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真假不分 禀性难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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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煌要下去,湖底妖国自然会给予放行,在此之前,里面已经很熟的“关系”,甚至还主动传递了一些信息上来:

“这几日和你一样来意的,可有不少。有的湖底妖国直接挡下,但也有那么几位,妖国不愿与之冲突,干脆放行。”

“都是哪些?”

按照他的要求,不一刻便有头鱼妖,送了相关的“蜃影贝”过来——其实就是蜃影玉简的湖底版本。

幽煌点点头,对巫门与湖底妖国的“合作”,颇为满意,也有自励之意。

巫门前辈眼光长远,身为后辈,敢不惕厉自醒,奋力而为?

不过,当他打开蜃影贝,见到之上一众留影,刚刚的好心情立刻就消散干净。

天、地、人三阶核心宗门,恨不能都派出强者,蜂拥而去。虽说他也知道,这里面还有深层水域中,一处突然暴露的秘府诱惑,未必都是冲着“水世界”去的,可“顺路为之”,又能怎样?

带着复杂的心情,幽煌一路下潜,途中经过了飞魂城设在水底的秘府。

本没有想着进去,可神意感应范围内,忽地有了个反应,让他心里一突,临时改变了主意,折了进去。

秘府中没几个人,能到这等深层水域来的修士,最起码都要有真人境界,不算为祭祀准备,住进这里的耆老,目前也只有三人,已经是在洗玉湖的大部分力量。

平时在湖上,这几位都是让人侍候的主儿,可如今也只有老老实实地跑腿,还好有巫偶可以使唤,里里外外修缮秘府的各处结构。

冷不丁见到幽煌进来,虽说未必是同一脉,还是都过来行礼问候。

幽煌淡淡应了,转向秘府之外:“楚兄既然来了,不妨入内喝一杯茶?”

楚原湘朗朗笑声震动水层,直传过来:“喝茶不必了,不过倒是真想入内瞧瞧。”

很快,秘府外便现出人影,秘府内巫门修士知机打开了防护阵禁,让这位名动天下的大劫法宗师进入。

楚原湘身形雄壮,高逾九尺,幽煌不过是中等个头,站在他面前,整个小了一圈儿。不过楚原湘向来对外表疏于打理,须发乱糟糟的,而幽煌则向来一丝不苟,看上去,倒是差异分明。

旁观者如何比较,幽煌不知道,但就本心而言,他明白,同样是天阶大宗,掌握权柄的二号人物,同样是大劫法宗师的修为,自己比之楚原湘,还是逊色了一筹。

至少,楚原湘这个名号,单独拿出去,照样震慑四方,便是地仙大能也要给几分面子;而他,去除掉飞魂城的加持,就个人成就而言,不过平平。

单独相对,总有被压制住的感觉——这也是此界绝大多数人面对楚原湘的观感。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楚兄所为何来?”

楚原湘也不掩饰,哈哈笑道:“我听说,苏双鹤的第二元神就是通过这里,逃向水世界,却还是被灭掉。至于详细过程,李伯才语焉不详,我倒比较在意,就来查验一下。”

被楚原湘直接揭了疮疤,幽煌再不恼就是死人了。

他眼神如冰刃般扫过,不过最后还是恢复了平常冷静淡漠的样子:

“多谢贵宗关心,然而眼下楚兄怕是要失望了,为了准备湖祭,秘府中正在修缮,也没什么痕迹留下。”

“不客气,同为洗玉盟中人,守望相助,也是应该的。其实光看外面,痕迹也还是比较清楚的。”

楚原湘随手划了一下,在他们这样的大劫法宗师眼里,刚刚发生几日的高层次激战,痕迹确实非常明显。

苏双鹤逃走的轨迹,李伯才剑气的留痕,都还存在一定的残留。

看得出来,当时,苏双鹤是经过秘府、“灯塔”两次跳转,拉开了与李伯才的距离,冲入湖底妖国的。

苏双鹤应对的方式没问题,如果非要说异常,只能说是节奏了。

刚刚幽煌也在心中复推一遍,感觉中,后面追击的李伯才,剑气拦截不算太果断,几次发力,都留有余地,没有强行改变苏双鹤的方向,倒像是一场有目的的追逐。

其中微妙处,很值得揣摩。

至于更详细的情况,要在更深层水域,深入湖底妖国,贴近水世界,才能看得出来。

幽煌面无表情,心思并不平静。

看这情形,难道真的走漏了风声?

怎么会呢,相关事宜,应该只有他们两兄弟知道……

正琢磨的时候,楚原湘反倒提出了邀请:

“要不,一同下去探探?一人计短,两人计长……”

幽煌断然拒绝:“湖祭就在眼前,我还要巡查一番,就不陪楚兄了。”

楚原湘哈哈一笑:“理解,理解!那我先行一步。”

笑声中,就那么转身离开。

幽煌盯着他的背影,直至消失无踪,脸色阴沉。

其实,幽煌肯定是要到那边去的,但绝不会与人同行。现在的局面下,凭吊勘验的理由只能用一次,必须珍惜。

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他本来能安排得更从容的,谁能想到,苏双鹤的胡说八道,偏偏就触及了真实!

以苏双鹤的心计,竟然如此配合攀咬,简直是脑子有问题……还是说,那家伙真的听到什么风声?为了保命,添油加醋地讲出来?

幽煌转回秘府中去,要了间静室,认真思索。

回想起来,原本按部就班的计划,第一个变数,就是因夏夫人与渊虚天君私会,引出来的“受孕”之事,直接导致夏夫人根基动摇,让他不得不站上前台。

此事的信息源头,一直没查出来,极大可能是夏夫人的近人……

在这件事上,幽煌承认,自己行事不当,过于操切,引起了夏夫人的警觉。

但这也是他听到了外界风声,觉得局势紧张,迫于压力,想要加快进度。

说到底,还是对情报的分析出了问题。

幽煌一直以来,都非常重视情报收集,他信奉的是综合分析,客观查验、计算,最大限度避免主观倾向影响。

眼下形势复杂,他决定把相关信息重新梳理一遍,理顺每个环节,否则不会安心。

“本是无有生有,却硬生生给做实了,这件事,你做得很好。”

“主上谬赞了。”

“不,确实是好。步影斗篷虽确信是在苏双鹤手中,可放在何处,谁也不知。你在蜃影玉简上动的手脚,却是以假乱真,把李伯才、幽煌都给瞒过,真的不简单。”

余慈对赵相山的做法,不吝夸奖,也着实觉得神乎其技。

这种时候,赵相山倒是越发地谦逊了:“现在飞魂城的重心全都落在湖祭上,幽煌也是本能地在转移压力,我只是给他一个理由罢了。况且,幽煌这种人,性格分明,确实不难对付。”

“哦?”

“幽煌此人,严谨细致,却不精于判断;赏罚分明,却只能循规蹈矩。他也有自知之明,所以从不信任单线的情报,而是多线汇总,综合分析,更多时候,是‘计算’出结果。”

赵相山一层层剖析下去:“这种分析方法,需要足够丰富的信息渠道。然而洗玉盟的公众信息一直是缺口,直到北地舆情图出现,才有缓解,但还没有真正成气候,各种信息来源,看似千头万绪,其实就那么几个。

“更大的问题是,这种分析方式,最好还是有一个团体,避免思路重复受限,然而幽煌是孤臣,面临机要之时,身边没有商量的人,思维惯性很强,计算时,又过于相信重复性的细节,深入了解之后,很容易牵着他的鼻子走……”

余慈听得点头。赵相山说着容易,其实也是长期腐蚀……呃,是长期用功的结果。

当前,赵相山最大的价值,在于多劫以来,对洗玉盟深入的了解,以及经营的丰富“人脉”。

人脉有多个层次——当时,被问话的管事没问题,但管事的手下有问题;

也有多个环节——苏五的死没问题,但其死后遗物保管有问题。

再加上赵相山又早有计划,顺理成章就给做成了,且是天衣无缝,极具说服力。

除非突然在哪儿翻出步影斗篷的正品,否则谁都会认为:

苏双鹤确实把步影斗篷放在了内书房,其管家还登记造册,确凿无疑。

这可不是针对幽煌一个……

赵相山还在谦虚:“幽煌不过中人之资,能取得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一是意志坚定,二是血脉基础,三就是宗门资源堆积。但到这个层次,这些都不足恃,幽灿‘闭关’之后,夏夫人能占据主位,非是无因。

“但在真界之中,归根结底还是实力,像夏夫人这般,一旦失势,立刻就给打回原形,反而没有给幽煌反省的机会。”

余慈微微点头,心中有些可惜:

赵相山的无极阁已经崩溃,这些年铺设情报网络也随之散去大半,不能尽为所用,否则现在还要从容得多。

但又很庆幸,若真留这家伙为敌,麻烦还不知有多少……

正想着,赵相山那边又收到消息,莞尔一笑:

“主上,蕊娘子在庄园遭袭,幸未受伤。”

“这就算放出风声了吧。”

“是。”

对余慈这边来说,事情到了这一步,有步影斗篷这么个幌子在,都不用他们这边再发力,有心人自然会把前后事件联系在一起。

鬼王锁环在幽蕊身上这个信息,在巫门内部也不是什么秘密,肯定会有人把风声透露出去。

这个消息,牵扯到巫门、论剑轩还有天遁宗,极有噱头,形成流言也不费力,只要稍加拨弄,就能将虚虚实实的情报散播开来。

什么天遁宗步影独门秘法;

什么七代步影临死前的加持;

什么阴阳叛宗的究极原因;

不管合不合理,值不值得采信,却足以给天遁宗一个介入的理由。

不止是天遁宗,绝影三遁、天遁杀剑的价值,便是傻子都能明白。

据赵相山讲,天遁宗一直以来,都以高压姿态保护宗门典籍,严防死守,动辙灭人满门,也是由于其门中心法,确实不像玄门、佛门那样,有天然的体系区隔,也不像剑道法门,排斥外道,而近于实证、应用之道,入门较易,一旦流布开来,就很难再刹得住。

如今,若能得到一部成就“步影”的秘典,谁不愿意?

有争有抢的,才是好的。

待到信息失控之时,由不得天遁宗不疲于奔命。

当然,作为一波设计的最终目标,也是此界最顶尖的杀手宗师——诸阳的敏锐、耐心、抗压能力,都是超一流的,能不能引导过来,还在两可之间。

要是他一门心思就守在拦海山外,等着余慈和羽清玄虚空大挪移的时候动手,余慈也就认了。

这一两个月下来,羽清玄的伤势已经渐渐好转,初入地仙境界的滞涩感觉也褪去大半,诸阳真要强行刺杀,就要有被反手打灭的觉悟。

早年,赵相山也与诸阳打过几回交道,觉得此人不是那种“强攻硬上”的性子,这也不符合天遁宗,乃至于他本人的利益。

毕竟,罗刹鬼王画出的大饼再好看,也要吃到嘴里才行!

不管怎么说,面对诸阳这种难以预测的变数,余慈开始明白,当初罗刹鬼王、大黑天佛母菩萨为什么要杀他而后快了。

怎么看,都是幽煌这种可以预测、乃至可以操纵的对手,最是爽利。

他又问赵相山:“各方的焦点,肯定还是在夏夫人、在巫胎之上。想来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这段时间,夏夫人的被动局面来得蹊跷,有没有可能测出来,各方用力的方向?比如说,例用幽煌做了什么,达到这个效果,再反推回去。”

赵相山答道:“确实能收到一些风声,但正如前面所言,洗玉湖这般,信息渠道有限,所谓‘蛇有蛇路,鼠有鼠道’,反过来也说得通:走蛇路的多数是蛇,走鼠道的大半是鼠。

“巫门血脉为尊,大都沾亲带故,且受各方压制,向心力较强,‘蛇鼠’相对较少,但更为集中。很多时候,各方都是用同样的情报源,只在关键位置安插值得信任的人手。这样一来,往往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再说,这等情报脉络,不过是寻常。当今之世,神通妙化,才是根本。便如主上的手段,真作用上去,什么都难以查觉。”

余慈知道赵相山话中的深意:他已如此,相应的,罗刹鬼王也一样!

这是要他小心谨慎。

在心内虚空说着,外面却是雪枝到了。

“问题究竟出在哪儿?”

幽煌捏眉心,错判形势的根源,一时千头万绪,哪能这么轻易找出来。

而且相关的线索,大多在亿万里开外的飞魂城,一时间也拿不起来。

而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结果。

至此幽煌也是醒悟过来,他还是钻了牛角尖儿——穷究之前的问题,除非是有决定性的突破,彻底锁定幕后黑手,否则很难有实际的效果。

现在他需要关注的,是局势的演化,是否就是“幕后黑手”需要的。

他不惮以最糟糕的可能去推断。

如果说,到目前为止,包括这一场“湖祭”在内,都在幕后黑手预料之中,那么,对方也是必然会再动手脚的。

祭礼前,他可以严防死守;进行的时候,又该怎么办?

这项进程,他插不了手……

这还罢了,更可怕是在后期,涉及到生死转化的巅峰法则,在当前这种局面下,当真是生死不由人,一旦引起了包括渊虚天君在内,几位精擅生死之法的大能注意,不管前面做得多么完美,都可能前功尽弃。

这本来就是一项不能见光的计划,如今陡然惊觉,很可能全在别人的影响、控制之下,作为最关键环节的夏夫人,已经被盯上了,甚至还是“万众瞩目”的程度……

这不是笑话吗?

虽然按道理来讲,纯粹是幽、夏血脉的巫胎,过关没有问题,然后尽可以沉淀下去,待这一波风潮过后,再图后计。

可现实中,一旦撕破了脸,谁还管你道理不道理?

洗玉盟的处事原则,在这上面,不值一文。

护不住、沉不下……怎么办?

在看到论剑轩的霸道、洗玉盟各方的暧昧、还有仍测不出源头的“幕后黑手”的威胁后,幽煌突然发现,他在城中的设计,未免有些一厢情愿了。

此时此刻,便是以他坚定的意志,都有寒意层生。

不想还好,这么想下来,心头就有强烈的不祥之兆,对一位精通巫法的大劫法宗师来说,真是最要命的情况。

一想到那后果,幽煌心口就像是燃着火,再也忍耐不住,起身出了秘府,沉着脸潜到更深水层中去。

虽说幽煌胸口火烧火燎,但最起码的理智还是有的,一贯以来严谨的作风,也让他严格按着流程,先到“灯塔”祭台那边,与三位赶工的耆老见面,还花了一个多时辰的功夫,仔细勘验进度。

能耗费慕容轻烟和幽蕊宝贵的生命力,一同前来的三位耆老,自然有他们的根底在。

其中有一个叫“幽楼”的,论辈份甚至是幽煌的叔祖,同样有大劫法宗师的修为,也是祖巫堂的首座,当然,也是看夏夫人最不顺眼的人之一。

至于其余二人,也都是飞魂城大巫血脉的代表人物,都有长生境界,在幽楼的带领下,工作还是很扎实的,根本轮不到两位灵巫插手。

事实上,那两人修为有限,除了在祭祀之时,受巫法神通加持,可以排除水压,正常情况下,也确实插不上手。

幽煌和幽楼简单交谈几句,幽煌自不会说起现在的麻烦,只问:

“这两日,可看到有什么状况?”

“热闹得很,在妖国内外来来去去,是看咱们的笑话吗?”

幽楼有点儿倚老卖老,对幽煌也是用后辈的语气:“你怎么也是副城主,该使手段的时候,不能手软嘛!”

“楼祖说的是。我准备先下去看看情况。”

幽煌也算是找到了合适的理由,不再多说,继续深入。

神意渐渐散化入水脉,感应范围很快突破了百里的极限——在洗玉湖深层,能抗过水压,做到这一点的,除了那些地仙大能、或者精通神意攻伐的如楚原湘、武元辰等人,便只有巫门强者了。

地利优势,越往下去,就越分明。

正因为这种优势存在,幽煌能够以比较超然的视角,观察深层水域的种种微妙变化。

之前,幽楼说什么“来来去去”,是夸张的形容。

这么恶劣的环境下,就算天阶、地阶的大宗,也不可能随便拿出十个八个的劫法宗师,轮流到湖底,只为看飞魂城的笑话。

这些人里面,至少有一半以上,是为了至今不知所踪的“太霄神庭”而来。

前些时日,也就是苏双鹤第二元神殒灭前不久,临近真界与水世界交界处,一处脱离了洗玉盟监视的秘府突然爆裂,吸引了洗玉盟高层的视线。

问题在于,此事和苏双鹤的事并没有矛盾冲突,叠加在一起,造成了更为集中的后果——即使两边的直线距离达数千里,在湖底妖国的特殊环境下,近于天堑,却也没能影响到人们的“热情”。

对幽煌来讲,这当然是不利的。

他没有刻意避开这些“同道”的感应,偷偷摸摸潜入,说不定会弄巧成拙。

真正的掩护,来自于湖底妖国的纷杂气息。

越是接近于妖国的内部区域,各种妖物的气机便交织在一起,像是一锅沸汤——这群妖物还保留着原始的习性,更习惯于划出“领域”,就像是长生中人的“猎场”,且没有任保收敛控制的意思。

托巫门前辈的福,幽煌的气机很大程度上与湖底妖物相类,这就是天然的保护色,就算有人能够锁定他的位置,却也无法进一步确认他的神意趋向。

幽煌也是好久没有到湖底妖国来了,神意散化,渗入水脉的时候,隐约觉得,湖底这些受“巫神灵水”影响的妖物们,其实是“规矩”了不少,各种“领域”的接触,更有法度,不至于酿成过份激烈的冲突。

颇有长进啊……

幽煌也没多想,神意在水脉中,很快切入了事先确定的特殊层次,并且立刻就得到了回应。

“大兄!”

“煌弟辛苦。”

“大兄近日可安好?”

“不好不坏。”

对面的回应倒是轻描淡写,可幽煌半点儿也轻松不起来。

因为他知道对面,也就是他的大兄,飞魂城主幽灿的现状。

上一劫末,正是上清宗与魔门交战,如火如荼之时,北地动乱,洗玉盟各宗都被卷入。

当时的飞魂城,虽然贵为天阶宗门之一,其实实力比之四明宗还逊了一筹,至少,在四明宗的镇宗地仙未在大劫中殒灭之前,是这样。

别的不说,只看大劫之后,丢了地仙的四明宗,依旧能稳稳顶住上清宗破灭后的空缺,便可见一斑。

飞魂城之所以跨入天阶,大半是因为洗玉盟的平衡需要,占了四明宗的名额。

当时的情况,是天地大劫与魔劫并起,俨然就是今日的翻版。且蓄积了三千多年的负面力量一朝爆发,甚至要更为激烈。

大劫之中,丧失了“勘天定元”权利的飞魂城,本来超过十人的劫法宗师“储备”,直接就给打了个对折,实力大损。

在此情况下,一贯走“厚积薄发”路子的幽灿,认为自己必须拿出城主的担当,果断强渡四九重劫,逆势而上,一举成就地仙尊位。

幽灿的选择是正确的,虽然大劫之下,城中的劫法宗师战力折损了六成还多,但因为他及时成就地仙,使得飞魂城的地位不降反升,一举摆脱了“平衡者”的帽子,彻底夯实了飞魂城的根基。

然而,强渡四九重劫,打破修行节奏,势必要付出代价。

幽灿为了提高渡劫的成功率,动用了巫门的“禁术”,也是冒了绝大风险,从“水世界”中,牵引了巫神所化的“灵水”,化入本人巫体之内,借助巫神法力神通,这才一举功成。

从渡劫的过程看,幽灿的选择是正确的,否则怕是早就殒身在劫雷之下。

可问题在于,动用“巫神灵水”,在巫门法统中,等于是从祖宗身上挖肉以自肥,相应的就要受到严重的反噬。

寻常的巫门中人叛出,还要受到“巫毒”的折磨,幽灿这种做法,承受的比巫毒厉害了何止千百倍?

幽灿原本以为,成就地仙尊位之后,有大把的机会,将这份反噬压制住,但他最终失算了。

因为,所谓的“反噬”,是曰“同化”……也可称之为“合道”!

古巫九变,以成真界,架构了一整套天地法则体系,某种意义上讲,整个真界,都相当于巫神的“自辟天地”,虽说之后失控,但在天人九法的层面,巫神完全可以代表大半个“天意”。

幽灿汲取“巫神灵水”,是看重了巫神的“意志灵性”,本义是想在天人相搏的时候,借一把力。

哪知成功之后,这一道“灵性”,磨灭不得,甚至在失了巫神的烙印之后,自然转化到“天心”那一边,一下子打翻了平衡,使幽灿在天人相搏之时,落尽下风,被狠拽向“合道”的深渊。

若单纯是合道也还罢了,幽灿不是没有奋力一搏的勇气。

问题是,九劫以来,“巫神灵水”与“水世界”相融,又受真界法则体系变动影响,早已经异化,所谓的“合道”,连“道”都偏了,合出的尽是四不像的玩意儿。

据幽煌的了解,此时的幽灿,已经是面目全非,甚至都不能称之为人,受两边天地排斥,只能生存在水世界与真界这一片交汇地带。

真界他去不得,去了便等于是“侵入”的妖魔,等着天打雷劈,或被天地法则意志湮灭灵智;

“水世界”也呆不得,呆久了便会被巫神灵水彻底化掉。

幽灿到这里来,是保护自己,但同时也等于是进入了不见天日的牢狱。

幽煌想来,也为自家大兄慨叹。

这种情况下,巫胎根本就是必然的选择。

幽灿正是要通过这种方式,借“胎迷”之障,隔绝“反噬”;借“巫胎”血脉,承载力量,重新开始。

是的,转生的从来就不是什么巫神,而是幽灿!

在他们兄弟俩最初的计划中,湖祭是一定要举行的,湖祭之时,幽灿的灵识可以混入加持灵光之中,与巫胎紧密联系,为转生做最后的定位。

可是……幽煌又叹了口气。

正像他之前所想的那样,他们一来是没料到夏夫人的本事,能够在飞魂城压过幽煌,占据主位,也就有了相应耐性,根本不准备“母凭子贵”,一直拖到此界大变局之时,才有了突破;

二来则是没料到,夏夫人身怀“巫胎”之事,竟然弄得尽人皆知。掀起了如此巨大的波澜。

这种情形下,就算湖祭上的灵识联系成功,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可十月怀胎总还是要的;转世化生、破除胎迷,也是必要的流程,这一过程自然是越快越好、越隐秘越好。

可如今,已经做了上百年的精密计划,等于是泡了汤。

幽煌将湖上发生的事情提了:

“大兄,如今这形势,强自为之,恐怕……”

“确实麻烦。”

幽灿的意念清晰,源头却十分隐晦,借着复杂特殊的环境,便是地仙大能,也无法捕捉到。

至于幽煌,在接触到幽灿之后,便将感应范围一再收缩,意念只在最微小的范围内波动,将交流的主动权,完全交给了对方。

这种模式,无疑是最为安全的。

相较之下,比面临的困局要安全千百倍。

幽灿的情绪倒是沉稳:“论剑轩可能是有所察觉,李伯才将苏双鹤第二元神驱赶至此,就像是在测验……我冒险将其吞吃了,也算露了形迹,这几日,确实招惹了不少人的注意。”

“那,幕后黑手是论剑轩?”

幽灿直接否决:“黑手?造化也是一代英杰,如此阴私之事不是他的作风。”

幽煌眉头紧皱,不是论剑轩,情况反而更糟糕了。

一只难测根底的黑手,某种意义上,要比庞然大物的论剑轩还要麻烦。

“大兄,为安全计,此事……”

“实在不成,就用备选的方案吧。”

“这……”

在计划之出,为应对不测,兄弟俩儿自然早有替代预案,为的就是能够在麻烦出现时,绕过夏夫人。

但说起这事儿,幽煌更是惭愧:“愚弟无能,不能再结巫胎……”

“地仙灵种,结胎哪有这么容易,若不是‘怀璞抱玉’,怀玉那边也做不成。”

幽灿依旧沉稳:“那边也算做得不错,苏启哲的种,如今已经快临产了吧。”

“……是。”

“不也是巫胎吗?用那个就是了。可以彻底绕开湖祭,用它做幌子,只要你设法将那女子转移到湖底,我便可以寻机直接化生,然后韬光养晦,蛰伏数载,渡过虚弱时期。”

幽灿说得轻描淡写,却是把幽煌给说得愣了。

“血脉的问题……”

“刚刚不是说了吗,日前冒险吞吃了苏双鹤第二元神,又收了他的寄托巫宝。此宝以苏氏根本血脉炼制,否则堂堂大巫怎么能用出玄门分神秘术?有了这个,便有了根基,最多回头再多做一层,精炼一番便是。”

幽灿的思路清晰明白:“待这边成了气候,可以再以‘夺胎’之法,将怀玉那边的取来,除了多一个环节,也没有太多差异。”

“那女子叫葛秋娘,如今就在洗玉湖。可是大兄……”

幽煌很想说,血脉之事,向来是巫门根本,若只是用一个血脉炼制的巫宝做引子,未免失之轻率,可他的意念,再次被截断。

“苏双鹤在湖底的布置,我都看在眼里。祭巫秘阵,汲取灵水,这是学我了,可惜有些法门,苏氏一脉并不掌握,拿剑修献祭,手段也太笨拙,慢了何止一步。要说鹤巫也是人杰,不想生死之间,昏聩至此……恰如我当年!”

幽煌沉默,听着幽灿发出叹息:

“趁现在还有余裕,把事情做起来,成或不成,都还有转圜的余地。否则真到最后关头,我未必还能保持清明。”

“是。”

见兄长之意已决,幽煌不再多言。

临别时,幽灿又提醒他:“小心怀玉,她不是被动等死之人,被逼得急了,应该也会有所动作,平添变数。”

“她?”

幽灿那边就传来微讽的情绪:“找外援、投靠山、摆脱漩涡、抛夫弃子,生死之间,什么做不出来?”

两边联系断去,幽煌又在湖底妖国转了一圈,也到苏双鹤第二元神的殒灭地看了看,并不担心自家兄长的行踪暴露。

在这片区域,全天下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比幽灿更熟悉环境、能获得更多的加持。在此地,幽煌的实力,绝对是真界最拔尖的那一级数。

然而可以想象,幽灿绝对不会在乎这种“实力”——受此反噬,原本应然浑然一体的不灭巫体,形神不谐,隐患处处,一个不慎,随时可能重归浑沌。

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谁会稀罕?

幽煌有些恍惚,以他的稳重谨慎,这次下来,其实是想劝说幽灿,暂时放弃这个节点,另寻机会。

但幽灿的决心,坚定不移。也许,正如其所说,在还有资本的时候,及早一搏,才是最应有的选择吧!

至于对错……倒是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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