气,柳观这老魔头,就算是疯子,抓人的软肋也是一抓一个准,如非必要,这段时间,还是不要与他正面为敌的好。

话又说回来,这家伙应该不会找到他在心庐中留下的手尾吧?

正想着,这段时间一直处在半残状态的神主网络,还是发挥了其作用,倏然察觉到,相关层面天地法则的不利变化,这种变化的征兆,甚至远远超过气机之发端。

余慈一时间也分辨不出二者之间的异同,只是在心头警兆的驱使下,猛然后移,心念的动作也早出一线,激醒了小五,头上星图垂落,四极天星神禁发挥了作用,在他身外,开辟了一片缈然虚无的星海。

便在星辰光影铺开的刹那,一只皮包骨头,筋络有力的苍白大手硬生生探了进来,劈胸便抓,柳观的笑声则如影随形:

“你叫九烟,是也不是?”

在四极天星神禁的护持下,柳观的魔爪虽是距离胸前只有半寸许,却是受到其中虚空神通的干扰,无论如何都抓之不住。

这是眨眼间发生的事,柳观的声音也如浪潮般,一波波推挤过来:

“北荒之时,你就和陆素华作对,不久之前,更是直接害她死在天劫之下,好啊,好啊!真是很合我的胃口,我看你小子挺顺眼,不如就随我去吧。”

柳观此言一出,就算是在影虚空包围下,一众修士也尽都哗然,甚至比听到、见到柳观插手,都要来得惊讶。

由于当时花娘子和翟雀儿的有意遮掩,至今陆素华的死讯都没有传开,最多只是在极小的范围内流传,还因为种种的干扰,真假难辨。

至少在场的修士中间,除了当事人外,再没有一个知道的。如今骤然听闻,如何不惊?

陆素华死了?

东华真君和黄泉夫人的唯一血脉,此界最顶尖的后起之秀,东华宫重建的唯一希望,在论剑轩和魔门的联合绞杀下,都能逃出生天的昭阳女仙,就这么死了?

那三元锤、《太初东华玉书》和《东华玉书真解》等惊天动地的法门,就此已成绝响?

如果是真的,这恐怕是天地大劫之后,东华魔侵之前,整个修行界最惊人,也是藏得最深的消息了。

这个消息,由其他人讲出来,可信性都要存疑,但既然是柳观,以他对陆沉、黄泉夫人仇深似海的情况,想来也不至于将此重要“荣誉”轻易放到别人身上去,可信性也就大幅提升。

而这时候的余慈,则没有闲情去关注其他人的反应,他不明白柳观为什么对他感兴趣,但在他看来,这一抓应该没有用全力,不是势在必得的意向,这让他暗松口气:

还好,心庐中的事情,应该没有……

一念未绝,柳观那张说不出古怪感觉的脸,突然跟在那魔爪之后,倏然显现,冲他嘿然一笑:

“还要提一下,心庐之中,你究竟得到了什么?”

糟!

四极天星神禁的防御,在柳观头面呈现之时,轰然摇动,在他身外,无数阴影就像是吞噬星空的魔物,将这一片缈然星海覆盖。余慈方知,便是面对他这个小辈,柳观也能舍得下脸面,使计以轻其心!

他却是忘记了,真正了解他战绩的人物,又有谁会将他以“小辈”视之?

四极天星神禁被柳观硬生生攻破,那手爪已经沾上余慈前襟,虽然有三方元气挡住,余慈仍是觉得背后生凉,汗毛为之倒竖。本能就要放出手段,再加一层防护,但就在此刹那之间,他心思又是一个跳转:

柳观知我底细,察我踪迹,岂不知我身外这层防护?

一念既起,他关注的方向便是一变,眼看着柳观手爪轰中三方元气,破之不开,本来应该是化吐而吸,将其束缚,但下一刻,铺天盖地的阴影陡然偏转,就从余慈边上切过去,朝着“阵图”一侧,某支修士队伍覆下。

余慈既有准备,也看得明白,那正是鬼厌、叶池、陆雅所在。

此时二百余位修士都在“影虚空”覆盖之下,其中阴影生化,神通自生,便是论剑轩的剑阵,也只有自保之力,再无还手之能。

其余人等,在余慈被逼迫,丧失先机之后,更没有主心骨,再加上私心作祟,包括端木森丘、商合等长生真人,此时也如泥雕木塑一般,眼睁睁看着柳观任意施为,不能稍有阻拦。

眼看柳观就要得手,队伍中修为最高的鬼厌不哼不响,身形竟是撕开了影虚空的压制,往上便冲,对着覆下的阴影,迎头而起。

柳观连续迷惑、调转余慈的注意力,为的就是这一击,蓄势已久,阴影看似缥缈虚无,其中力量,不啻于移山倒海,且虚实变化,不可捉摸。

见是鬼厌迎上,念头一转,便由虚化实。

他也知道鬼厌幽冥九藏秘术的天魔三变,虚实莫测,十分讨厌,但他更是其中的行家,阴影周覆之下,自有神通暗发,尽可能锁住“乱欲精”的变化,要的就是将鬼厌一击打杀,以震慑各方。

闷雷声中,轰然而落,那鬼厌身形一虚一散,却还是被“影虚空”限制,没能彻底转化,喀喇一声响,如琉璃摔地,化成齑粉。

然而这一击之下,柳观也是叫一声“上当”,他一击虽狠,也不至于将底子是炼体路途的六欲天魔,打成这般模样,且那齑粉之中,有一圈幽暗之虚空,趁着鬼厌形体挡下的空当,也是开辟出来。

其中更是有紫光绽开,竟然把覆下的阴影驱逐。

且那其间,更有十丈红尘,绕空弥散,便似有一幅人间画卷,就此铺开,将下方一片区域,严密覆盖,不留半点儿缝隙。

柳观闷哼一声:“紫陌红尘灯!”

西支、东支教义严重冲突,分裂多年来,已经是不共戴天的死敌,对这件出名的法宝,他又如何认不出来?

听魔门传言,那幻荣夫人已与鬼厌苟合一处,似乎还同拜了一座靠山,如今看来,果然不虚。

东海之事后,幻荣夫人数月间连破几次重劫,后来行踪不明,据地火魔宫的消息,其人在《圣典》上的留名已然抹去,只要不死,就和鬼厌一般无二。

若放在数年之前,幻荣夫人立成魔门公敌,必然要面临无休无止的追杀,惹出自在天魔,也未可知。但如今又是不同,虽然很多门派都对此表示了“不共戴天”的态度,暗中却是多方联系,有所图谋。

只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听说有所进展就是了。

对这种事情,柳观不关心,不理睬,可真的面对其所制造的障碍之时,终于还是大恼,喝一声:

“幻荣贱婢,坏我大事!”

他的性情终究与常人不同,破口大骂之后,却又是哈哈大笑起来,知道暂时事不可为,说退就退,身形转眼与影虚空浑融一起,不知何往,与之同时消失的,还有翟雀儿、龙殇、黑袍这三位,而影虚空的阴影之域,也开始慢慢变浅变淡,直至消于无形。

走了?

一众修士心有余悸,四面打望的时候,宏大笑声便在他们身畔回响。

不管人们怎么看待自己虎头蛇尾的做法,柳观的声音还是留了下来,且视旁人如无物,直指余慈:

“既然你害了陆素华,就也算是这一边的,你在心庐所得,嘿嘿,也许还有别的,尽管提条件,在你没死之前,都可算数。对了,还有一个小礼物,本来是给他们的,如今你既然想留下,就一并转赠,不必言谢。”

狂笑如浪,排空而去,至于他所说的“礼物”,也不再有任何花样,明明白白地出现,并在不足一息的时间内,填满了几乎整个视野所及的虚空中。

天魔来袭!

按照万腾山的推断,之前天魔之所以没有大举来袭,是因为对藏身暗处的柳观心存忌惮,而之前,柳观主动靠上来,并放出“影虚空”,魔气冲霄,高调之至,又怎么能瞒得过天魔之耳目?

毫无疑问,这阴沉沉、黑压压的天魔大潮,正是受柳观吸引而来,其意图毫无疑问,就是要将其控制东华虚空的威胁,彻底打灭。

正看得心头发冷的空当,天魔大潮一角,忽地波开浪裂,且有柳观之笑声不绝,转眼就是突进数十里,几乎要把这一角魔潮撕开,临到头来,却又折了个角度,又从另一边杀出去。

聪明人见到这场面,心脏更往下沉。

看着像是柳观帮忙分担压力,但想也知道,柳观哪有这么好心?

如果那家伙真的破空飞去,让一众天魔摸不到影子,对众修士来说,反而是好事。因为那忌惮依旧存在,必定会让一众天魔分心,可像现在这样,一路冲杀过去,行踪明明白白,岂不会激发天魔“一网打尽”的心思?

故而越是如此,天魔越会尽可能多地向这里增兵。

柳观也不用多做什么,只要在外围转上两圈儿,再扬长而去,这里的修士,连逃命的机会都不会有!

余慈也看透了此中的奥妙,而且他还对众修士的心思有所把握。

从心理角度看,柳观撤离的时间、冲阵的距离也很关键,他选择了天魔大潮将至,又还没有真正接阵的时刻发动,让一众修士清楚地感受到其压力,还未接战,就是人心浮动。

如果以这样的状态迎敌,自然是凶多吉少。

余慈扭头看向万腾山,这位稳重又凌厉的剑修面色冷肃,盯着那混乱的天魔大潮一角,握剑的手,已经给捏得发青。

末了,他也转过脸和余慈对视,后者摇了摇头。

万腾山终于是长叹一声:“罢了,准备散开!”

散开?

自万腾山主控剑阵以来,还是首次下了这样一个含糊的指令,虽说众修士心里都隐约明白,一时间也不敢相信。这个要命时候,绝对不会有人还想着糊里糊涂过活,当下就有人问:

“万道兄的意思是,让大伙儿分散突围?”

万腾山冷淡回应:“分散突围,谁闯过去魔潮?自然是合力闯关,再分散开来。”

这也是换汤不换药啊。

一时间有人惊,有人喜,也都明白,万腾山这个命令,大概是此刻,能够最大限度保全有生力量的唯一机会了。

说白了,这正是翟雀儿之前所说“在虚空中游走,分进合击”的计划,游走可以,分进也成,但最后能不能合击,只有天知道。

一旦用此计,短时间内,绝大多数人确实能够更安全,不至于被天魔大军合剿,但随着天魔对东华虚空的稳步掌控,只要在两界甬道处安排一支队伍,一众人等,最终还是瓮中之鳖。

也等于是将集合人力,冲开包围的可能性,彻底抹杀。强行闯关的话,最终能逃出去的,能超过一成,就是幸事。

这样的话,众修士只能是寄望于外界各派各门阀及时杀到东华山来,加以解救了。

对万腾山来说,明知这个计划是毒药,却还要咽下去。原因无他:

那个在天魔大潮中来去纵横,尽展大劫法宗师手段的柳疯子,正以实际行动,逼着他这样做!

柳观的终极目标,当然还是黄泉夫人。但现阶段,很显然是盯上了九真仙宫。

为此,他愈发地需要有一支或多支队伍,留在这里,“帮助”它转移天魔的注意力,以得到可趁之机。

这样一来,万腾山的计划,不管是拯救同门也好,突破两界甬道也罢,都是与他对着干的,只会让天魔大军更多地堆积在那片区域,他又岂能乐意?

故而通过翟雀儿影响不成,这一位干脆就赤膊上阵——以其性情,当然不可能是一锤子买卖,就算这次不能达成目标,也有第二次、第三次。

万腾山挡得住一回,还挡得住两回、三回?这确实是无奈之举,是被柳观硬生生按下头的耻辱。

大劫法宗师,就是有这样的资格和能耐!

天魔大潮来势汹汹,更细节的问题也来不及研究了,那汇聚而成的强横魔意,搅扰人心,少有人能在其压迫之下,还能保持冷静心思的。

临战之前,万腾山叫一声“大师”,目光透出了恳切的意味儿,余慈知道他的意思,不外乎就是和他们一起走。

论剑轩众修士,肯定是有万一情况下,分散撤退,再重聚计划,而因为余慈的“阵图”,很是纠合了一批人,同进同退,若能争取过来,就能将损失降到最低。

余慈考虑了一下,最还是摇头:

“柳疯子盯上你们,何尝不是盯上了我?”

话音方落,虚空中魔影飞舞,便像是扑火的飞蛾,争先恐后杀奔而来,但世上绝无这样可怕的蛾子,密密麻麻扑击,几乎不留半点儿缝隙。

一众天魔虽是无形,但其有如实质的魔意,却比任何刀剑都要来得凌厉。

倒是众修士这边,被柳观折腾一回,不但心气儿受损,杂念纷至,还失去了黑袍、龙殇这样的实力成员,此消彼长之下,对上天魔大潮,纵然剑阵保持了平均水准,可还是一开始就出现了伤亡。

这样下去真的不行!

余慈就算不在乎旁人,也要在乎自己。他冷瞥了一眼柳观所在的方位,被大劫法宗师盯上的感觉,绝对不妙,正因为如此,他绝不能示弱,必须要让对方也有所忌惮。

他拍了拍身边小五的脑袋,轻声道:

“动手!”

缥缈的声音悠然而起,就像是从极远方传来:

“森罗冥狱神禁,三千神鬼刑台!”

被无尽魔影遮蔽的幽暗虚空中,忽有血色弥漫开来,那不是什么光线、云烟等虚无缥缈之物,而是沙沙涌动,甚至翻波起浪的污沉血海。

一应天魔,但凡落在这血海中的,就似被泼了一层粘胶,无形之体都显化出来,挣扎难出,一时间“海面”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天魔魅影。惊得其余还未扑下的天魔,都止住势子,强横的魔意首度出现混乱。

而那缥缈不知其来处的声音,在血海的衬托下,却是渐渐清晰起来,连续两次重复:

“森罗冥狱神禁,三千神鬼刑台!”

“森罗冥狱神禁,三千神鬼刑台!”

最后一声,已如洪钟大吕,震荡天地,音波扫过,血海咆哮,大浪掀起,一座高台便自海中拔起,自海面来算,其高竟有数十丈,从血海中带起的污浊血光自台上奔流而下,染赤高台,与其上的纹理相接,曲折环绕,最终竟在高台中段形成一只竖立的血色巨眼,瞳仁泛出一点儿金光,冷漠地观察这个世界。

众修士都在此高台的中上区域,看向四面八方,瞠目结舌。

也就是一晃眼的功夫,无数类似的高台,从血海中拔起,密密麻麻立了不知几千几万个,每个高台之间距离,大约一里左右,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这一片本遭天魔遮蔽的幽暗虚空,竟是被血海、高台撑开,形成一片巍峨神异的天地。

其中分明是有着强大的虚空神通加持。

也在这一刻,成千上万的高台嗡然齐鸣,那宏大浩瀚的音波洗荡,震得人心口血气翻腾,而血海之中,无数血色光影响应鸣啸之音,化为逆行的光雨,纷纷飞上高台。

众修士看得清楚,每一道血光中,都锁着一头天魔,在高台之上,则化生出一柄乌光带血的鬼头长刀,鬼眼照魔,凌空一斩,不知多少道刀光闪掠,万千高台之上,至少有七成的天魔应声破灭,化为烟气,被鬼头长刀吸了进去。

这一轮刀浪下去,斩灭的天魔怕不要破万?

纵然大都是念魔之属,煞魔只占十分之一,劫魔更是一个未见,但那也是令人窒息的战果,无数魔影遮蔽的虚空,本就被神禁撑开,如今更为之一清。

森罗冥狱神禁!

五岳真形图!

稍微有点儿见识的修士,都是想起了这完全可以用“惊天地,泣鬼神”来形容的神禁来路,纵然其间有生克之因,若换了刀蚁之属,未必就能取得如此惊人的战果,但不管怎样,如此凶凌爽利的杀伐之道,足以让己方士气沸腾,让敌人魂丧胆落。

血海依旧在咆哮,浪花腾起,化为浓稠的血光,拍打在高台底部,看上去倒有一种意犹未尽的“饥饿”感。

事实上,虽然一众天魔被惊得不敢飞下,但神禁中放出的法力,还是在周边魔潮中,摄了成千上万的魔头,锁在高台之上,又一轮刀光闪耀,又是近万天魔殒灭。

这下子,就算天魔无穷,大潮仍在,也有些吃不住劲了,明显是在往后缩。

森罗冥狱神禁不愧是克制天魔、阴鬼之类,效果最惊人的法门之一。当年无归羽客重伤之身,便是凭借这一路神禁,连斩十万天魔,传说连末法主都斩了一个。

如今相关隐秘知道得多了,余慈也明白,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可神禁之威,终究是真实无虚。两轮斩鬼刀下来,直把天魔大潮斩得掉头而回,如此威煞,实是举世难匹。

高台犹在,而虚实难辨的虚空中,则有长吟之声划过,不多时,半空血光飞落,化为刀形,却又难见血光之后的真实面目,殷殷震鸣声里,落在余慈身边,小五的手中。

脑子转得比较快的修士,已经醒悟,这位外貌如幼女的小家伙,根底究竟是哪个,一时间都投以敬畏的眼光,尤其是那血光流淌,难测其质的长刀,莫不就是汇聚了数万天魔精气的杀神刀?

见天魔大潮回流不前,在余慈的示意下,小五收了神禁,林立高台由外而内,层层隐没,但那杀神刀仍在,其长度甚至要超过小五的身高,看上去有些滑稽,可没有一个人能笑得出来。

传说中,以十万天魔蓄力,可斩末法主。

如今虽只两万,可有人敢试刀否?

余慈视线遥刺那还在魔潮中流连不去的某人,数息之后,那位已然不见。

确认那位已然远去,他长吁口气:“趁此良机,大家就散了吧。”

其实现在就算结阵而形,应该也没有什么问题,可柳观尚在,天魔主力仍存,势头就没有得到根本扭转。与其下次再被算计,不如趁现在相对从容的机会,布置一番,机会可能还更多些。

余慈更清楚,他在心庐的行事,以及真正打出小五这张已经掀开的大牌,定然会让柳观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而另一个层面上,又会希望他进一步吸引天魔大军的注意力,如此纠结的想法,会让接下来的事情也纠结混乱起来。

接下来这段时间,他和柳观是有的纠缠了。

这种情况下,与万腾山等人同行,反而是一种拖累,只能是在明处让人折腾。

而若能够和柳观一样,隐入暗处,主动性便会大增,也更适合去查证九真仙宫等背后的玄机。

万腾山虽然也有些可惜当前的大好局面,但也明白大势之所趋,更清楚余慈本人,恐怕也有离去之意,自然不会再纠结于此。

当下也不多言,向余慈施了一礼,同样也给小五那边致意,引着手下剑修,破空而走,后面是聚是散,都在他一念之间了。

转眼就剩下那些归入阵图的非论剑轩修士,之前的几次战斗,几乎没有什么损伤,只是柳观和天魔大潮攻来的时候,趁乱跑了几个,此时早不知去了哪里,现在数一数,算上余慈,还有三十八人。

此时,这三十八人都眼巴巴地看他,乍一看,余慈还以为自己多么得人心,但黑森林法门传递过来的信息让他们明白,其实还是不要太自作多情的好。

他也不废话,依旧祭起符图,将三十八人的气机联在一处,向外飞遁,其间端木森丘给他使眼色,还通过“他心通”提醒,他都无动于衷。

如此,直飞到数百里开外,大约算是安全地点,这才停下,此时,虚空潮汐越发地弱下去,寻常步虚修士也足以支应,他收了符图,断去众修士心神联系,微笑道:

“送君千里,终需一别。我自知将与柳观之辈纠缠,不好误了诸位,故而在此别过……”

他话没说完,端木森丘已大声道:“九烟大师何出此言,若非大师指挥神妙,这些人里,有几个能活到此时的?安则聚,不安则去,天底下有这么好的事儿?”

金斗真人也道:“柳观那疯子,摆明了让我们去充当诱饵,咱们散得越开,他越是高兴。其实以大师和五大人的能耐,只要不是碰上刀蚁军阵,就是十万天魔来袭又如何?其余眷属、外道等,终究是只是散沙,不足为惧!”

商合最后发话,也冷森森的最是酷厉:“九烟大师的阵图,显然是人数越多,威力越大。某些人一心思去,害了自己也就罢了,一旦误了别人,也要看看有几人乐意!”

连续三个长生真人发话,倒似与他早有默契,一唱一和似的。他们都是从南方八峰与刀蚁一战中,体会到余慈指挥手段的,之前就已经打定主意,和余慈一起突围,既然下了决定,自然会有一番心理建设,不会轻易改变,但其他人就未必了。

如此倒非余慈本愿。照他本心来讲,和众修士同行与否,影响真不大,有些时候还束手束脚。

其实他还可以将一众修士都让小五“吞掉”,但小五的自辟虚空,终究是腹心之地,接下来和柳观、天魔对抗,说不得要有几场苦战,人心隔肚皮,真说不准危机之时,众修士会有什么反应。

这个风险,余慈可不愿去碰。

还有一条,就是全部染化。余慈心里确实闪过“一劳永逸”的念头,但很快又是抹去。随着对神主之途的了解深入,他开始明白,染化之法虽说来得最为便捷,但魔主和神主的差别终究还是存在的,一旦这个时候行差踏错,以后就要花更多的功夫去弥补。

当日面对沈婉,拿不出教义经文的尴尬犹在眼在,他可不想再出现类似的情况。

“端木道兄,你们几位的心意,我自然明白。不过此事强求不得,在我而言,散有散的好处,聚有聚的坏处,反之亦然。故而无所谓聚散,只是若有人愿与我同行,必将真诚以待罢了。这样,端木道兄,我们不妨先到周围探一探环境,让大伙儿自决如何?”

端木森丘连翻白眼,由此也知道,余慈确确实实对首领之位,不怎么看重,只是这样的心态,岂不是真把他们当成了累赘?

如此,还需再计较。

他和金斗真人、商合等对视一眼,都是应了,商合还把魁斗也扯了出来,一行人各找个方向,说是侦察,其实就是给那些人考虑的空间。

相较于端木森丘等人的不情不愿,余慈才没那么些闲心去理会,他让鬼厌仔细调理与柳观对战时的伤势,又让小五照看叶池、陆雅两人,自己就到外围,随便寻了处地方,思虑日后行止。

但思来想去,都是九真仙宫、黄泉夫人之类的念头打闪,不知不觉又拿出那云气模具把玩,只可惜,依旧没有发现什么特殊之处,叹了口气,就把模具摆在眼前,浮空盘转,心神则转到已经抹去了心神烙印的符图上去。

断去与众修士的联系之后,再看符图,倒是另一番感觉。

之前,有心神联系时,此中多有灵性,符纹相应成形,抹画间很给人以启发,但毕竟是人心情绪涨落不定,符图又没定型,更多时候,都给搅得乱糟糟的。

而如今与外界关联断绝,连小五的四极天星神禁都不再承接,虽说感觉着死板了很多,思路却是清晰起来。

余慈其实是在创造符箓,这不是他第一次这么做,以前修炼时,经常也有尝试,当然,最得意的一回还是在剑园。那时他感悟玄黄布就的禁制,将其剑意化符,但那一位的剑意太过纯粹,没有这些乌七八糟的玩意儿,故而层次虽高,反而比较简单。

之前身在局中,只有一些片断感应,难以自觉。如今猛得清净,他登时明白过来,原来他那是自寻烦恼。

全盘照应,只是理想化的状态;灵动自然,也不是他现阶段能追求的境界。

其实说来最简单,只要实用便好了。

符图也好,阵图也罢,实用还是第一位的,换言之,就是要有一个最大的“一般”性。

无论是谁,无论多少,都可以应用,都能够对接,这才是创立此符图的本意。

至于其他的功能,有则更好,没有也不稀罕!

这就是主干和旁枝的分别。

余慈一时大悟,如今更不需要照顾那些修士,只是从既定符纹分形的法理上推演就可以,当然,还要再“形而上”一些,更究其根本。

从这个思路来看,符图的六个基本结构,其实只有三部分功能。

第一个是承接四极天星神禁,并加以疏导、调节、运化;

第二个是把众修士自我调节形成的高效战斗方式描绘出来;

第三个则是使两部分功能结合的构合部。

除此以外,都是枝节。

至此尘埃扫净,余慈哈哈一笑,泥丸宫中,天垣本命金符和《洞元玉章三气妙化符经》正如日月悬照,映得脑宫之内,烟霞缭绕,飞电周流,日精盘郁,月华凝滴。

而究其核心,实则就是其上一句妙文,受余慈心头灵光刺激,又与天垣本命金符对照,堂奥外化,生就如此异象。

那一句是“构演玉章”。

此部亿万里星空之外,投射进来的符经,名称中就有“玉章”二字,可见其关键之处。

之前余慈不曾解悟,但如今层层推进,渐有所得,已是明白,如此说法,其实就是天垣本命金符中,“三十六符共一根”的法理根基。

其意即是“以符为字,演化文章”,是要将各有其能,各具其用的符箓,作为“文字”一般的物事,以之组合“文辞”。其中自然也要谋篇布局,首尾兼顾,一气呵成。

说白了,就是要做出一篇由符箓所组成的锦绣文章来。

实则是通过不同符箓的排列组合,演化出符箓中本没有的法力神通,亦是“无有生有”,“旧体新成”之妙。

要说起来,“构演玉章”之法与“法箓”的炼制方式有些类似,但法箓一般是同类符箓的集合,形成的神通,也都是从类似的符箓中汇集而成,不比此类法门,符箓的性质可以完全不搭界,甚至彼此克制。

正如同天垣本命金符,三十六枚符箓,有哪个是可以成为修士道基的?

一个也无!

但就是通过数道符法神通脉络的整合构演,化为本命金符,勾连生死玄机,演化天地法则,如此妙术,当真是神鬼莫测,令人叹服。

不过呢,余慈初学乍练,当然要从最简单的学起,其最初选择的“符字”,都是“唤灵符”,再从这个基础上,衍化整理,创制新符,专门“造字”,以符合要求,这是走了弯路。

想来当年的上清宗里,学习此类法门的修士,应该都有比较明确的组合配对方式,以供修士适应这一思路。

余慈没这个条件,只能是从一片空白中抹画,已是把低级的定式应用,当成了推演分析来做,平白耗费了许多力气,层次也还上不去。

什么时候像天垣本命金符那般,三十六符,符符不同,却能化生真妙,成就道基,才真叫厉害。

再次一等,天垣本命金符中,诸条符法脉络,以三至四符,形成一门全新的神通,也很了不起。

可那种境界,还很遥远。

解析出“符图”的主干,余慈的思路就彻底明晰了。

一方面,他能够让组成“符图”的符箓,也就是他生造的“符字”更简练;另一方面,也能彻底从原本的“基本结构”中跳出来,尝试更合理的选择。

他手心中燃起了心炼法火,将从铁八卦改过来的“符图”,再次改了个面目全非。

这次,符图的基本结构只有三个,与三个主干功能一一对应,因为要按照符纹分形的分布打制,故而形状各异,并不规则,但三片基本结构拼合在一起时,却是拼合完整,不留丝毫空隙,成了一个拳头大小,腹心中空的圆球。

无庸讳言,这是余慈参考天垣本命金符的结构,模仿金丹之形,所做的尝试。

他松开手,圆球也自发地浮在半空中。

和另一边已经铺开的九真仙宫模具相比,这玩意儿黑沉沉的,实是不上档次。

但将神识覆于其上、透入其中,余慈却是有种“完美无瑕”的满足感。

三种符箓,几十个分形,上千符纹,在圆球表面和内部,首尾相接,环环相扣,没有一个错点,没有一条乱线。当先天罡煞注入,循着符箓窍眼,吞吐流转,又与外界元气交互往来。整个圆球,就像是活了过来,好似母体孕胎,感觉极是玄妙。

余慈对这一件练手之作,十分满意,他左瞧瞧,右看看,怎么都看不够。

看得久了,他倒是又发现了一个问题。

毕竟是辅助之用,没有“四极天星神禁”的加持,其基础结构再好看,都不能称之为“尽善尽美”。

他当下就隔空联系小五,要她往这边注入神禁之力。

很快,全新的“符图”就亮了起来。

严丝合缝的圆球,没有任何透光的缝隙,之所以如此,是符纹分形吸收了神禁的力量,又通过窍眼,流转运化之故。正是由于这种效果,本是乌沉金属的质地,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半透明一般。

这下真的完美了。

余慈眯起眼睛,他看“符图”,就像看一篇文章,虽然只有几个短句,可立意明确,文采亦佳,给人的感觉至少是“赏心悦目”。

如此,在“构演玉章”上,他已经可算是入了门。

泥丸宫中,《洞元玉章三气妙化符经》更是霞光层染,那显化神异的短句,正将其中真意层层化开,由天垣本命金符一照,就是渗入了余慈神魂之中,短短四字,却能解读出大量信息,密密排布。

至此,余慈才算真正得到了《洞元玉章三气妙化符经》的传承,当然,这也只是开了个头,想完全解析,还不知道需要多久。

这种传承方式,与《碧落通幽十二重天》非常相近,余慈既然经历过,也就不以为怪。

此时,“构演玉章”中解析出来的精妙法门,已经占据了他的绝大部分心神,虽然还是没有特别具体的修炼之法,但明白了其中道理,再反观“符图”结构,又是另一种感觉。

他由此知道,虽然之前所做的一切,已经接近完美,但还有一个关键步骤,没能实现。

“构演玉章”的本质,正是“无有生有、旧体新成”。

这个“有”和“成”,可不只是排列整齐,具备美感就好了,这样的结构,就像是那些空有华美文辞,而内容空洞的篇章,算不得上乘。

其最关键之处,还在“生、新”二字。

可否在旧符所无之法中,化生出全新之意?正如母体孕胎,成就一个前所未有之生灵?

在“构演玉章”之时,最上乘精妙之境界,当然是“法度成而新意就”,在“玉章书就”之时,便自具妙诣,发乎天然。

但没有成功的话,也不用着急,此中还有“点化”之术。

虽是后天之法,却也能从“文”中见“质”,从“形”里见“真”。

当下,余慈再不迟疑,秘诀在心头一绕,他就结了个印诀,轻喝声响处,已将那点化之力,打入符图圆球之中。

印诀打入,余慈与符图双方气机就彻底交融在一处,奇妙的感觉泛起来,出乎意料地熟悉,下一刻,符图之上,光芒转剧,不再是符纹之光,而从内部透了出来。

相应的,符图圆球之上,一道道缝隙沿着符纹开裂,没有承接符纹的无用之载体,逐一崩成碎屑,只留下纯粹的符纹结构,如同精致的镂空摆件,就像是天垣本命金符所呈现的形状一般,只是要简单许多。

可是,余慈所指的“熟悉感觉”,并非如此。

未等完全理清楚,小五那边传来惊讶的情绪:“师兄,你那边在抽我的力气呀……耶,断了!”

说话间,小五止不住好奇,神意探视过来,绕着符图乱转。

余慈却没有时间理会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镂空的符图中央,其中的光芒明炽如焚,但也渐渐分了层次,使得光焰之中,一个从未想过的轮廓逐步呈现出来。

那是一具如妙手雕凿的人形,居于镂空圆球正中,在光焰中悬浮,盘膝而坐,随着光芒层次愈发分明,其发肤肌体,均可见出,又有冠、袍、履等物,一应俱全,虽说极小,却也极是精细,便如常人按比例缩小一般。

余慈深深吸了口气,也终于想明白,那“熟悉感觉”究竟为何物。

那分明来自于包括无生劫星宿破魂神光、赤天降魔金光符、玉京三光破元消魔符三种符箓的“天人降世”符法神通。

在某个微妙节点上,二者当真非常相似,大约就是同类法门的源流吧。

符球中的光焰由亮转暗,其中的人形却是愈发地实在。

余慈见状,心念同动,那人形便化光而出,落在他掌心之中,虚托起来,极是奇妙。

人形还可以变化姿势,此时就从坐势变成了立姿,其上袍袂都随动作起伏,略微飘拂,十分逼真……它已经能算是真的了。

余慈已伸手在袍袂上捏了捏,虽说没有丝绸布料之类的触感,但也不是虚无的光影幻术。外袍其实是玄门形制,上有三垣四象二十八宿之星图,其位置细节上,正是四极天星神禁的显化,也说明了它的根脚。

至于说余慈为什么单对外袍感兴趣,是因为人形本身,虽是肢体俱全,冠袍齐备,偏偏就是“浑敦无面目”,脸面的位置,模模糊糊,看不清样貌,不见五官七窍。

有人体而未有人面,有人形而未有人味儿,整体感觉,和当年余慈第一次使出天人降世神通时候比较相像,至于日前冲击丹霄峰时所召来之“天人”,若不细看,除了体型比较巨大外,面目神情都是栩栩如生,层次自是远胜。

这也是余慈自创的“符图”,和上清宗千锤百炼的符法神通存在的差距。

而且,这里面还要注意一点,他创出的符图,其实并非是根本所在,只看人形身上所披的外袍,还有小五描述的变化,就可知道,其关键还在于四极天星神禁。没有那神禁加持,凭那试手性质的粗浅符箓,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形成这等玄妙存在。

但不论怎么说,符图所生,与“天人降世”符法神通所成就的,应该是同一类没错。

无中生有,要生什么?

大概,这就是答案了。

余慈盯着掌心中的人形,一时浮想联翩。当初他刚听闻上清宗时,就听人介绍,当年全盛时期的上清宗,其山门有三百六十层周天星斗大阵,驻有三十六天神明分身,是洗玉盟的魁首,北地玄门大派,实力仅在几大门阀之下。

但他一直很奇怪,所谓神明、神明分身,究竟是什么样的。

就算他一直在玄门中厮混,平日也拜道尊,但修行这么些年,见多识广算不上,但高层次的强者见得多了,该层面的冲突也见得多了,修为见识越是增长,疑惑越是深重。

就不说道尊老人家吧,各类玄门典籍上,所说的四御大帝、天师、星君等,是否真的存在?又是以什么方式存在?存在于何处?

这个问题没有得到过解答,他也从没有见过真正的“神明”,只能从自己的、别人的符法中,见过像降世天人,地祇法相之类,实在分辨不清,是天然之神圣存在,只是由符法召请;还是纯由人造,由符法自化的奇妙之物。

如今看来,这个疑问可以休矣。

诸天神明?

上清宗这部《洞元玉章三气妙化符经》,至少是“构演玉章”一部,分明就是创出所谓“诸天神明”的手段!

取出此尊“神明”后,符图上的异象自然终结,变成了一个寻常的镂空金属圆球。

不过能感应到,符图之上,还是有符法的力量在,其与这尊“神明”发生着气机联系,不断“渴求”其回归,形成了一道相当清晰的引力,如果余慈不是暗是以掌力束缚,二者应该会自动重归一处。

余慈也发现,掌心中的“神明”,毕竟是特殊环境下创出来的,失去了承载环境,所蕴的力量,有缓慢流失的迹象。

毕竟是亲手所制,余慈也不希望这奇妙的“神明”有什么伤损,正要放回,眼前忽地云气扑面,让他一愣。

转眼去看,见到的正是那九真仙宫……的模具。

余慈刚刚放出模具之后,一直没有收回,任其悬浮空中,本来也没什么异样。但这时候,一直死气沉沉的模具,却是一直往他身上凑,仿佛他身上产生了什么吸力……唔?

他心头突地一跳,伸手抓着符图,暂时按下其引力,紧接就晃动另一只手,将掌心上虚托的“神明”松开,任它自由悬浮在虚空中。

然后,“神明”和“模具”就那么会合了。

细密流动的气机,就像是群蜂过境,嗡嗡作响,在其作用下,“神明”身子一侧,向着铺展开的宫殿模具中直投下去,随着距离接近,其形体也越来越小,本就是婴儿拳头大小,很快更是缩得如米粒一般。

最初余慈还以为是“模具”在抽吸其中的元气,但随后就发现,“神明”是自动在变化,变得与模具的比例趋同。

他眼看着“神明”投入到模具宫殿群中,偏向左外侧的位置,然后,那里有一片区域亮了起来。

余慈眯起眼睛细看。他对九真仙宫的具体布局还是不太清楚,但这个位置,一看就不是什么重要所在。

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他心里奇怪,凝神细观,但见那尊“神明”,径直到了那边一例侧厢屋舍之中,竟是闭上眼睛,在那里盘膝打坐。

这……

余慈在模具所示的宫殿建筑群落中,来来回回看了半晌,终于明白过来。

九真仙宫模具虽小,殿堂楼阁却是一应俱全。除了那宫室、大殿等主体建筑以外,还有各处廊桥苑囿,以及散布在其间、外围的寻常宫人、宿卫居所。

“神明”所照亮之地,就是这么一个地方。

老子辛辛苦苦造出来的“神明”,弄了半天,是给人当杂役来了?

这样强烈的反差,让余慈一时无语,可要再深想一层,那黄泉夫人所制的“九真仙宫”,分明藏蕴着她一个绝大的计划,以其眼界、层次,所创仙宫,又岂能是轻易就能驱动起来的?

“神明”所成,虽是玄妙,毕竟只是他练手之作,真论档次,恐怕还真的不入流。

不过,这终究还只是臆测,需要再做试验。

余慈就让小五再一次往符图中加持四极天星神禁,没过多长时间,又一具“神明”呈现在镂空的符图圆球内部,被余慈招引出来。

事实证明,他创出的符图,在与此类神禁结合时,确实可以重复制造“神明”,如此,前面的设计,就不是偶然的现象,而是真切地体现了“构演玉章”法门里,“无有生有”的妙诣。

但将此“神明”再次凑到模具之前的时候,之前的吸力却是莫名消失了,余慈甚至硬往模具里塞,却再没有刚才的一切反应。若说有,也只是一种“容纳不下”的胀足感。

这是……一种只要一个吗?

这也好办!

让“神明”回归符图中,紧接着,余慈直接冲着模具使出了天人降世神通,外界虚空没有什么变化,但那独特的波动压入模具之中的同时,云气中细密如织的气机反应,愈发地激烈,以至于远远超过了刚才的程度。

那位持灯跨虎的“降世天人”,径自显化在模具流动的云气之中,受到气机牵引,向内部移去,其位置,明显比前一个更靠近中心,直趋九真仙宫中轴线上的宫室建筑。

这就是层次的差别啊!

便在余慈颇为期待的时候,那“天人”也停下了,这次却是在一处大殿之外,仿佛有了自己的灵性,从虎背上跨下来,移到殿堂一侧,笔直站定,那头“仙虎”,就柔顺地趴伏在他脚下,吭都不吭。

得,原来是个侍卫级别的,且其“照亮”的区域,还不如前一个,只有指肚大小。

看来,越在中心的区域,需要的“神明”规格就越高。

这是预先划定好的吗?难道黄泉夫人能够估算得到,未来会有人拿上清宗所创的“神明”,往九真仙宫里送?

这说不过去。

看气机流转,更可能的情况应该是分层导向,哪一个层次的“神明”,就“点亮”哪个区域,并安排相应的职司。更具体还看不出来,毕竟是模具,真正的玄妙,恐怕还是要亲临现场,才可显出真义。

余慈对头顶上的九真仙宫想法更多,他沉吟片刻,收起模具,或许是纳入了两个“神明”的缘故,感觉真有些不太一样。

他也不再逗留,径直回到修士队伍中。

这么长一段时间,一众修士竟然仍未得出结论,而余慈已经不愿再与他们纠缠了——迟迟不能达成共识,这些人里面,就是有相当一部分,还在迟疑犹豫,这样的心态,在艰难时刻,迟早都要出事,与其到那时候被坑掉,还不如现在快刀斩乱麻,早早了结去球!

除了那些争论中的修士,像是端木森丘等人,虽说是在外围游荡警戒,其实一直在关注余慈的动向,见他回头,也都纷纷掉转方向,不一刻就同又聚在一起,几个真人修士合在一处,倒像给余慈声援而来。

只是这回,余慈已经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径自将重新封入神明的符图拿出来,交给端木森丘。此物形象大变,端木森丘一时竟然没看出来,稀里糊涂接过,便听余慈道:

“这个‘阵图’已经被我重新整理过,离得我手,加持之力或有下降,但运使之法,与之前并无差别,众人同心协力,使出共鸣合击之术,当无问题。道兄可擅加利用……”

没等他说完,端木森丘已是惊道:“老弟何出此言?”

余慈伸手虚按了下:“道兄勿怪,我到东华山来,自有目的,本来以为将无所得而去,但如今终于发现端倪,又如何能够错过?此事自有天大风险,又与诸位无关,故而分道扬镳,势在必行。”

他说得如此决绝,让端木森丘和金斗真人等都面面相觑。旁边商合却是冷然开口:“九烟大师,我与师弟,还有几位同道,之所以从南方八峰一路到主峰,又至此地,是信得过你,觉得与你同行,活命的机会更大一些,如今你却半途撒手,这个,不太说得过去吧。”

余慈也不生气,只笑道:“商道兄勿恼,我还是那句话,与大伙儿分开,实是为大家着想,诸位若还信得过我,不妨去这个方位……”

他所指的位置,正是西方八峰处,他们预留的退路。虽说以目前的境况,那退路能够保存完好的可能性几近于无,但毕竟是一个念想,而且,也驱使众修士远离核心高危地带。

再从私心来讲,也能让天魔大军分一分心思,看能不能找出机会来。

将那处“后路”的因果改头换面,略微一提,众修士微微低哗,虽说在虚空剧变的情况下,其保存下来的可能性不大,但有个奔头,确实是比没头苍蝇的模式强太多了。

此时余慈又道:“如果那处退路已然不存,诸位可以再回返两界甬道附近,近日来,那宫阙中必有大变,若能找到机会,未必不能冲出去。”

说到这里,简直就是明说“以我为饵”了,不说是仁至义尽,也尽可过得去,商合一时也无话可说。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余慈不追求什么“好聚好散”的圆满,就那么拱拱手,道一声“诸位保重”,便自化虹而去,再不回头,小五也依照他的吩咐,将神通洒开,裹了鬼厌、叶池、陆雅等,一发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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