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4章 三宝云舟 次第飞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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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什么样的“海”最壮观?

如果拿这个问题去问白闵,他一定会回答:天地大劫时的云海!

这片“海”上翻涌的浪花,其实就是排空而进的雷霆、燎烧碧霄的天火,前一刻还只是肉眼难辨的起伏,下一瞬间就翻起百十丈,横卷千万里,几乎可以湮灭一切。

而能够在这等环境下,自由航行的巨舟,自然也就是最令人惊叹的造物。

每当这个时候,白闵都要感慨,大通行不愧是专注于运输行当的大家商,这种巨舟,一艘两艘都还罢了,可以百计的移山云舟,形成覆盖真界的高空交通网,不亲眼看到,都无法理解这其中的伟大之处。

他所乘的所谓“三宝船”,并不是什么特殊的东西,而是直接向大通行租用的移山云舟,也是通过这一笔生意,大通行在“三宝船”的设计中,不轻不重地掺了一脚。

其实这也是随心阁想要看到的结果,能够给海商会添堵的对象,越多越好。

三环城中,泊阵轰鸣,开始预热,白闵从短暂的失神状态下清醒过来,领着手下,到上层甲板处,迎接那些身份特殊的尊贵客人。

他今天的状态算不得上佳,不过长久以来练就的接人待物的本事,还是足以应付眼前的情况。尤其是应邀前来的修士,大都是环带湖和沧江下游这片区域内的头面人物,身为“三环城”的随心阁掌柜,平日里的打点、交往必不可少,所以,都是嘻嘻哈哈一团和气。

这种事情,白闵做来游刃有余,脑子里也就不免再跑偏了些:

还没有到,难道真的不来了?

正想着,船舷那边有人赞叹声起:“这是哪个?也不用驳阵,直接破开劫云上来了……”

白闵心头微跳,往那边看去,却听人笑道:“怎么连碧波水府的伏浪舟都不认得?”

碧波水府?来的应该是寒水部的主事宣捷吧,不想来得这么高调。

作为沧江水域的霸主,也是大主顾,“三宝船”在附近做生意,是一定往那边要发帖子的。只是夺丹斗符那日,余慈和碧波水府起了冲突,将十二骁骑之一都给擒到了九幽冥狱中,生死不明。

为了避免可能的冲突,白闵可是费尽心思,才邀请了合适的人选:这位宣捷宣主事和当日丢了大人的飞滔部主事乐畴素来不睦,份属于不同的派系,应该不会给乐畴强出头才是。

当在,有些事情还是要早做准备,他迎上去,准备将宣捷等人引到早安排好的位置上。

可他刚刚举步,那边船舷位置,就升上来几个人影,搭眼一扫,白闵心头猛地发颤,刹那间只余一个念头:

坏事了!

而体现在表面上,他只是脚下微微一滞,随即快步迎上前去,笑着行礼:“竟然是阚堂首亲临,怪不得这三宝船都往下沉了沉呢……随心阁白闵,这厢见过。”

此时登船的这位,可不是什么宣捷,而是碧波水府三堂之一,百善堂堂首,阚兴离,实打实的长生真人。而最关键的问题在于,白闵看到,在同时登船的三人中,这位分明是在下首位置!

那两人是谁?

像随心阁这样的商家,虽也有故意制造僵持局面,甚至是矛盾,以抬高价格的,可若没有相应的控制力,那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要说现在船上战力其实相当可观,由于三宝船上宝物众多,财帛动人心,足有两位长生真人随行镇压,能在这时节请到两位,用豪奢来形容,半点都不过分。

可看目前这架势,很是不妙啊!

白闵预感糟糕,但还得上前探口风,而那位阚堂首倒也爽快,并不因为长生真人的身份而拿架子:“我给白掌柜引荐一下,这两位都是正一道的法师,这位是周初真人,这位……”

他稍顿,沉声道:“天吉真君。”

白闵这下真是头皮发炸:火狱真君张天吉!

玄门之中,对称呼还是比较在意的,从长生到地仙,每一个境界有相应的称呼,因宗门不同,称呼也有些混乱,不过正一道是南国玄门大派,与黄天道、神霄宗鼎足而三,门中规矩极大,若按他们的分法:

自长生真人以上,依次真君、天君、天尊。其中真君称呼,那就是小劫法了。

而张天吉此人,其实也不用什么“真君”做注脚,只听他外号,就差不多知道,是何等人物了。

正一道的杀神啊……

此人万里迢迢赶到这儿来,又和碧波水府的堂首一起出现,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白闵思忖不得要领,却是又想起一事:三位真人,再加上可能到来的那位……这座次如何安排?

心下叫一声苦也,他背上冒汗,本应告知引导人员的信息,迟迟吐不出口,而如今再想脱身处置,已经很困难了。

“唔,竟然是天吉真君。”

突然插入的声音让白闵长吁口气,是沈婉来了。

张天吉面如重栆,脸型方正,看上去不是太好打交道,不过一位极出色的美人招呼,他还是给予一些礼貌分寸:

“你是……”

“这是我们的沈掌柜。”

白闵忙着脱身去处置位次问题,自然要吹捧起来,而沈婉则一时用不到他,语气轻盈:“还在南国时,有幸远远见得天吉真君面目,这些年过去,一如既往……白掌柜,还不升起云座?”

“啊?是!”

白闵终得脱身,拔腿欲走,却听张天吉轻描淡写地道:“何必费心,此舟如此广大,还怕没有位置吗?”

沈婉笑吟吟地回应:“天吉真君亲至,敝阁自然要拿出个态度。说来今日三宝之会,虽未真正开始,却也算功德圆满。南国三大玄门,竟然已得其二……”

张天吉语调微扬:“哦?除了本宗之外,还有哪个?”

“黄天道孙敬复孙道长。”

“……是他啊。”

张天吉语气中略有冷意,但对沈婉的“云座”之事,再也不提异议。

果然,只要扯上黄天道,正一道的修士最好摆弄——反之亦然。

张天吉默许之后,在沈婉的布置下,移山云舟之上,忽有烟气如龙,切过斜上方大片区域,分划天幕,将其涂染得迷蒙不清,可细看去,烟气流淌,随意赋形,又似乎是某位大师的写意山水,依稀层次交叠,很是耐看。

这是随心阁专为长生中人准备的“烟霞岚光云座”,便如屋中的帘幕,意为区隔两片空间,不沾俗流。其中妙处,也不只如此。

沈婉又向张天吉施礼:“真君,请。”

张天吉脾气不好,但此时,自然便有大宗威仪,转而向阚兴离笑道:

“阚堂首,你我同去。”

其实阚兴离此次前来,颇些心不甘情不愿,但这时候,礼数必不可少:“真君先请,周真人请。”

张天吉不再客套,一步迈出,直落在层层云气之中,周初、阙兴离也都拔身而起,三人一入其间,烟气骤转稀薄,而烟气之后,有彩光流转,结成一朵五色祥云,张天吉便处身其上,拂尘轻摆,大红道袍放出层层霞光,映照六合,偏是面目迷蒙,难以观其神情变化,真如神仙中人。

他刚刚坐定,又是连续两朵白云化现,呈拱卫之势,周、阚二人便居于其上。

随后,其他随行弟子、手下也分出几个上来侍候,却只能在这三朵云彩支开的范围之内,不能轻易走动。

稍顿,在距离他们略远的方位,又一朵白云升起,代表又有位长生真人加入,正是黄天道的孙敬复真人。他随从甚多,又懂排布方位,虽是只单人支撑,看上去声势也不弱。

“烟霞岚光云座”本名“烟霞岚光障”,是一种防御性的机关阵势,后来被随心阁等商家改造成区隔贵宾与普通客人的工具。

在烟气之中,贵宾的阶位也有区分。

白云为真人,五色云气则为劫法宗师,更罕见的七彩莲座对应地仙大能。每种阶位,都对应着一定的折扣,也有一些特殊的功能。

照说这种划分,有以势压人、扶强凌弱的嫌疑,但更多人还是更认可这种方式。至少与寻常的“包厢”方式相比,后者经常完全遮蔽信息,在敏感阶段,实在太过坑人;不如“烟霞岚光云座”清晰分明的划分,使得人们不会得罪强者而不知。

当然,凡事有利就有弊,一看云座升起,刚刚登船的各路修士,不知有多少嗟呀顿足,本来跃跃欲试的心思,一下子就给浇灭大半。

他们都知道,越是大人物,胃口就越大,在整个修行界都面临资源紧缺危机之时,真要让“大人物”们放开手脚采购,他们恐怕连汤都没得喝。

而另一方面,这样大宗交易,很多时候,随心阁流转出去的“如意钱”都不敷使用,以物易物的机会更多,也可能出现出乎意料的宝物——自然是从这些“大人物”身上来,若想拼一拼机缘,正当其时!

烟霞岚光障中,张天吉在云端坐定,看两侧白云之外,一者清光如水波,乃是阚兴离;一者灵光错落、阴阳并行,成八卦盘状,悬浮上空,这是周初。

他微微颔首,又看远处,随即面色微沉。那边虽只是白云一朵,然而玄黄之气大如车盖,浑蒙不清,垂下万千璎珞,又有铃音阐微,仿佛信众吟唱,瑞气千条,较这边声势更胜一筹。

黄天故伎,只耍弄这些愚民手段!

张天吉拂尘一摆,当下便有龙吟虎啸之声,五彩云气之外,亦结龙虎之形,左右盘绕,慑人魂魄。

在烟霞岚光障中,自然会像他们这样,显出根脚,当然若有心,也可隐去,但黄天、正一向来龃龉不断,公众场合,谁都不会让谁一头,自然也不可能低调行事。

这边张天吉气象大盛,压过那边孙敬复一头,心中还不妥帖,便问左右:“黄天道为何会来?”

无人能答。

张天吉哼了一声,却是想到某些事情,张扬的眉眼亦是缓缓收敛。

必须要说,虽然正一道与黄天道、神霄宗三大玄门鼎立南国,可事实上,整个南方玄门,都在还在八景宫的阴影之下,所谓的“大宗”,称呼起来,都有些心虚。

世上玄门,除去已经覆灭的上清宗,作为洗玉盟巨擘的清虚道德宗,山门远立北地,与天魔相争,公认的可称大宗之外,便只有清妙宗,作为八景宫的“影子”,依附紧密,同样有大宗资格。

至于正一、黄天、神霄三宗,鼎足而立,互不相让,内里矛盾重重:

正一道蔑称黄天道是“六天故气”,直白点说,是早该扫到垃圾堆里的东西;神霄宗本是正一道的分支,却深研雷法,青出于蓝,以至于别立山门,反目成仇,却是又继承了正一道对黄天道的蔑视态度;黄天道自命符咒正统,又最精通“教化黎民”,对正一、神霄的根本教义都看不顺眼……

这些纠缠在一起的矛盾,使得三宗大半力量都消耗在其中。大伙不是不明白,如此对三方都没好处,可十数劫以来,积累下的矛盾甚至于血债,又哪是可以轻易消弥的?

归根到底一句话:不管怎样,碰见那两派的修士,无论如何不能落在下风!

就这样,正一道和黄天道继续他们延续了十多劫的恩怨情仇,随心阁这边,却是上下都长出一口气。

沈婉却没有轻易放松,她眉峰蹙起:“南国自有三宝船供应,正一道、黄天道何故齐齐到北地来?此事要查个明白……”

“或许是那位身上,财帛动人心?”沈良所说的“那位”,自然就是余慈。

“时间太短了,十多天时间,就是传讯飞剑,也不过就是一个来回……”

沈婉眉峰未解,便要沈良继续搜集信息,回头却见丘佩云髻华服,娇媚绝伦,在甲板上吸引了众多视线,不少人也上前献殷勤,可丘佩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应付,乌沉沉的眼珠流转,分明还在寻找目标。

此时,沈婉也想知道,本是最重要人物之一的余慈,究竟还来不来。

她想再找白闵询问,可一转眼,却见白闵舍了“知客”的职司,与一位佩剑道士在远处低声说话,面色颇为古怪。

和白闵说话的佩剑道士,正是双木道人。

他虽是散修,却有夏夫人的名头为依靠,俨然就是飞魂城在三环城的代表,登上三宝船,决无问题。只是此人之前毕竟只是散修,根基浅薄,到了船上,最熟悉的,还是白闵这边,干脆就凑过来说话。

当然,也有别的目的。

“余真人来了没?”

白闵摇头:“尚未……怎么,想和他打交道?”

“只是想再确认一下,他是否真会如期参加碧霄清谈。”

双木道人有些尴尬,反复确认这事儿,只能说明他没有自信,可毕竟是夏夫人安排的第一项任务,由不得他不重视,他很想做得漂漂亮亮,只可惜,这与他的努力无关,只看余慈的心情。

如果是那场“九幽盛宴”之前,还不用太担心,可现在余慈已经展现出了他的强横与桀骜——天地大劫之下,送上万人进鬼门关,而且不沾半点儿劫数上身,狠辣还在其次,那种手段,才真叫人目瞪口呆。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苦笑。

双木道人是患得患失,白闵则心有戚戚焉。

话又说回来,白闵现在真不希望余慈到场,看那烟霞岚光障中,正一、黄天对峙之状,大约已经是这边能够控制的极限,再过来一位强者,只能使形势复杂化。

只是,目前的形势,也不是白闵能够控制的。

看上层甲板不断加入的客人,白闵很奇怪。为安全计,到三宝船上的修士,都是经过筛选和邀请,虽也有正一道、黄天道这样不请自来的,但也要通过引荐,像是正一道,就是通过碧波水府,黄天道则是通过三环城天篆分社。

可是这段时间,白闵发现,这类修士变得太多了些,且都不是弱手——还丹修士到这种高端的竞卖会上,就是买了东西回去,十有八九也是一个死字,敢到上层甲板来的,莫不是步虚强者以上的人物。

粗略估计,已经有两三百人了,对竞卖会来讲,人气是旺了,可就是把三环城、环带湖附近筛三遍,也找不出这等数目来!

他还注意到,那些修士之间,似乎很有共同话题,就算关系不是那么亲近,也很容易聊在一起,至于勾心斗角,就不用提了。

竞卖会还有一段时间才会开始,所以甲板上到处都是这样三三两两的人群,说起来,他和双木道人也属此列。

白闵心中有些不安,虽说打劫三宝船的可能性非常之小,一些事情还是要做,他叫过属下,令其去探探底细,却听属下嘟哝:

“沈掌柜也这么吩咐了。”

白闵微愕,扭头看向远处的沈婉,见她正与刚到船上的孟都公子、天角道人攀谈,无论是八极宗,还是天篆社,都是让人不可小窥的力量,也有不少人想着套套交情,那边很快就围了一个圈子。

白闵稍一思忖,见双木道人眼中也颇些意动,就笑道:“还是那边热闹,咱们去看看?”

这个人情派得及时,双木道人忙不迭地点头。

两人就举步往那边走,路上,双木道人迟疑了下,也是想着还些人情,特意压低声音道:“白掌柜,你们那边,对北面有没有什么新消息,我是说,纯阳门……”

白闵不动声色,微微颔首:“有所耳闻,少阳剑窟那边,好像挺糟糕的。”

其实白闵知道的要更多,毕竟,玄黄杀剑重新现世,为了抢夺宝剑,楚原湘和武元辰隔空神念对冲,纯阳门以及租用剑窟的修士,死伤惨重,好像两位大劫法宗师都受了伤,也没有听说哪边夺得了玄黄杀剑。

情况如此惨烈,经过十余日的传播发酵,纵不能说是尽人皆知,相关的情报也已经出现在各方势力的案头上。

之所以不说太多,也是存着给双木道人留面子的想法,免得抢先出口,让人尴尬。

双木道人倒是没想那么多,而且,他说的和白闵所想也不是一回事儿:

“玄黄杀剑这一回现世,血杀戾气都销掉了,不过还是一个‘快’字,剑光一路向南,从纯阳门开始计算,到它再次消失,至少是飞遁了三十多万里,距离三环城也不远了……”

“唔,你是说,这些人是一路追过来的?”

“我看着有点儿像,没觉得,这边剑修很多吗?”

白闵吃他一言提醒,视线再扫过去,果然发现,正如双木道人所言,佩剑者甚多。

这大概也就是专属于剑修的敏感层面了。

或许都是来碰机缘的?若真如此,倒是能让人放轻松些。白闵又想起一事:“林道友对玄黄杀剑的飞行轨迹,也有研究?”

根据随心阁这边的情报,玄黄杀剑破空飞遁,虽然是“明目张胆”,高调无比,但由于速度太快,再加上经常穿行在劫云之中,很难确定其真实轨迹,只能从那些不自量力意图拦截的蠢货尸身遗落位置,大概估出距离,却无法得到精确结果。

双木道人张口就是三十余万里,似乎别有消息来源?

“是从飞魂城内部传出来的,说是苏双鹤也适逢其会……”

“咦?难不成做了渔翁?”

“不,好像给惹了一身骚,回到城中,就闭关不出。”

说话间,已经到了沈婉那个圈子的外围,双木道人有些紧张,白闵理解他的情绪变化,也不直接引见,而是先逐个给他介绍比较面生的对象。

双木道人渐渐安定下来,感叹一声:“附近的头面人物差不多都到了,可余真人还没来啊……”

白闵陪他叹气。

双木道人第二次求他帮忙:“我这边还是要做些功课,若是余真人来了,白兄不妨再帮我引荐一回。”

“有夏夫人的邀请,世上有哪个会拒绝的?是道兄帮我引荐才真……咱们到时一块儿合计吧。”

白闵说着,引双木道人一起,进入到那圈子里,正好听到那边开始了一个新话题。

要说沈婉也好,孟都公子、天角先生也罢,虽是谈笑,目光都有游移,心思大半不在这里,但像他们这样的地位,关心的是一回事儿,嘴上说的是另一回事。现在谈起的,就是三宝船上的那些宝物。

这些宝物以原材料为主,还有些以往流落海外的法器、心诀,还有一些天材地宝的线索,因为没有到成熟期,需要等待一段不短的时间,也只有那些有特殊需求的人才会感兴趣。

而非常突出的一项,就是海人异族。

这个曾经雄霸海外的,足迹遍及北、东、南海,已然建起庞大国度的族群,就因为得罪了罗刹教那一位,举族被灭,幸存者也被枷入血狱鬼府,永世为奴,距此也有大约五劫时光了。

属于海人异族的那些传说,本来已经渐渐湮灭在时光洪流中,却因十多年前,震动天下的九宫魔域,还有那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天劫始发之域”的名头,连带着将“太渊城”遗址遗宝炒热。

在天地大劫较为稳定之后,各路修士又前往海底深处,搜刮宝藏,寻找线索信息,热度持续多年,久久不散。

“海族遗宝”也是海鸥墟乃至于修行界非常热门的概念。

天角先生就问:“听说这回贵阁在东极天柱下颇有斩获,甚至还捕捉到了海人异族血统的生灵?”

“确是如此,不过,这部分已经有客人预定了,且不会在此次竞卖会上放出。”

“我要那些异族何用?只是,相关的物件也没有吗?”

沈婉微笑摇头:“据我所知,东极天柱那一轮收获,其实是买主的倡议,也给予了支持,按照两边的协议,所有收获都要由对方购买或支配……”

天角先生不免失望,沈婉却是突然记起了什么,叫过沈良,吩咐几句,抬眼看到丘佩,她依然在寻找目标。但这时有人靠上去,是船上某个伙计,不知说了些什么,明艳的笑容就此敛去。

丘佩似乎也感觉到了沈婉的注视,扭头看来,两人视线相接,前者朱唇轻启,微幅开合,那是随心阁独有的唇语,传递出简单却让人心悸的信息:

“有麻烦了。”

沈婉不动声色,继续与人笑语,结束了“海人异族”的话题之后,才告罪离开,同时她也看到,白闵脸上的笑容有点儿僵,大概同样发现了丘佩的唇语信息,可是,二人必须要留下一个,白闵也只能压抑心中不安,继续与人谈笑。

若是换成这样的搭档,不知要省心多少。

沈婉暗叹一声,颔首示意后,向丘佩那边走去,两人尚有一段距离,船舷外铃音连响,这是有贵客到来的标志。

沈婉停下脚步,身为三宝船名义上的掌事者,若是遇到这种情况,必然要迎上去的。

丘佩快走两步,到她身边,此时脸上倒又露出笑容,仿佛刚刚的示警只是一场恶作剧:“可是余真人到了?”

沈婉淡淡瞥她一眼,没有回应。

随着泊阵轰鸣渐息,一行人登上甲板,丘佩只搭了搭眼,就叹息道:“不是啊……”

轻盈悠远的尾音,带着成熟妇人独有的沙哑韵味儿,确实有勾动人心的本钱,但很快,这尾音便似给刀子切过,戛然而止。

与之同时,沈婉的瞳孔也瞬间收缩,却是认出了一行人中,本不应该出现在此处的两位。

犹不知事情严重性的知客,正高声传告:“太昊宗肖宗主到。”

只这一条,没有问题,太昊宗是环带湖附近,中小型宗派的典型代表,比八极宗实力逊色数筹,却又超过寻常的小型宗派,其主要原因就是,其宗主肖神光,乃是一位长生真人,也算是周边地域的头面人物,白闵下帖子的时候,出于礼貌问题,自然会给出一份。

要说这种场合,小宗小派的位置其实很尴尬,真买进什么宝物,太过扎眼,购入资源性材料,又比不过大中型宗门的财大气粗,就常理而言,应该是想着做一做交际,拓展下人脉。

可是,此时的肖神光,就像是之前碧波水府的阚兴离,让人一眼看出,完全就是在从属的位置。

真正的重要人物,是还要走在他前面,未入邀请名单的两位。

丘佩收回视线,脸上笑容不变,侧过身子,就想充当“路人”,无声无息走掉,沈婉早盯着她,及时挽住她的臂弯,低声道:

“这里只有丘执事深悉内情,怎么能离开呢?”

说罢,强拽着她往前迎去。

很快两边视线对接,沈婉和丘佩同时露出笑容,用俗了的形容,大约就是春兰秋菊,各擅胜场,恍若并蒂娇花,明艳动人。

“肖宗主亲至,沈婉未曾远迎,失礼之处,望请见谅。”

唇齿间的字句是一个方向,视线则是另一个方向,而很快,沈婉就将二者并在一起:“原来还有贵客……”

肖神光很有配角的自觉,配合着介绍:“可是沈掌柜当面,我来介绍这两位贵人:罗刹教西陆传法仙师游紫梧大人,四海社大执事万飞罗大人。”

他堂堂一位长生真人,叫起“大人”也是面不改色,本是让人齿冷,可听到他述及的“大人”身份,周围有些见识的修士,深吸口气之余,便都是不再作此想。

东海罗刹教,自古以来,五大神主之一的罗刹鬼王在真界所立法统。

教中不设“掌教”之职,高层只有上师、仙师之分。上师其实就类同于“掌教”,只是不只一人;仙师又有传法、护法之别,传法仙师,实是高层中的高层,数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相较于东海方位,真界大半地域,都在“西方”,所谓“西陆传法仙师”,其实就是“负责真界内陆传法事务的仙师”之意。虽说这个职司,也不只一人,但身份之尊,就是刚刚升起五色云座的张天吉,也要给压得抬不起头来。

相对而言,“四海社”组织松散,“大执事”的职司也就是那回事儿,可这万飞罗的名头,却是当真响亮,虽说是长生真人,可早在三劫之前,他就是此界最精遁法的数人之一,遁法所化的“水云间”神通,有“水穷云起,坐忘不归”之美名,亦是避凶渡劫的上乘秘术。

相比之下,肖神光虽也是长生真人,可不管是在修为境界上,还是地位资历上,还真的只有当小字辈的份儿。

此时,聪明人也都看出来了,这两位强者,不告而来,情况貌似复杂了。

同样是不告而来,他们的性质与张天吉一行,颇为不同。

三宝船是从东海驶出,进入内陆,而无论是罗刹教还是四海社,都是那边的大势力,真要做交易,在海上岂不方便,何必万里迢迢,追到三环城来?

烟霞岚光障中,张天吉也感觉到异常,转首对一旁的周初道:“先前我以为,孙敬复到此,也如我们一般,是冲着上清遗宝,冲着那余慈而来,可如今看来,有些不妥。”

“师兄说的是。”

周初素来面无表情,少有情绪波动,虽说这一桩事里,搁着他族侄的性命,考虑得依旧周全公允:“时间对不上,除非孙敬复像你我二人一般,正在北地游历,但就算是那样,只孙敬复一人,还拿不下余慈……目标若不是那位,就只能是三宝船。”

张天吉比较赞成,又提及游紫梧和万飞罗:“罗刹教和四海社高层关系密切,但联袂出面,还是少见,这里宣示意味儿极重,应该是公对公。没听说上清宗与那两边有什么旧怨,那就只会针对随心阁,还有那几个合伙人了。”

说着,他又对阚兴离吩咐一声:“把宝物清单拿来。”

阚兴离虽是碧波水府排在前五位的高层,这时候却没有半点儿脾气——撺掇人家族弟去送死也就罢了,到头来还是落入了赤霄天的圈套,又给苦主找上门来,他们实在没有脸面再拒绝什么。

张天吉拿了清单,搭眼一扫,见上面的宝物,依旧是按照“青录紫章”、“玉书金篇”、“玄牒幽符”三类分划,他很快就将后两类略去,只看“青录紫章”里的条目。

但他翻来覆去看了半晌,到后来连“玉书金篇”、“玄牒幽符”里的也看了个遍,却没有发现值得注意的东西。

张天吉从来都不是个有耐性的人,看得气闷,干脆甩手丢给周初。

周初却不急着看,张天吉的眼光不在他之下,既然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换他恐怕也没什么用处。

扭头看向远处那万千璎珞之下的身影,稍做沉吟,周初便道:

“清单上的条目没有异常,可清单本身……有没有该出现,却没有出现的东西呢?”

张天吉猛地一怔,随即闭上眼睛,以他的修为境界,过目不忘几近乎本能,稍一回忆,就将里面上千种宝物分门别类,果然发现了异常。

“这里面,倒是不见售卖海外生灵了……”

船上物宝、道宝、人宝这“三宝”之中,以人宝最为敏感,因为涉及人口贩卖,在很多时候都是禁忌。可越是这样,需求越是巨大,不只是一些旁门、魔门有需求,就是玄门正派,也有买回去训练成道兵的。

海外、域外异族血统繁杂,各有特色,数目也是惊人,绝对是一种投入廉价,获利丰厚的买卖,想让随心阁之类的商家,舍去这一股利润,想也不太可能。

“这里还真瞒着东西?”

张天吉倒也干脆,刹那间神意成网,往三宝船上罩落,对一位劫法宗师来说,神意感应覆盖百里区域,完全不能称之为“难度”,像张天吉这样的,追求的是“全知无漏”的精细度。

可是,很快他就收回感应,皱起眉头:“禁制重重,干扰颇多,我也不好做得太过分,想探明白,很是麻烦……”

此时,周初才认真去看宝物清单,他倒是三类通读,细细比较,末了方道:

“清单上缺的也不只是海外生灵。记得前段时间,东海上海人异族的遗址发掘热度甚高,是很好的噱头,而且海人异族精通法器制炼、机关消息,丹术也有可称道处,若是商家无良,全冠上类似的名头都有可能,随心阁倒是反其道而行之,不但不借这一场东风,甚至是半点儿不沾。”

“唔,果然有问题。”

张天吉就琢磨着,如何探一探底,像这样东疑西猜的,回头怕不让孙敬复那小辈笑话?

周初倒是自有判断:“若随心阁真要做事,纵不能说是天衣无缝,也不会像这般欲盖弥彰,且主动横生枝节……干脆叫人来问一问便好。”

说着,他触发云座之上的感应机关,沈婉还在那里应付罗刹教、四海社的“贵客”,不克分身,是白闵接了消息,迟疑了下,便来到烟霞岚光障中,向张天吉等人行礼。

张天吉懒得与这等小辈打交道,故而是周初出面,也是单刀直入:“我等前来,是对海外生灵以及海人异族的遗宝感应兴趣,怎么贵阁不曾摆出此类货品?”

白闵身处烟障之中,又受到几位长生中人的气机压迫,脑子都不太灵光了,只能是有一说一,将之前沈婉告知天角先生的理由复述一遍。这多少让张天吉感到意外:

“有人预订了?谁预定的?具体是什么东西?”

“这个,晚辈着实不知。”

见白闵确实所知有限,周初也不再逼问,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正好游紫梧那边“寒暄”已毕,也飞上了烟霞岚光障,云座升起,不出所料也是一座五色祥云,两朵白云拱卫之势。

毕竟是在同一处机关阵势中,彼此气机互通,张天吉便觉得有潮水一般的力量刷过,往那边看时,只见游紫梧身外亦有神通化现。

众所周知,因为罗刹鬼王的独特嗜好,罗刹教高层多美人儿,游紫梧身为男子,相貌平平,却能在教中占据高位,自然有他的底气。

其身外光影呈宝幢之形,却是棱角分明,分八棱八角,八个切面,面面如镜,其中每一面都映照出游紫梧的法身,喜、怒、悲、恨,各有不同,轮转不定,倒把游紫梧的真身遮蔽。而每个法身之外,亦都化出不同的元气环境,碧空幽狱、海水烈焰,连迭变化,十分奇妙。

宝幢切面上的法身可不是泥雕木塑,每一具都活灵活现,虽在不同情绪情境之下,却自有相应的表情变化,似乎也能对外界生出反应。

每当法身的视线切过身上,张天吉都微有不适,他都如此,更说船上的其他人。

很快,船上相对随意的气氛一扫而空,甲板上静寂无声,不时有人抹一把汗,或者避往更远处,就是本来要出去烟霞岚光障的白闵,也僵在原地,借着张天吉等人,抵挡那份压力。

足足十息之后,宝幢上八具法身才瞌闭双目,似若入定,船上修士同时长出口气,有的人甚至近乎虚脱,还有的更干脆,二话不说,掉头就走,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

张天吉冷笑一声:“果然是来者不善。”

虽然自家的目的也不是太单纯,可相较于游紫梧,就实在不值一提了,这时明摆着要敲打啊!

旁边白闵神色百变,很快离开,往沈婉那边去了,却不知道张天吉早将一只亲炼的小鬼附过去,将那边的信息源源不断地传回。

白闵刚到沈婉处,就听她沉声道:“……你要给我一个解释。”

沈婉这些年来,沉静自守,威仪日重,白闵听得心里就是一突,然后才发现,沈婉并非是针对他,而是指向了丘佩。

丘佩轻抚鬓发,脸上竟还是笑吟吟的:“都是听令于人,哪有什么解释可言?与其在这儿深挖根底,不如去想想,怎么应付过去吧……这情势,我看着都替你心焦呢。”

白闵不忍心再看沈婉的神情,转过头去。

正如丘佩所言,这个面厚心黑的女人,便是折了三宝船,依然可以凭借着雷铜的宠爱和丘家的支持,随随便便安插到别处,继续享受一切待遇。

沈婉却如无根之萍,一切身家、在阁中的地位,都只在她手中的事业上,一旦有失,且不说别的,只是在后面虎视眈眈的雷家,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将她治罪,至不济也可以发落到偏僻无人的角落,就此搁置起来,她这些年来的努力,也将毁于一旦。

现在,白闵都怀疑,这一场突发意外,是不是雷家给沈婉设的局……

但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单只丘佩这人,就绝不是肯自陷险地的主儿,而且拿着能让游紫梧这样的罗刹教高层亲身前来的“事物”,去陷害一个尚未真正成气候的掌柜,也实在不符合上边惯有的商人习性。

心里正琢磨着,沈婉话音入耳:“是我问道于盲,在这样的层面,雷家应该也不会对你吐露实情才对……白掌柜!”

白闵一怔,方应道:“沈掌柜有何吩咐?”

他并不因为沈婉面临的极端被动局面,而有什么怠慢,这不是因为沈婉的职司要比他高半格,而是力行“人情派送一个是一个”的原则,再说,现在真真切切是在一条船上,下方不是海水深渊,却是更恐怖的雷暴劫云,万一真出了事儿,谁能逃得过去?

“刚刚天吉真君问的什么?”

“有关‘人宝’,还有海人异族……”

沈婉微微点头,向一侧沈良道:“去请天角先生过来。”

不一刻,天角先生到此,眉峰紧锁,显然也对当前局面颇为警惕。沈婉则单刀直入:

“如今事态紧急,沈婉有事请教,请恕无礼。我知先生对那些海人异族遗宝很感兴趣,不知想用来做何处理?”

“这个,也就是研究上面的符纹风格,毕竟是自成一体。此外,前段时间,我听妙手坊的朋友提起,他一位弟子主持发掘海人异族遗址,出土了一批机关残骸,据说里面有太渊惊魂炮的残余,只是后来局势动荡,残骸流散四方……”

听到这里,沈婉、白闵,甚至于丘佩都是怔忡,一时面面相觑。

也在此时,又听知客唱名:“玉尺社雪会首到。”

玉尺社不算什么大势力,雪会首也不是什么长生真人,但只要知道其中关窍的,都是回头,见得来人,天角先生叹道:

“余先生终究还是不来了?”

恰好雪枝移步到此,闻言微怔:“先生竟还没到吗?”

一众人等都是哑然,似乎中间有什么环节乱掉了。

倒是白闵暂时缓了一口气,作为本次竞卖会预设的贵宾,余慈来到或是确认不来,都无法影响既定的进程,只有这样的意外情况,倒能够让他们顺理成章地将会期顺延。

毕竟现在的局面,实在不适合启动……

白闵偷眼看游紫梧等人,现在看那边,情况就比较明显了。

越是轻松自然的,就是越想着尽早启动办正事的;像张天吉那边,和周初二人连续埋头磋商的,十有八九就是想拖延,从这里也可看出有备无备的差别。

此时,雪枝终于也是看清了当前的局面,还有烟霞岚光云座上,几位强者大能,一时怔忡,继而也焦急起来。

如此要命的时候,余慈却是到哪儿去了?

便在一众人等面面相觑的当口,气氛莫名地有了变化。

而且,变化是从罗刹教、四海社那边发端的。

有八角宝幢遮挡,沈婉、白闵看不到游紫梧的表情,可是却能清晰见到,已是三劫真人的万飞罗那边,本来古井不波的脸上,却有惊讶之色,先是看向游紫梧,随后,又扭转方向,似乎是受了提醒,发现了某种变故。

当前正是敏感时期,万飞罗的动作,引起了很多人注意,像张天吉,更是由此生出感应,也往那个方向看。由此带着几乎一个甲板的修士,扭过头去。

便在这“万众瞩目”之下,一人从翻腾的云海中走出,脚踏劫云,如履平地,就那么一路走到船首位置,才站住。

移山云舟巨大,就是船首,距预设的会场这边,还有一段距离,但众修士也都看到了,就在那人踏上移山云舟的刹那,其身后翻腾的劫云深处,莫名地雷霆狂暴,喧腾跳跃,仿佛是一头不断扭曲形体的巨兽,要将船首那人一口吞下。

可下一刻,某种更为宏大却无有形质的力量发动,硬生生将那波雷霆压伏,一时“风平浪静”。

甲板上也都静了下来。不知有多少人在此刻生出疑惑:

此人是谁?

观其形貌,身材高大,褚袍锦衣,头戴金冠,面目轮廓深刻,下巴刮得铁青,有豪雄之姿,气魄甚大,尤其是面对张天吉、万飞罗这样的人物盯视,也是从容中带着冷淡。

究竟是谁?

白闵脑中存了此界许多重要人物的影像,可一时间想挑拣起来,却是困难。这其实也是某种失常,却是受到船首那人气魄的影响,以致于思路僵滞。

不过这时候,他看到游紫梧身外,八角宝幢重新转动,速度当然比不上之前立威时,却另有巍然如山河掉转之感,让人不敢再看。这种状态,是不是也表现出那位心中的警惕和戒心呢?

也不只是游紫梧,烟霞岚光障中,本来已经有些消停的真人异象层生,分明是都紧张起来。

一定是来了大人物!

越急越想不出是谁,只见那男子环视一眼,倒是停在万飞罗身上:

“老万,你不在海上想着吃补壮胆,到这儿干什么。”

一语既出,万飞罗脸上阴了一阴,却没说话。

白闵心头又是一冷。关于万飞罗之事,他其实也听说一些传闻。

有人说水云间遁法神通极致精妙,却只是“避劫”之术,而非“渡劫”之法,以至于万飞罗虽在三劫之前就步入长生,又安然渡过多次大劫,却始终没能再进一步,依旧是三劫老牌真人……

显然,这是万飞罗心口的疮疤,能公然揭下,直指其非,且让万飞罗连回应都做不到的,必然也是资历老、境界高乃至极其强横的大能。

白闵忍着心头惶然,定睛再看,只见来人虽是气魄雄浑,然而脸上略带病容,细看还有伤痕,嗓音也有些沙哑破音,另外……嘴巴开裂得有些大?

越是看到这些,越找不到对应者。

当然,他们也没有一个敢上前问个明白,眼看着来人在船着稍顿,一路走来直上烟霞岚光障。

初时,不见云座,直到那人升举起来,忽有一层墨色绽开,仿佛是哪位大师写意笔锋抹画,一个突锋,就是一个狰狞魔物出来,刹那间魔影层涌,却是自有法度,如莲花开绽,竟可见恢宏华丽之姿。

群魔毕现,齐声发啸,却是雄浑清亮,如钟声远振,直入云霄。

便在钟声响起的刹那,白闵骤然明悟:

我的娘……武元辰!

身处较大势力之中几位,都知北面发生的大概情况,因为玄黄杀剑之事,武元辰和楚原湘万里神意对冲,双双受伤。

楚原湘还好,就近就是清虚道德宗的势力覆盖范围,可那武元辰只身进入北地三湖区域,全盛时期还好,一旦受伤,立刻就是深陷重围,据说清虚道德宗正纠合洗玉盟强者,趁机追杀,务必让此人难回北地。

可谁能想到,这个以胆气著称的大魔头,竟然不往北去,直往南来,让围堵他的洗玉盟强者,纷纷扑空。

乍明晰此人身份,白闵两眼一闭。

够了吧!

武元辰、游紫梧、张天吉三位劫法宗师,还有万飞罗、周初等长生真人,长生中人竟有八位之多,别说天地大劫肆虐之时,就是在此界全盛时期,想看到这么“大人物”,也要等到哪个水准之上的宗门庆典,广邀同道,又或者大规模交战之时。

这样的局面,对于随心阁来说,分明已经崩了!

像是武元辰,此人肯定不在邀请之列,也无引荐,最重要的,这样的大魔头,如何交涉?各大商家当然不是纯洁的羊羔,也不在乎什么玄门、魔门之分,可像这种场合,任由其出入,终究不妥。

还没想出个万全之计,旁边微有骚动,一回头,熟悉的面孔出现。

余慈来了!

来得可真是无声无息,大约是唱名的那位也被武元辰魔威所摄,失了魂魄,根本没注意,又有一位长生真人到来。

其实再来一位又如何,已经九个了……

“抱歉,我来迟了。”

白闵有些走神,只见余慈笑得从容,若换一个局面,像他这样的长生真人,定是会场的核心,可如今……

还好,孟都公子、天角先生都深谙做人之道,及时上前招呼,也给余慈一个看清局面的时间。

余慈也往烟霞岚光云座上扫了几眼,但脸上并无变化,倒是对众人一一扫呼,尤其见到沈婉,更是笑吟吟道:“北荒一别,倏乎近三十载,沈掌柜风华更胜当年,实是不胜之喜。”

沈婉裣衽施礼,笑应道:“余真人一跃登入长生,才真是可喜可贺。”

不太清楚里面情况的人们,都是惊讶。余慈给他们解释:“当年我尚在通神境界时,就已经是沈掌柜的大主顾了……”

他有意说得生动,却是有了歧义,旁边人们有的联想到了,却是都忍着,只有丘佩,明眸顾盼,在两人脸上一绕,唇边弧线上挑,很是明显。

沈婉只当不知,神色如故:“余真人来得迟了,一会竞卖会上,定要慷慨解囊,为妾身撑撑场面。”

余慈哈哈一笑:“这些年也攒了些家底,既然沈掌柜这么说,我何吝一掷之力?”

他说的真是豪气,有人便本能地在心中嘲笑他不知轻重。

此时已经在座的其他人不提,单只是烟霞岚光云座上,那几位长生中人,有南国玄门大宗的正一道、黄天道,有以豪富著称的东海罗刹教,更有此界最顶尖人物之一的武元辰。

就是等而下之的,也是碧波水府这样的沧江一霸。

和他们比财力,用“不自量力”来形容,都算客气。

可念头再转,忽地就是发怔,也算,还要好好盘算一下?

要知道,现在的余慈,可是有当年上清宗的家底支撑。

好吧,就算只有九幽冥狱一个,里面可是有上清宗十余劫的底蕴,不说别的,就是封印进去的那些强力妖魔,随便拿一个出来贩卖,恐怕都是天文数字。

现在这些门阀大宗,又有几个会拿出一整个虚空世界的积蓄,给自家门人站台?

思来想去,难道这位才是今日最财大气粗的那个?

烟霞岚光障里,张天吉又和周初对视一眼,表情很是微妙,就是万飞罗、孙敬复等人,也感觉到了这种奇妙的气氛,饶有兴味地观察。

只有武元辰和游紫梧,没有人知道他们想什么,也没什么人能探测虚实。

沈婉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来了,她不动声色地换一口气,举臂相引:“余真人,请升座。”

随她话音,甲板忽然烟气弥漫,烟霞岚光障不断蔓延,开辟出会场,其实是将所有人、包括这艘移山云舟大部,都包在其中,每个人的面目都会受到一定的遮蔽处理,不管进入、退出,各方感知都会受到干扰,如果中间再有些移位,就更难判断,这是给竞买的修士,做的一层保障。

当然,另一方面,存放宝物的重地,与烟霞岚光障完全是另一个体系,两边甚至是相互排斥的关系,也是给船上的防护再加一把锁。

若在此前,这几乎就是万全之策,可如今,却很难让人真正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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