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8章 夺丹斗符 七情之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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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以“冷烟娘子”身份示人时,颇是清高,言行恬淡,几如大家闺秀一般,只略有阴郁之感,便是在帏帐之中,任余慈怎样折腾,也都是低回婉转,如春潮回岸,飞雨落湖,柔媚动人。

而如今她笑得恣意,却也不是笑得打跌的那种,而是自然就有尖刻讥弄的味道透出来,偏偏遍体雪肌映珠光,美艳不可方物,让人不自觉就想起之前胡天胡地时,种种可人之处,当真是又恨又受,勾魂动魄。

或许正是这独特的风姿,使得余慈也没觉得尴尬,投过去的眼神,依旧是欣赏和享受。

只是,恣意过了,一应氛围也就再难回到从前。白衣不再多言,丢开薄被,起身下榻,雪腻白嫩的身子还残留着欢娱的痕迹,她也不甚在意,倒是床边侍婢忙取了一袭细纱薄衣,披在她肩上。

直到此时,白衣才回眸,微微一笑:“余老爷高义,只是冷烟贱人贱命,没那个福份。贪欢一夕,财货两讫便是。”

她话里自轻自贱,偏又姿态清高,似是伎家手段,但不愿再和余慈牵扯的心思,却是昭然若揭,末了语气转淡:

“来人,服侍余老爷更衣。”

没了不男不女的杀手,余慈也就顺水推舟了,当下就有娇俏可人的侍婢,红着脸儿到帐中来,细心服侍,指头都不用他动一点儿,至于白衣,则径直去了外间浸浴。

余慈闭上眼睛,姿态懒散,耳畔传来哗哗水响,对他来说,如此近距离之下,纯凭耳朵,也能测出碧纱橱外女修的每个动作。可现在的情况下,结合耳测之功,白衣的风仪姿容,甚至一颦一笑的细致之处,都如在眼前,那正是白衣留在他心中的印象,丰满了他的感知。

确实是非同凡俗。

人不同于他人,以什么为标识?容貌?性格?还是更虚无缥缈的气质?

不是余慈较真,而是在修行之途上,有时候,争的就是这一点差别。

他之前赞叹白衣“不同”,没有一句虚言。站在生死存灭法则之上,看世间的生灭变化,虽不是真如佛门所说“轮回”一般,井然有序,可在天地法则体系中,确确实实是有一种生死间的转换之理,类于转世之法,也是另类长生之秘。

世间修士,若能在杀劫中侥幸逃得元神,实是可以投胎转生的,当然前提是破开胎迷,亦即抵挡住生死间的破灭之力,留得上一世的灵明真性。

凭什么别人神魂飘荡,被罡风吹散,被阴气同化,而你能转世投胎?

世人都说强大的神魂修为,是此中关键。余慈则觉得并非如此。

神魂修为固然重要,可既然修炼了,由阴神至于阳神,走的也是精化气、气化神、神返虚的路子,这就不可避免地与天地法则体系密切勾连,不管修为有多么深厚,一旦身亡,受法则约束,自然天理就是散入天地之间,经过无数次分解、转化,成为天地元气的一部分,也许有一些重新聚合,形成生灵,但已经没有意义。

便像惧水将溺,却偏往水里寻,水聚得越多,死得越快。

毕竟一个人的水性再好,也不可能真正与水融为一体,就算真融为一体了,“化入天道”这种词儿,真的很好听吗?

既然此路不通,就应该反其道而行之,突出“人之所以为人”、至少也是“生灵之所以为生灵”的本质。

七情六欲的重要性,恰在这里体现出来。

人要活得“鲜明”!

喜怒哀惧爱恶欲,每一项都是一个支点,但不是以世俗道德为标准,也不是刻意地离经叛道。人与法则交互作用,千百世以来形成的道德规范,其实早已在漫长岁月的积累下,以千万亿人的意识共鸣为基础,化入天地法则之中。

故而,若是过于看重世俗道德,则过于板滞,往往混同俗流,不知不觉浑化于法则之中,如盐入水,顷刻而化;

但若太过叛逆,则醒目而摇荡,如百丈高楼无地基,流星经天,刹那辉煌,根本搭建不起长存的根本。

这不是个简单的事儿,没有修炼的成法,甚至不可能修炼,只能以世间万象淬火,以人生百态开锋,以求一个真性不灭。

白衣就是一个让人嫉妒的正面例子,这不会让她的修为更强,但只要有相应的资源,必然是进步神速,少有滞碍。就算有什么万一,她转世投胎,破开胎迷的可能性,也会大大增加。

话又说回来,若能强如元始魔主,什么真性不真性也无所谓,尽可以强行撕裂天地法则的束缚。世间也有几位大能可以做到,迈入真实之域,就是其表征。

余慈本来也在其列,但如今,他的情况还有些不同。

在众侍婢的尽心服侍下,余慈很快着装停当,而此时,白衣那边还没个头儿,只是看着香汤中飘浮的花瓣,沉沉不语,分明是在瞒着上什么。

余慈用黑森林秘法折腾她快一整夜,搭眼扫过,就知她定是为如何贩卖关于自己的情报而筹谋。对此余慈并不以为意,甚至想着推波助澜,以锁定其背后的“主家”——虽说目前来看,那边和小五的去向关系不大。

他缓步走到浴桶边上,伸手轻抚白衣被水汽蒸红的娇嫩肩头,正要开口,忽地心有所感:

外边又有人登了船。

管事嬷嬷心里叫了声苦,这一夜半日的事情,让她焦头烂额。“贵客”就不说了,刚刚侍婢中地位颇高的青囊突然失踪,让全船上下鸡飞狗跳,好不容易把人们安抚了,这边又来个不得了的人物。

她匆匆赶去接待,可那位和冷烟是熟惯了的,身份又高,直趋舱室,她紧赶慢赶,也是到了房间外面才险险拦着,当头便施了一礼,叫道:“雪姨您贵体安泰。”

来者是一位美艳妇人,一身绕襟深衣,色呈蚕青,上绣如雪压松枝般的华美纹饰,典雅安然,又是青春焕发,看上只有花信年华,但受管事嬷嬷一身“雪姨”,却是安之若素。

见嬷嬷挡在前面,她有些奇怪:“胡嬷嬷,你有什么事吗?”

胡嬷嬷背上全是汗水,眼前这位,是环带湖上众倡伎优怜所结的“玉尺社”里,极有权势的一个人物。只要在湖上讨生活,多要仰她鼻息,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可如今她也只能硬着头皮道:“雪姨您玉趾亲临,不知有什么可让奴婢去办的?”

雪姨早发现胡嬷嬷的异常,眉头微蹙,但她脾气也算好的,便解释几句:“因那天紫明丹之故,湖上四家争胜,喧闹了一日,如今欲待坐下商谈,又担心气氛僵硬,故而请湖上各家姐妹登台献艺,做一个‘四门游湖宴’,找上了社里,故而我来通知一声。”

才听了两句,胡嬷嬷脸色就尴尬得无以复加,期期艾艾,再说不出话来。

其实她里心也觉得莫名其妙,环带湖上的倡伎优伶是没有什么“清倌人”之说的,冷烟娘子虽然一贯清高,不见什么入幕之宾,且手段高明,避过许多麻烦,可毕竟是早晚的事儿。这不,遇上了昨夜那境况,根本推拒不得,也只能舍了身子,婉转奉承。

此类事情,在环带湖上屡见不鲜,以至于熟视无睹,她何至于做贼一般?

胡嬷嬷是老于事故的人,察觉自家心态不正,忙细细品味,终于发现,她虽然是担心雪姨着恼,但心里更多还是存着对“贵客”的忌惮。

昨夜在观景台上,那与心脏共鸣,直将人压入炼狱的恐怖气魄,让她一辈子都忘不掉,不自觉就担心冲撞了那位,最终不可收拾。以至于下意识里,宁愿得罪雪姨,也不敢让“贵客”不开心。

这一点儿心意既明,胡嬷嬷不免又纠结几回,末了还是理智占了上风,她也着实没有在“雪姨”跟着打马虎眼的胆量。

恰在此时,雪姨已经收了笑容,凤眸凝注:“胡嬷嬷,莫不是冷烟的身子有什么不适?”

“这会儿……倒也不是。”

胡嬷嬷两眼一闭,又垂头施礼,便如头埋沙地的鸵鸟:“雪姨您明鉴,昨晚上,船上迎了一位贵客,娘子服侍着睡下了,如今真是不太方便。”

雪姨愕然,良久方以手掩唇,半遮惊容:“冷烟竟然留客了?”

哪是留客,是强占才对……

胡嬷嬷当然不会形之于口,而此,雪姨又是一怔,之前惊容敛去,视线则投向她背后。

胡嬷嬷回头,倒是给吓了一跳,忙行礼道:“贵客起了。”

余慈早听外面说话的声音,开门出来,正好与雪姨打一个照面。

雪姨当即知道,这次来的是冒昧了,这种事情,毕竟还是隐私,很是敏感,若是脾气躁的,当场翻脸也不是不可能,她作为社中的骨干,冲撞了客人好事,也是没有道理好讲,平白惹得难看。

正有些进对失据,余慈却笑了一笑:“这边有什么事儿吗?”

人的第一印象很是重要,如果二人照面后,余慈不由分说,当面指斥,雪姨虽然没法说什么,毕竟要激起厌恶之心;而若笑嘻嘻不当回事儿,又要嫌他轻薄。此时余慈语气和善,且又自然妥帖,再加上脸盘儿俊秀,雪姨松一口气之余,心思也多转了圈儿。

“此子身架风仪都是上上之选,气度也很是了得,莫不是哪个门派的才俊,和冷烟对了眼,昨夜上船私会来了?看胡嬷嬷的样子,恐怕这情份存了不少日子……只恨那小蹄子还假正经,一直瞒我不提!”

雪姨的念头有些偏了,这也是她以己度人——她原本也是伶伎出身,后来得了机缘,成就步虚上阶的修为,还傍了位劫法宗师,背景深厚,由此一跃而成了环带湖周边颇有影响力的人物。在玉尺社中,也是说一不二,在社中三位‘会首’中,最有底气。

由于过往那番经历,她对各位伶人都很照顾,尤其是这位冷烟娘子,其清高之貌,玲珑之心,依稀就是当年的自己,一来二去,二人就成了手帕交,平日里多有帮扶。

此时见余慈风仪俊秀,依稀就是当年沉沦人下时,患难与共的情郎模样,只叹当年遇到苏家老爷,慑于劫法宗师之威,也是为了一飞冲天,半推半就,舍恩抛义,断了情缘。

曾经夜深独卧之时,也有愧疚惶惑袭扰心头,多年以来,固然渐转淡然,可如今心绪一起,仍然有苦涩之味,缭绕心头,对眼前男子的感觉,不知不觉又颇是微妙。

眼前这位温文知礼的男子,会不会重蹈她那位情郎的“覆辙”呢?

应该会吧,冷烟终究不是寻常人物可比,其心肠的冷硬和决断,恐怕还在她当年之上。而暗地里盯着这位美人儿的强人,也不是一个两个,便是她家里的那位……真当吃几年的素,就能抹去嘴角的腥气了?

越是这般想法,她对眼前男子的态度越是柔软,暗叹口气,将一份好感和怜悯,藏在心内角落中,随即盈盈行了一礼:

“原来真有了贵客,雪枝来得仓促,失礼之处,望请见谅。”

胡嬷嬷慌忙介绍道:“这位是玉尺社雪会首……”

雪枝打断胡嬷嬷的话,微笑道:“冷烟与我姐妹相称。”

“我姓余……”

余慈一边说话,一边感叹,貌似是玩过火了!

雪枝此人,典雅姿仪之下,是极有主见的性格,之所以见面没两句话,就将念头歪到天边去,其实很大一部分,都是余慈导引之功。

余慈也不是故意的,他刚在白衣身上窥得七情之妙,验证了醒来之后的重要推断,以他如今的境界和积累,一门神通自然而成,形之于外,针对的就是生灵情绪念头。

该门神通以黑森林法门为基础,直指生灵形神交界地,但凡是在他界域之内,都要受到影响。而在天劫磨练下,他在虚空神通上,已经达到了此界绝大多数人都要仰望的高度,纯以心跳便能形成界域,而神通一成,更恍若天然,像雪枝、白衣这样的步虚强者,都毫无所觉。

当然,人之情绪念头,最是多变,而本身也自具法理常情,一旦被“带偏”的念头走入死胡同,与法理常情冲突,受术者当霍然惊醒,故而此类神通除非是精心筹划,否则也只能惑人一时。

正在余慈收了神通,准备继续介绍自己的时候,外间湖面上有人沉声喝道:“冷烟娘子可在船上?”

胡嬷嬷心里又叫一声苦,也不知湖上已是这般模样,怎么比往日还要忙乱?忙向雪枝、余慈告罪,要出去应付。可新来这位要比她想象的急迫得多,话音未落,人就上得船来:

“我家主人仰慕冷烟娘子已久,今日起了四门游湖宴,特邀与会……咦?”

来人一怔,显然是看到了这边正站着的几人,雪枝和胡嬷嬷不说,余慈这个俊秀男子,就是相当扎眼了。

余慈也看到进来这位,身量中等,面目普通,然而行走间虎虎生威,似有一圈无形气浪溅射开来,充斥在狭窄的空间内,张力十足。而且看得出来,他不是有意如此,而是修为到了一定程度,天成的气魄。

“这人……倒是不凡。”

正打量的时候,忽有传音入耳,却是雪枝所为:“此人乃是八极宗孟都公子座下程济世,虽挂了个仆从的名份,实是八极宗第一等的强者,人称‘撼山将’,余兄弟不要轻视了。”

余慈目光在雪枝面上一扫而过,算是回应,又转到程济世那边。

来人能不能撼动大山,余慈不知,但从眼前来看,并不是特别好讲话的样子。

胡嬷嬷虽然心里发虚,可也知道这种时候,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余慈和程济世对上,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挡在两人中间,徐娘半老的脸上笑成了一朵花:“蒙贵主上看得起,由仙长亲来传召,我等不胜惶恐……”

不等她说出那个转折词,程济世已是嘿了一声,完全不理她这碴,虎目凌厉,在余慈脸上一剜,又转到雪枝那边,才缓和了些:“原来是雪会首在此,老奴失礼了。”

这声招呼也是不冷不热,程济世的注意力还是放在余慈那边。

这一点,雪枝自然清楚,而且还知道,接下来两边冲突几乎不可避免。

若换了平日,大约要冷眼旁观了,可如今心中情绪正是复杂之时,眉头微蹙,已是脱口而出:

“孟都公子对游湖宴着实也上心,通知了社中不算,还派程将军你挨个招呼,湖面广大,这一圈儿下来,路程可不近呢。”

程济世对她的态度有些意外,但语气还是平淡无波:“主上只让我专门来请冷烟娘子,至于其他,依旧还要劳烦贵社。”

“所以说无巧不成书。正好我来邀冷烟和余兄弟……”

程济世忽地来了一个话赶话,直接把雪枝的意图扭曲:“这位余道友很是面生,但气度不凡,想来也是一时之俊杰。我家主上最是爱交朋友,如今游湖宴将至,若道友能来,可同观冷烟娘子琴舞绝艺,还有那夺丹斗符之妙景,主客相和,岂不快哉?”

看得出来,程济世也在怀疑男子和冷烟的关系。让其参会,却让冷烟娘子献舞,看起来很符合二者的身份,可只要他们之间有任何稍稍亲密些的关系,如此说法,就等于是一耳刮子扇过去。

雪枝雍容精致的面上,青气闪过,已是动了气。

程济世扭曲她的话意是其一,态度倨傲蛮横是其二。很明显,根本就没把她这个“玉尺社”的会首放在眼里。

玉尺社乃是环带湖上各家倡伎优伶结社自保而成,也是在弱肉强食的修行界中,抱团取暖,只是沦落到卖唱卖笑的地步,便是抱团,实力也是有限。像她这样为人侍妾的,都是出挑之辈,可见实际上的窘迫。正所谓:

事前要防,防不住;事后要追,追不到;事发时在场,也管不动。

眼下,又是这般情况。

程济世这样的人物,也就是看在她背景的份儿上,给些表面上的礼数,心中终究还是不当回事儿。如此下来,玉尺社的存在还有什么必要?她这个会首难道还真的是圈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只当摆设来看?

雪枝能够以步虚之修为,傍住劫法宗师,为人侍妾,还能抛头露面,做一番事业,心机从不落后于人,心中已经把程济世恨上了,却仍然是典雅雍容,不露半点儿端倪。

此时却见另一边,那位“冷烟的相好”又转过脸来,笑了一笑,竟是完全不搭理程济世,反倒向她询问:“刚刚就听说什么‘四家争胜’,究竟是什么事情?”

转移话题吗?虽不认为这样会有什么用处,但雪枝乐得配合,便将事情从头到尾又细讲一遍。

在昨夜的混乱中,湖上各路修士形成四个阵营,分明以赤霄天、八极宗、纯阳门、碧波水府为首,而已经不知横尸何处的白鹤道人共炼出了九颗丹丸,一轮乱局中,据说四家各自抢了一颗,又凭借绝对优势圈住三颗,但正是这三颗,夹在四方中央,谁也动弹不得,只能用“和平”方式解决。

解决的方法,雪枝也只是听了个大概,据说是丹、符、器三项争胜,各凭本事,各请高人。当然,这也只是面子上的,人心不足,计议比较之后,还是各有打算,背地里照样刀光剑影。正如雪枝之前所言,请湖上伶伎过去,是想着缓和一下气氛,免得真闹得不可收拾。

不过,八极宗的孟都公子,却是想借机会,做一些别的事情消遣,才惹出这番事来。

听罢雪枝讲述,余慈点点头:“夺丹倒也罢了,倒是斗符之事,素来听闻北地三湖这边推陈出新,不落窠臼,值得一观……也罢,此事我已知晓,你且回去吧。”

后半句自然是说给程济世听的,可这态度说法,是什么路数?三两句话就给打发了?

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程济世双目一睁,声音沉凝:“这位……”

他话刚出口,旁边突又闪出个人影,挡在他前面。

程济世心中微凛,这人来得突然,又悄无声息,他的反应竟然慢了半拍。视线切过,见人仆役打扮,形貌却颇具道骨仙风,十分古怪,不免留了份儿心。

而就是这一个耽搁,余慈又向雪枝道:“会首如今正是事忙的时候,小弟就不多留了。那什么游湖宴,会首可要去么?”

雪枝看得有趣,又替余慈捏了把汗,略一沉吟,便笑道:“应是会去的,这样,我们便在宴上再见如何?”

余慈哑然失笑,拱了拱手,却没有明确回应,只道:“虚生,你代我送一送吧。”

此时挡在余慈和程济世之间的,正是虚生,他向雪枝行了一礼,伸手虚引,拿出了送客的姿态,可此时程济世就挡在走道上,面色冷硬,像是一块石头矗在那儿,没有任何让路的意思。

可余慈看都不看他一眼,径自回房,连着把雪枝都晾在那里。还好雪枝并不以为意,看那房门开了又闭,迷惑之余,又觉得好笑,心情莫名倒是好了起来。

另一边,虚生见程济世不让路,却也没有硬来的意思,只把眉头皱起:“你这人好不知礼,既然邀请我家老爷赴会,怎么也该让你们家主人手书一份帖子送来,咱们都是侍候人的,身份摆在这儿,只嘴上说说,如何见得规矩?”

程济世一口气闷在了那里。

要说他在八极宗,实则连宗主都要礼待有加,仆从的身份谁也不会当真,可真碰上较真儿的,硬扣住不放,他还真找不到应对的办法。

好吧,如果不论修为的差异,这也是主对主、仆对仆,很合规矩,很合礼数!正是把刚才他的手段,反手甩了回来。

程济世养气功夫当真了得,而且看起来也是肯走理、敢曲伸的人物,虽面色冷硬,却终没有再“失礼”,只沉声道:

“贵主上如何称呼?”

“我家老爷姓余。”

简单应了一句,虚生也不再搭理他,再向雪枝道:“雪会首,请。”

雪枝微笑道一声“程将军,就此别过”,便和虚生一起,往船首而去。走廊上,只剩下程济世,还有已经快要虚脱的胡嬷嬷。

后者本还待说几句话,缓和下关系,却正吃了程济世眼神冷瞥一记,当即就软了腿,靠着舱壁坐倒下去,等再抬眼的时候,那位“撼山将”已经不见了踪影。

“那人真有趣呢。”

经由这么一出,雪枝也没了旁的心思,草草结束了行程,把召集伶伎的事情分派下去,自己则乘舟归家。

一路上还在想刚刚发生的事。“冷烟的相好”的确是个妙人,在与程济世的对撞中,不管是虚张声势也好,真有底气也罢,都站在了上风,还让人抓不住把柄,至少气度风仪没的说。

“对了……”

轻拍额头,刚刚真是给绕糊涂了,只知道那人姓余,竟然忘了问他的名字。

便在这好笑又无奈的心情里,她回到自家在湖上的居所。这座庭院是建在一个湖心岛上,占地数千亩,说是庭院,几乎就是宫室一般,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只是绝大部分时候,这儿只有女主人,男主人三年两载未必会露面一次。

然而这回,远远就看到留在家中的侍婢正在码头上候着,没等她下船,已迎上前来禀报:

“夫人,老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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