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节奏激变 湖祭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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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慈一时静默。

堂堂飞魂城的领袖,能做到这一步,也是到了为人的极致。也就是夏夫人,多数力量来自于巫门体系,凭籍外力,本身还可柔软身段。换了任何一个同等地位的强者,此情此景,一拜之下,道基都要开裂。

便是杨朱,也要到魔染深透、根本动摇之时,才以“外道”之身投效,却也是存了舍命之心,不至于这般卑微之态。

即便如此,以夏夫人数百年来,执掌权柄,威仪加身的渊沉心志,做出这等姿态,岂是容易的?

余慈垂眸,看夏夫人顶上髻环微颤,不见面目。谁知那贴地的娇容之上,此时又是何等模样?

是悲?是怨?是耻?是恨?

放在人心博弈上,这就是走了极端,短兵相接,伤人伤己。

不管余慈应或不应,理想状态下的“双赢”局面,就此再无可能。

到头来,只有一方全胜,或两败俱伤两种结局。

说到底,夏夫人这般,还是非常之举,是受迫行事,心怀怨望,难以避免。

余慈知道里面的人心变化,暗处,也有赵相山、薛平治提醒着,前者还飞快推演之后的种种变局,以备参考。

为此,余慈沉吟片刻,也将夏夫人晾了片刻,才开了口:

“让我保你的血脉……你就这么信得过我?信得过上清宗?”

夏夫人不答,只是跪伏不起。

余慈冷笑。

对任何一家有志于改天换地的修士来说,巫胎都是了不得的东西。

但前提是,这具巫胎,能否引得巫神转生!

虽说自创出“巫胎”之法以来,还没有真正验证,成败尚属未知,可依据天地规则可以推断,只要巫神转生,最初那段时间,必然就是他最虚弱的时候。

若能趁机控制住,不管是种魔也好、封禁也好、夺舍也好,都等于是掌握了打开天地密锁的钥匙。

就算巫神沉眠以来,近十次勘天定元,已经将原有的天地法则体系搞得面目全非,可只要基于巫神理解的“天人九法”基础不变,以此为凭依,重塑天地法则体系时,不知能省多少力气!

想那西方佛国,为了立下十法界,耗费了多少时光、精力、资源,最后还是被论剑轩打上门去,功亏一篑。若当时他们有巫胎在,大可将“十法界”的规则雏形植入,随便寻一个天地大劫的契机,径直改天换地。

若真如此,别说只一个论剑轩,就是举世皆敌,也拦他们不住。

回到夏夫人这边,难道她不清楚,佛国有十法界,余慈可也有上清三十六天!

虽说眼下还不在手中……

还是说,她认定了余慈拿不回太霄神庭,来不及做这等事?

余慈能想到的,夏夫人肯定也能想到。

此时再装聋作哑,前面的作为,就等于是白费了。

所以,她保持着跪姿,慢慢支起上身,挺直腰脊,抬起头来,明眸怆然,偏偏唇角勾出了微微弧度,颇有自嘲之意:

“妾身也不讳言,巫胎之于天君,或有大用,然而须是取回太霄神庭,重掌三十六天之后。只是,湖祭却只有四日了!”

“你说湖祭?”

“世人都以为,引不来巫神转生的巫胎,全无价值;而要承载巫神灵种,四条大巫血脉齐聚,都还勉强。所以,对这一次湖祭,他们只是看我腹中胎儿的底细,只要仅有幽、夏血脉,便能得数月、年余的缓冲……殊不知,纵然血脉只得两条,若早做准备,却也合用了!”

最后几句,夏夫人声若游丝,分明是用了特殊的传音之法,隔绝内外。

她的声音再低,意思还是清楚的。

余慈盯着她看,若真如她所说——岂不是湖祭之日,就是转生之时?

这是什么道理?

余慈当然要问清楚,可在开口相询之前,心头一动,奇峰突起:

“幽灿何在?”

夏夫人微怔,却不是那种被识破了秘密的慌乱,而是被打乱了既定次序的本能调整。

她是没想到,余慈竟如此配合?

余慈微微一笑:

“刚刚我观万里方圆,元气走向,固然洞天、秘府连结,气象万千,却不像是有幽城主那般大能坐镇。他这些年,不在这里闭关吗?事态激变至此,城主是否也该出来,力挽狂澜?”

世人都道幽灿渡了四九重劫,说他成就地仙者有之,说他重伤垂死者有之,说他灰飞烟灭者亦有之。可不管是什么状态,只要他在,他活着,旁的不说,在此巫门生死存亡之际,也该出来了。

相应的,无论生死,夏夫人必然知道他的行踪。

面对这一质询,夏夫人笑容缥缈,或也有迷茫,但回答得斩钉截铁:

“我实不知。”

“哦?”

“我只知道,幽灿他已经渡劫成功,成就地仙尊位。自从留下血脉,以备成就巫胎之后,便说是闭关,然而后面查验时,已经不知所踪。”

“血脉是他专门留下的?”

“既成地仙,自然要留下最精粹种子。然而此等血脉,必遭天嫉,若非如此,也无须平治元君秘法导引……她应该对你说起过。”

“这样,巫胎之事,是他的主意?”

“……天君以为如何?”

“是个好理由。”

夏夫人的回答,不可能全部是实话,但脉络上是足够清楚的。

这段时间,余慈也在夏夫人的相关情报上用了功夫,结合黄泉夫人、赵相山、幽蕊等各方信息,深知此女,固然是难得的英杰,但出身千山教,便是再有奇志,主掌飞魂城,合纵连横,在洗玉盟高层呼风唤雨,已经是她的上限。

其实她做得很好,纵然是外人,却深通权谋,杀伐果断,在飞魂城威势权柄一时无两。但像罗刹鬼王、造化剑仙这样,变革一界的大气魄,还差了太多,也没有那个必要。

“巫胎”这种赌上前途命运,只为求一个绝大造化的计划,不像是她的风格。

从人心上讲不通!

那么,还能是谁影响她?

幽灿占了极大的嫌疑。

这样确实更合理——从这条思路推开,或可认为,夏夫人的行事,受到了某种诱导。

计划发端于幽灿,但他并没有亲自执行,只是给夏夫人心底种了一颗“种子”,再突然失踪,等于是伐去了夏夫人的根本依靠。

夏夫人必须千方百计地去弥补,找谁弥补?

她这种靠体系力量撑起来的强人,便是有千般智慧,万种心计,也是无根之木,要想“生根”,不至于权柄旁落,在飞魂城这种环境下,没的选择,只能在自家血脉上打主意。

夏夫人自以为有时间,秘密培养巫胎,待时机成熟,母凭子贵,真正稳固权柄,至于是否还要夺取苏、唐等大巫血脉,与她已无必要干系,甚至还能以此为筹码,调动保守、激进两端的力量,谋得现实利益。

若能成功,当真进亦可、退亦可,永立于不败之地。

可让夏夫人想不到的是,天地大劫骤降,变局突起。

“巫胎”已不是她一个人的“巫胎”,而是各大势力意图染指的“宝贝”!

她建立在真界四九重劫方过、天下大局基本稳定,至少还有两千年安稳时光基础上的谋划,已经彻底过时!

节奏乱了,阵脚也就乱了。

余慈越发感觉到,黄泉夫人提及的“节奏”之说,真是精准恰当!

他这个不按常理行事的“奇葩”,固然是与绝大多数人不一个节奏;但相较于利用六大地仙围杀陆沉,迅速重启天地大劫,打乱了整个真界节奏的黄泉夫人,未免就是小巫见大巫。

像夏夫人这等人,习惯了按三千六百年的一劫之数来计算,如今却要在短短一两百年里,将整个计划都调整、完善,还要应对千头万绪的变化,仓促之间,又怎么可能?

从这一点看,把握时机妙至毫巅的罗刹鬼王,若与黄泉夫人没有勾结,谁信?

不只是罗刹鬼王,当初参与围杀的论剑轩、地火魔宫、九玄魔宗等,还有若隐若现的魔门东支,在此项上都有嫌疑。

换个角度,都是在黄泉夫人计划之内。

至于夏夫人这样的,无疑就是牺牲品。

不过,目前为止,绝大部分所得,还是猜测,甚至是一厢情愿,余慈需要更切实的答案。

故而,余慈悠然道:“夫人的意思,我差不多明白了,可惜,你的解答、态度,我都不满意。”

迎着夏夫人凄绝寒凉的目光,余慈显出了铁石心肠:

“我本就不该和你商量这些——时值今日,八景宫、论剑轩、魔门、罗刹教,有哪个会和你谈起?他们摆弄的是大势,是全局,只要你还在他们的格局之内,又岂会管你怎么做?便是你做了,难道就能在他们的预料之外?”

夏夫人静默,也是在缓冲、在琢磨,可不等她找出合适的词句,余慈突地伸出手,轻抚她的发髻。

两人一站一跪,正好方便了余慈动作,其手指挑动,就这么解开发束,挑落钗笄,任其长发披散,垂落如瀑。

夏夫人身上发僵,却是动都不动一下。

余慈则是按住夏夫人顶门,感受着发肤的温热,嗅着青丝的芬芳,平淡说话:

“时间紧迫,这种事情,花费我一晚上的功夫,太不划算,现在就做个定论好了……”

余慈如此做法,不是要刻意折辱夏夫人,而是测其心念,查其根底,也防备种魔、神道法门。

目前来看,倒还清净,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其实看得出来,夏夫人对这一项,也是很注意的。毕竟挨着东海,往东、往北都是不省心的主儿,故而她常在秘法加持下,通过巫门血脉,与飞魂城恢宏之气相通,万邪不侵,一应神道、种魔法门,都很难实现。

这是大宗的根底,否则一宗领袖心志修为稍有逊色,说不定就要被罗刹鬼王、极祖这样的,玩弄于股掌之上。

以前余慈也曾用黑森林法门,探测过她的念头,却被这种力量阻隔。

可现在,这份加持力量,正在不断衰减之中。

细究原因,大约是祖巫堂、幽煌等事,分薄了她的根基,本身又不具备飞魂城的嫡系血脉,使得力量过于虚浮,眼下也就是她最虚弱的时候。

情况严重与否,夏夫人自己心里最清楚。

以前,这份加持,不管她在何地,都如影随形,疏而不漏;可如今,只有在此高阁之上,才能稳固。

也亏得是借地利之便,外围力量虽是摇散,内里还算坚定。

换个地方,现在还不知该怎么应付。

此时,两种源头不同的力量,便在她顶门交汇,彼此摩挲,就像余慈手掌正做的事情一样。

势头看起来还算缓和,可毕竟是余慈有意克制的结果。

夏夫人便觉得头顶上,似有危崖巨石,摇摇晃晃,随时可能倾颓下来。

毫无疑问,不管余慈本心如何,这就是一种折磨。

便在夏夫人心神波动之时,余慈的声音又响起来:

“洗玉盟自有渠道,昨日我与伯阳天尊说的话,你们应该都知道了。我眼下便要对你使出‘外道神明’加持之法,有杨朱宗主亲身试验在先,并没什么后患。你既然有托身之意,我便赐你这个位置,比杨朱更亲近,更密切……岂不极好?”

夏夫人失声叫道:

“天君!”

她想抬头,却被余慈手掌牢牢按住。之前堪称轻缓温柔的动作,此时已如山岳般沉重,连带着余慈的嗓音,亦如殷殷雷鸣,直轰入心头:

“今日之约束,他日之自由,我既然可以不欺杨朱,便不负你!来,拿出你的诚意,放开心防……”

夏夫人明知道还有秘法加持,若她不愿,余慈大概也攻不进来,可身体还是止不住地轻轻发颤。

“你在犹豫什么?你在恐惧什么?”

“我……”

“还是说,湖祭之前,你还有别的什么手段?”

突然横出这一刀,倒是抵消了余慈声音中的异力,可就是真嗓,单纯以语意,也让夏夫人身上发冷。

“你有这个资格。因为巫胎就是各方关注的中心。挑拨四方,居中渔利,你完全想得到、做得到,只要有承受反噬的决心,或者说,找到一个足够强力的靠山。

“可惜,不太像是我。夫人,这种时候,我没有时间再与你兜圈子……”

余慈没有用黑森林法门,也没有用情绪神通,他只是用自己和赵相山分析出来的一些情况,编排了一下顺序、语气,再使出来,却收到了与那类法门、神通接近的效果。

这手段,学自于黄泉夫人。

余慈现在可以认定,对夏夫人来讲,什么胎儿都是虚的,归根结底,还是自我的格局!

以夏夫人的心智,如果她具备罗刹鬼王的修为境界,也许如今做的选择会全然不同,可惜她没有;如果她拥有黄泉夫人的经历见识,策划的手段也绝不一样,可惜她也没有。

她是个野心家,但其修为不过是小劫法宗师,要想在此界翻云覆雨,必须要依靠体系的力量,这也是她最为适宜的生态。可是,在飞魂城体系不足恃之后,谁来为她造就这个体系,拿出这个条件?

这就需要靠山。

余慈有自知之明,别看夏夫人现在卑躬屈膝,其实还在耍弄心眼儿,现阶段,根基未立的上清宗,也确实没有这么一个足够她施展的平台。

若以此条件而论,几大门阀中,空有庵离得太远,论剑轩则是世仇,都不可能;魔门倒有几分前景,然而当世再无元始魔宗,几个魔门势力,哪有真正可以依靠的?更别说失了飞魂城的屏障,一个“种魔”下来,万事休矣。

倒是八景宫,虽说是玄门领袖,道不同不相为谋,然而夏夫人若真能牵动巫门,依靠玄门体系,为她留一份情面,分出些权柄,未尝不可,这也是无数劫来,堂皇正道的规矩,更是势压一界的底气。

可若真的如此,夏夫人又何必用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伎俩?

至于罗刹教、大黑天佛母菩萨之类,嘿嘿,不外乎与虎谋皮,便是结盟,余慈点透了,照样打破。

现在他就想提一提,再探一探,夏夫人究竟是靠向了哪边?

又或者,真的敢死中求活,给自家争出一片天地来?

“不妨说说,你是什么计划?已经做了什么?幽灿又想做什么?”

“他……”

夏夫人正要开口,余慈却已经捕捉到,她避重就轻的意图,当下也不多言,高阁之上,忽有清光上冲,元气激荡。

这是上清体系与巫门法统相激,余慈虽然有所克制,瞒去了气机来路,夏夫人更是全力收拢,但异象已生,黑夜中看得好生清晰,一时间城中大哗,四面骚动。

夏夫人仍被他按着顶门,抬不起头,心里则如油煎也似。谁能想到,一个不谐,这位渊虚天君,就要掀桌子?

如此简单粗暴的做法,只要那些亡命徒才做得出来。

他堂堂上清宗掌教,怎么就……

此时此刻,余慈的语气竟然没有丝毫变化:

“巫门人心,还有四成在你,可若不识趣,今夜过去,又当如何?”

趁人之危?算是吧,不如此,怎能压伏得住这聪明偏又自陷于有限格局之中的夏夫人?

就算是现在,夏夫人执掌的权柄,也要远远胜过余慈,然而相较于权柄,她本人太虚弱了。

更何况,她现在的所作所为,等若是一己之私,巫门法统,真会容她?

对付这样的人,唯有以大势碾压!

“你可以再考虑。我不急,但论剑轩、还有东海之东、之北,是否着急,还要两说。”

“……”

“这样吧,我给你说一件事如何?也许你会兴趣听,也许,你早就知道。”

余慈可不管夏夫人的意见,他半跪下来,和女修大致平齐,然而手掌依旧按在她头顶,就像是摩挲猫儿狗儿那般,夏夫人还必须微微弯下腰身,以示配合。

此时,她娇靥雪白,微透着青,这是情绪难以克制的表征。

余慈微微一笑,欺身靠前,附耳说话,刻意的亲呢,与羞辱无异。

坦白讲,嗅着夏夫人发幕清香,他心里确实有那么一点儿意思……

“夫人!”

楼下有人叫嚷,及时赶过来的,都是夏夫人的近臣,至少现阶段都是忠心耿耿,几声不应,便往上冲。

然而有跃起到半空的,距离高阁最上层还有十尺距离,便有巍然巨力,无声下压,将这些人纷纷打落。

一干人等正惊悚之时,高阁之上,有一道人影,映着昏暗月光,凭栏而立,长发披散,迎风飘舞,昏蒙中,亦可见其眸中寒意森森。

不是夏夫人,又是谁来?

“慌什么?”

高阁之下,这些核心旧部、臣子,都是肃然。

如今夏夫人固然根基动摇,可余威犹在,在他们这些亲信心中,仍有令行禁止的威煞。

“什么时辰了?”

“约是子时二刻。”

“那就准备启程吧。”

“咦?”

夏夫人没有解释的义务,下面的人只能理解为湖祭时间紧迫,要早做准备。

虽然连番变故之下,夏夫人正立在风口浪尖上,可毕竟还是飞魂城名义上的领袖,在这种已经达成共识的事情上,她的命令依旧高效执行下去。

当下相应信息就通过特殊渠道,传递到飞魂城在洗玉湖上的别业中,两边划定时间,同时开启了导向阵势。

当下,便有一道绵延不绝的气机,依附地脉、水脉,自飞魂城发出,几次转折,不过两个时辰,便与洗玉湖通联,勾在了“三元秘阵”之上。

这就等于是锚链,确定了相对方位,避免迷失方向。

此后,就是灵巫的事了。

虽然有阵势相助,还可以借地脉、水脉之力,但慕容轻烟和幽蕊的能力,依旧有限,不算必须参加的夏夫人、幽煌,也只再带上三人。

同行的,就是三个祖巫堂耆老。

算算立场倾向,夏夫人这边,不免显得有些势单力孤。

霎那间天地移换,等虚空变化将尽,一行七人已经来到洗玉湖。

论快捷,比八景宫的“天梯”都要胜出不止一筹。只是,幽蕊、慕容轻烟都是大伤元气,少说也要丢掉五年寿元,代价未免沉重。

偏偏给她们的休息时间都不多,毕竟湖祭之事,灵巫必不可少。

一行人里,夏夫人居于正中,风仪不减,仍是领袖群伦的气象,见此便是皱眉:“你们歇一日,之前,就由煌弟和三位耆老巡视祭礼安排,大家都是老成的人,不会有失。”

临到头来还要拿大!

三位耆老脸上不好看,夏夫人在祖巫堂的作为,彻底恶了耆老一脉,不管姓幽、姓苏,都是如此。可湖祭大事,不可轻慢,又想着马上要见分晓,便捏着鼻子答应下来。

幽煌更早一步应声,仿佛还是坚定的辅助者,但一行人里,谁也不会当真。

正要各自散去,夏夫人却是有所感应,看似明未明的天空中,飞舞的剑光:

“那边是谁的园子?”

夏夫人这是明知故问,飞魂城在洗玉湖的别业,差不多都是连成一片。搭眼看看,就知端倪。

但总要有人配合,便在前来接驾的应道:“是鹤巫……”

说了半截,后面也不知道该怎么提了。

夏夫人眸光森冷,在各人面上扫过:

“苏双鹤再不成器,也是飞魂城的人,他们论剑轩横行霸道惯了,在域外拿人,又毁掉分身,现在还肆意搜检,我允了造化吗?谁允了他!”

众人都不作声,不知底细的是被慑住,像三位耆老,则多少感觉着有点儿借机发泄、迁怒于人。

但不得不说,夏夫人抓大义名份还是很准的,谁也说不出什么。

她的视线停在幽煌脸上:“煌弟,你不要下湖了。这里就由你主持,镇住局势——若由他们胡来,飞魂城还有什么体面?”

幽煌微皱眉头,在他看来,夏夫人确实有借题发挥的意思,不让他下湖,是要做什么手脚?

不过,他又想到三位耆老,都是铁了心的与夏夫人为难,在此局面下,便是慕容轻烟百般狡计,幽蕊也未必值得信任,这种面上的事情,还出不了差错。

况且,与论剑轩交涉,也花不了多长时间,那些需要他亲历亲为的事儿,还不至于耽搁。

诸般计较已过,他便略微欠身,答应下来:

“事不宜迟,我这就去办。”

夏夫人微微颔首:“湖祭祈福之事最重,这几日我便闭关,其间若无当紧事,由煌弟自行处置便好。”

“……是。”

诸事安排已定,幽煌也不耽搁,带了几个手下,走在湖面上。

其实,之前所在,与苏双鹤庄园陆上相通,但他专门绕到湖上,名义是勘查周围局面,试探论剑轩的反应,实际上是感受湖中水脉变化。

身为大巫,与真界地脉、水脉,都是天然亲近。

不过此时行在湖上,除了水脉亲切,还有别的,心神通过水脉,自然散化,仔细勘验,确实如消息中所描述的那般安好,便先放下一半的心。

对他的动作,三元秘阵毫无表示。

这就是巫门神通之力了,也是幽家“沉寒入渊”的独有手段。

北地三湖水系贯通,洞天福地多有,若成就地仙之身,甚至可以绕过天心排斥,借力为己用,这一点,是其他体系的修士,所万万不能及的。

这一点,他的兄长已经做到了。

当年渡劫之后,只略展锋芒,就使得洗玉盟里那些眼高过顶的地仙深为之忌惮。若非如此,幽灿“闭关”这么多年,飞魂城没有地仙镇压,怎么能在这一脉的主位上,得了清净?

幽灿这般做法,间接也助了夏氏一臂之力。

当时是担心此女承担不来,哪想到夏氏野心、格局,和洗玉盟的架构太过契合,亦是心智渊深之辈,这些年下来做得风生水起,倒把他和苏双鹤,险都架成了傀儡。

思来不免慨叹。

如今,苏双鹤已成阶下囚,虽然不属一脉,却如夏氏所言,让论剑轩伤了实力,也坏了体面。站在飞魂城的立场上,他坐镇此间,倒是最好的选择,不因夏夫人的命令与否而改变。

此事不容有失,幽煌移过心神,踏上湖岸,与一众手下,从正门入园。

他这一行人,无遮无掩,早让湖上巡游的论剑轩修士发现,此时便有剑气森森,横在前面,却被幽煌彻底无视,以其大劫法宗师的手段,将剑气湮灭干净。

要么说,幽煌对夏夫人安排不舒坦,因为免不了有冲突,在当前事态下,等于是节外生枝。

但该做的事,他一定要做。

他比一门心思维护自己权柄的夏氏,更懂得维护巫门尊严。

苏双鹤庄园自然有一些巫门的禁法布置,可这种地方,又不是飞魂城的核心区域,所谓的“禁法”,防君子不防小人,真要撕破脸,根本挡不住大能一击。

苏双鹤分身被李伯才追杀时,开启没用;后来人心惶惶之下,更不会有谁靠它迎敌。倒是随着幽煌进来,种种布置自发动作,与大巫神通化合,成就灵苑。

后面自然有巫门在洗玉湖常驻的高手,占据各个要害位置,导引元气,形成阵禁,将庄园中那些肆无忌惮的剑修,圈在里面,分割开来。

剑巫两方,当即剑拔弩张,宿世之仇,根本没有消解的可能。

特别是巫门这里,许多记忆便深藏在血脉中,代代相传,天生就是看不惯,不以任何事态为转移。

但这不是要打要杀,而是谁当主家,必须要亮明白。

幽煌不管后面,虽然已经多年不曾到洗玉湖,但这院中的记忆还算清晰,径直往后进走去。

不过此时,终有人迈步出来,挡在前面。

“来人止步。”

这是一位长生剑修,罕见着甲,身裹披风,便如刚从战场走下来的战将,气度雄烈,胆气甚豪。

不过,幽煌眼神却是落在他腰间佩剑上。

龙川剑。

陈龙川……听说那个死硬性子的老匹夫,终于是死透了啊!不想这柄佩剑,落在了造化一脉手上。

至于持剑之人,情报上倒有显示:

是叫彭索吧,原来是聚仙桥上的执事,现在已经登堂入室,成了论剑轩的嫡传弟子。

对彭索的喝声,幽煌根本不理,若是陈龙川在,他自会谨慎、忌惮,对这个明显刚破入长生不久的娃娃,理会甚么!

彭索见状,也是干脆,龙川剑锵声出鞘半截,周边锐气纵横,剑阵立成。

“苏双鹤以剑修同道献祭古巫,罪在不赦,今日搜检证物,闲人免进。”

幽煌的瞳孔仿佛是无底深渊:

“罪?没有巫门的旨意,不见巫门的查验,谁能定他的罪!”

彭索此人,不可能不知他的身份,这种全然“公事公办”的调子,是不把巫门放在眼中。

剑修在巫门修士前的跋扈,确不是一天两天了!

幽煌脚步不停,对这种后辈还要浪费时间,全天下人都要看他的笑话!

如今的飞魂城,说是死不认错也好、外强中干也罢,都绝不能向论剑轩低头。

现在是最困难的时候,只要再过几日、再过几日……

眼看一场冲突就要激发,突地一声闷爆,后方院落微微摇动,气机纷乱。

最初幽煌以为,是论剑轩在破解园中要地的封禁,可他又看到彭索也是惊讶,侧过身去,回头察看。

出事了?

一念之间,幽煌身边铺开的灵苑,已经生出感应,某个极隐晦的气机,只在虚空中一闪,便骤然隐没。

论剑轩的剑阵、他的巫法灵苑,都难以再追踪下去。

“有敌!”

相对于幽煌的感应,正在后进院落中搜检的剑修们,慢了可不止一拍,声势倒还不小,后进区域响起剑吟,还有层层呼喝之声,但都是无用功。

那边便是有敌人,也早不见了踪影。

“怎么回事?”

彭索与手下联系,却是在搜检苏双鹤后进书房时,起出了一间秘室,刚一打开,便生了变故。

“不见人?”

“不见人。”

回话的剑修也是羞惭得很,在场的都是聚仙桥上的精锐,领头的更是一位长生剑修,地位仅在彭索之下,周边更有剑阵困锁,却让人打了一个快进快出,连人影儿都没见着。

前面彭索和幽煌对峙,他们反在这儿拖后腿,丢人丢回灵纲山去了。

之前对峙的两位,一时倒没有计较颜面的意思。反而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事儿蹊跷。

同时也都各自防备:

莫不是对面要出什么阴招?

幽煌反应更快一些,抓着这个机会,冷笑一声:“早不开,晚不开,非要到我来时才开,倒是真巧……我倒要看看,秘室里有什么明堂!”

说着,他大步往里去,彭索这次没有阻拦。

两人一起到了目标所在地,确实是一间书房,里面还有巫门封禁的痕迹,当然现在是给破开了。

幽煌面无表情,当先便往门里去。彭索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紧跟着进去。

此时书房里一片狼藉,所谓的“藏宝秘室”,还在书房内间,是个小的机关暗室,确实藏了些东西,除了一些宝物、法器,也有玉简之类,不知里面写的什么,除此以外,再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幽煌搭眼扫过这些物件,大都是些赏玩之物,也有些见不得光的阴私,表露出苏双鹤那厮有些“奇特”的癖好,有价值的东西不多。

他的视线只在各个玉简上停留了下:如果说有价值,最有可能的,也只有这几件。

但也不用指望太多,这种小巧轻便之物,最紧要的还是贴身收藏。

要说在这里面,发现什么重大线索、证据,就是说笑了!

正想着,外面有剑修引着庄园的管事过来,却是彭索心细,叫人来解情况。

那管事显然是认得人,见了幽煌,双膝便是发软,直接跪在地上。

旧主虽是与幽煌关系糟糕,可这时候才见出巫门之间的血脉联系,一时心绪激荡,险些便哭出来。

见管事这般,幽煌黑脸上青气闪过:“你起来!有事,我为你做主。”

彭索眸中金光在管事脸上一转,并不多言。

他虽是以胆气豪气著称,然而心思沉稳细致,否则李伯才也不会让他来主持搜检之事。知道此刻正是巫门中人敏感的时候,多说一句,都可能旁生枝节、激化矛盾。

这种事情,还是要掌握好火候。

幽煌也不急着问书房里的机关,而是问起苏双鹤出事后,庄园里的情况。

这管事在庄园里的地位,倒也可以,一波情绪过去,想到自家处境,更是谨慎仔细回答:

“昨天消息传回来,这是就是人心惶惶,多有人逃到外面去的,连雪枝夫人也走了,据说是被渊虚天君接了去;哲爷是多日都没回来,算来是快一个月了,大约一直躲着老爷。

“昨夜……哦,已经是前夜了,家里的人便走了小半,可是今日,又全被这些剑修拎回来,但雪枝夫人和哲爷都不见。”

苏家庄园里,地位较高的,算上苏双鹤,就这三位,管事倒也分得了轻重。

幽煌则是听出来,论剑轩早就在周围布控,乍看是任庄中下人逃离,其实是暗查线索,看有没有与外面勾结,直到查得差不多了,才又进来搜检。

雪枝那个女人,他听说过。

论剑轩任其离开,说是忌惮渊虚天君,不如说是捏了个把柄在这儿,若有必要,就敢拔剑斩过去!

这种事情,多劫以来,论剑轩干了也不只一次。

至于苏启哲……

幽煌暂将思绪收住,正式问起书房的事儿:

“这里是什么地方?”

“是老爷的内书房,放置一些赏玩的器物、记事、记账的玉简之类,我们下人都少过来,平时是苏大管事亲自照顾着,我有时也帮忙。”

“是苏五吧,人呢?”

管事面上便有了悲意:“那日论剑轩打上门来,当时他是和老爷在一起,已经没了。”

幽煌冷瞥了彭索一眼,又问:“你既然也来过,可知道这里的布置变化?”

“这个……房里时有变动,却是记不得了。”

管事面有难色,不过想了片刻,又迟疑道:“苏大管事那边倒是有一个专门的记录,是蜃影玉简的形制,里面有庄园里所有要紧位置的财物,都造册留影,以备查询,就是不知现在还有没有。”

幽煌微微点头,据他所知,苏五自小便是苏双鹤培养的亲信,忠心耿耿,确实有参与机要的资格。

“去勘验那人的遗物。”

旁边,彭索吩咐手下,用了个比较“客气”的说法,没再用“搜检”,火候拿捏得极好。

幽煌不动声色,但带来的高手中,自有明白人,也分出一个,跟着去了。

没费什么周折,不一会儿,两人便取了一枚玉简回来。

幽煌当先取在手中,发现玉简上还有巫法禁制,这个当然难不住他,轻松抹掉,随即激发,使蜃影投放在外,果然是一个微缩的内书房影像,纤毫毕现,稍加操作,机关秘室都显露出来,完整无缺。

在场的修士,都可算是火眼金睛,拿蜃影与现实对比,很快就发现了一处细微的差异。

机关秘室的角落里,有一件叠起来的衣物,按记载是件斗篷,眼下却是不见了。

在玉简上,斗篷的信息也很清楚:

步影斗篷?

幽煌和彭索都认出这件宝物,后者更是颇有些惊讶:

“原来此物没有被天遁宗收回?”

幽煌抿着嘴,不言不语。

对于这件宝物,他了解的自然更多、更详细。

步影斗篷,确实是苏双鹤的收藏。

此物身为步影鬼王秘宝之一,颇有妙用,但要与鬼王琐环合并使用,才能见得最大功效。但必须有天遁宗“绝影三遁”的心法护持,方能免于反噬,对天遁宗外的修士,实用性不算强。

故而当年意外得到这套秘宝之后,飞魂城历代都是分开用的。

此时,鬼王锁环就在幽蕊身上,聊为护身之用。

至于步影斗篷,只这一件,临时遮掩气机可也,却无法起到控制在“还丹”境界的欺天瞒人效果。在巫门诸多收藏中,还算不得上佳,只不过关涉到天遁宗的步影之秘,收藏得比较谨慎罢了。

苏双鹤是藏在城中,还是这里?

由于时间久远,幽煌一时倒是记不清了。

不过,藏在这里,还会被人惦记?

他在这考虑,彭索却是对他手中记载了庄园各类器物、布置的蜃影玉简颇感兴趣,想入手查看,却过不了幽煌这一关:

“巫门之物,轮不到你们置喙。”

“我们在搜检苏双鹤的罪证……”

“先打杀了,再来找罪证,你们论剑轩做事儿,果然不同凡响……苏双鹤便是真有什么,也要由我们巫门先查,若你还不明白,就去唤个能管事的来!”

他当真是不把彭索放在眼里,也是有意折辱,谁让两人的身份天差地别?

然而,这边话音方落,屋外便有人径直进来,嗓音清亮:

“多年不见,副城主不但脸色更黑,嘴巴也更臭了。”

见了来人,幽煌脸色沉凝:

李伯才!

论年龄,李伯才相较于他,都算是后起之秀,然而架不住人家修为一路狂飙,如今已经是剑仙中人,稳压过他一头。

可算是风水轮流转了。

不过,相对于李伯才的剑道修为,幽煌倒是更担心这家伙的厚脸皮。

这趟差事,确实要耗时耗力了。

事实上,幽煌的估计甚至还保守了些。

李伯才不是以能言善辩著称,但厚着脸皮缠人的本事,却是天下第一流的。

幽煌足足花了一整天的功夫,与此人谈判、争执,事涉两大宗门的核心层,又关系着大义名份,当真是字字句句,都要谨慎,更不能轻易让出立场,同时,也绝不允许包括洗玉盟其他宗门在内的第三方势力掺进来、搅混水。

好不容易让两边暂时划下红线,已经是十五个时辰之后。

论剑轩的剑修已经彻底退出了庄园,飞魂城在洗玉湖的产业,终于又连成一片。

所谓的“红线”,其实全是狗屁。

幽煌名义上只是飞魂城的副手,李伯才更是连副手都不是,这么一份临时的“协议”,能支持到湖祭之时,已经不错。

其实,幽煌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幽煌踏出庄园大门,和一众剑修,也就是前后脚的功夫。

由不得他不吃紧,此时湖祭的准备工作已经到了中段,满打满算,再有两天时间,便要开始。临时邀请的观礼之人,也将陆续到来,相关的执行事宜,他是推托不掉的。

这么一来,给他留出的自由时间,已经很少了。

剑修一撤,地脉、水脉便将庄园内外贯通,稍加感应,便知夏夫人确实按照仪式程序,闭关养气。

他更关心湖下的祭坛布局,确认湖上没有异动之后,便直入洗玉湖深处。

和其他所有洗玉盟核心宗门一样,飞魂城在湖下也有大量矿区、秘府,而且有地势之利,论秘府位置,还是最深入的数家之一。

这还是巫神长眠后的数劫,一直受限的结果,否则现在完全可以推进到“水世界”边缘。

湖底妖国和巫门的关系,向来“暧昧”,外界都怀疑,那妖国是巫神灵水占染湖底生灵所化,因为在巫神沉眠之前,所谓的“妖国”远远不成气候。

幽煌则可以肯定的讲,就是如此。

倒不是巫神自为,而是巫门前辈为保护巫神法体,以绝大代价牵引出来,几劫生息,成了规模。

虽然妖类成国,道德规矩与人间大异,成不了长期盟友,但让它们另眼现看,也足以为之。

这也是巫门在洗玉湖的资本之一。

只不过事涉敏感区域,从来不曾明言,但清虚道德宗等都是心知肚明。

虽说为了避嫌,飞魂城的秘府位置只是“相对”突前,可他们又怎么可能完全放弃自身的优势?

所以,祭台的设置,就不在秘府中,而是深入了妖国水域。

历劫以来,飞魂城、千山教都在此间祭祀,灵气环绕,浸淫日久,等若是一件不能移动的巫宝。

在幽煌这等大巫眼中,相距千里,都见得那边闪灭的灵光。

即使祭台那里,长年都无人值守,真到“有事”的时候,还是能发挥一定作用的。

最起码也能当“灯塔”使用,事实上,这就是洗玉盟各高层公认的名称。

最近一个这么使用的,是苏双鹤的第二元神。

他就殒灭在了“灯塔”之下,极度贴近水世界的湖底妖国核心区域。

幽煌此时,就决定去“凭吊”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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