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视若无物 初心存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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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那位,话虽然不中听,但附近修士都是在北地三湖生活久了的,对三元秘阵自然有种敬畏感,要知他们现在就被限制着呢。

三元秘阵之下,便是头蛟龙,也要盘着——这已经是洗玉盟中修士、乃至于天下人的共识了。

“那,天君从哪儿来?”

“你无聊不?东西南北,哪个不成?”

“还有天上!”

有人笑眯眯地举手:“这样比较有派头,远远飞过来就有些失了气势。”

“有理有理,哎呀,九娘子?”

等众修士看到说话的人,周围的气氛骤然间火热起来,不少人便往这边挤,还有人叫嚷:

“九娘子,怎么今儿有空出来……是来接天君的吧!”

现身于此的,正是小九。

这几个月来,宜水居外面,被成百上千意图拜入上清宗的修士挤得水泄不通,宜水居里的陆雅、小五等,都是能不出去,就尽量不出去,便是不得已要外出,也要避开他人耳目。

可是小九不一样,她不但常出来,还是大大方方地从正门进出,也因此,很快就成为了外面这批修士最熟悉的“渊虚天君身边人”。

小九看似一派天真,其实她经历甚奇,再拜恩师也是全力培养,这些年早历炼出来,心思很细,更有主见。

她就觉得,宜水居外这些修士,能坚持数月,不管初衷如何,起码的诚心还是有的,这些都是日后余慈重立上清宗的人脉,就算不收入门下,也不能伤了人心。

故而,她只有有闲,隔几天就出来一趟,先和人混个脸熟,消除掉外界对余慈“倨傲”的负面风评,也趁机观察、记忆几个可造就的目标。

这事儿还非她不可——宜水居里面,小五是真天真、陆雅身份受限、叶池内外有别,只有她形象好、性格好、又能说会道,很快就在这群修士中间培育起了极高的人气。

本来渊虚天君即将亿万里挪移至洗玉湖的消息,就让这边气氛炒得沸沸扬扬,小九再这么一亮相,更是热烈十倍。

不少人生怕失去了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干脆直接冲上来,要小九帮他们说项:

“九娘子,我在天君棋局上,悟出了两项神通!请务必告知天君……”

“水都烧不开的火力,你也有脸提!九娘子看这边,我这一招熔金手,才是真正的小神通。”

“九娘子,我已经敬奉天君,请回了‘外道神明’加持,向道之心坚定,天人共鉴啊!”

小九聪明,眼看局面有失控的风险,立刻呼叫后援,趁乱抽了个空子,一头钻进抢进来的另一个“圈子”里。

“都散了、都散了,这是求人还是吓人来着?这么恶形恶状,回头天君翻手把你们全给镇在湖底下!”

这种话,小九是不能说的,但别人说了,效果却很好。

沉着嗓子低吼出来的,是小九在绝壁城的故人,前无生剑门门主董剡。虽说这位与小九亲人所在的万灵门,历史上颇有些龃龉,但在合力灭掉白日府后,已经算是化解,且出门在外,老乡帮老乡,也是应有之义。

小九便是通过董剡,很快融进入了宜水居外的环境中,而且,还认识了吴景等几位颇有潜力的修士,形成了一个小圈子。

很自然,董剡、吴景也很是招人羡慕。

几个人一来二去,都混得熟了,等暂时脱离了乱局,上了外围游船,摆上茶点,吴景便厚着脸皮求人:

“九娘子,天君来了,给提两句呗。”

“求我有什么用?就是来了,也未必来宜水居啊。”

“咦,天君的至亲都在这儿,不来宜水居,还能去哪儿?”

“人家的落脚地可多了。再说,朋友、妹妹什么的,还是抵不过……那个!”

“哪个?”

“不就是枕边风什么的……”

正为小九倒茶的董剡手一抖,茶水全洒出去,旁边吴景及时展现符法实力,火光扫过,将桌上茶水尽都蒸发,却没有触及旁的任何东西。

那火光随后又聚拢起来,化为一只翎羽清晰的小鸟,在桌上跳跃,活灵活现。

这是吴景数月来参悟的成果,灵感自然是来自于碧霄清谈的那盘棋局,也是想凭借这个,让小九另眼相看。

只可惜,现在的小九,心思没在这上面。向来聪颖明快的九娘子,今日就拍了桌子:

“我说错了?”

“没……哎?”

几人乘坐的游船,忽然摇动,震荡不休。

由于力量源源不断,即使这里包括小九在内,都还没有触及到天地法则体系的感知层次,可震荡源头在哪,仍然能够察觉个大概。

好像是……湖底?

很快,震荡源头的感觉就模糊掉了,因为这一刻,震荡的区域,蔓延到了他们所能感知的每一处虚空,确切地讲,是三元秘阵的每一个角落。

宜水居外为之骚动,正讨论渊虚天君的时候,突然来了这么一出,不联系起来都不可能。况且,其中有很多人,都有着别样的感受。

比如吴南,这一刻身上便如过电似的,这一刻的感觉,和在碧霄清谈上目睹渊虚天君势压四方的记忆,是何其相似!

一个激零,操控的符法火鸟直接崩散,他脱口叫道:

“天君!”

“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这一刻,只要是在洗玉湖的各宗高层,十有七八都是切入了湖底监控法阵的渠道,接收来自那边的信息。

湖底的震荡还在持续,那是天地法则体系结构扭曲后“舒展”恢复的表征。

这种情形,和真实之域传下来的信息是严丝合缝,一一对应的。

面对如潮水般涌回信息,各方高层,几乎是一水儿的目瞪口呆。

因为由此可以证明,渊虚天君和羽清玄,竟然真的直接穿透了三元秘阵的封锁,与湖底某个节点对接,施展虚空大挪移,从拦海山外,直接挪回了洗玉湖!

“三元秘阵是他们家的后花园吗?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究竟是怎么玩的?这没道理啊!”

“楚天君,你是虚空挪移的大行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嘛……如此精确的定点挪移,应该是羽清玄的风格。大概的思路,是找到目标地点的虚空结构特征,或者借用与挪移者联系比较紧密、留下印记较多的虚空位置。当年对柳观,用的是后一种,所以传到了拦海山外海,靠近魔门东支的位置;现在,应该就是前者了。”

楚原湘给各位宗门高层解释一番,但有些话没有展开细说,比如,确切的地点,很可能是太霄神庭;虚空结构特征,则是水世界、真界交汇处的虚空结构。

若真如此,余慈二人对湖底的情况,应该是非常熟悉——至少超过这边各家宗门高层中的大多数。

这是个很值得关注的现象。

然而,现在各宗高层的重心,并没有放在这里,而是特别在意与“三元秘阵”相关的问题。

楚原湘没有解释三元秘阵被突破的问题,不过等到各路信息汇总,一干人等也就琢磨得差不多了!

毫无疑问,渊虚天君再次压制了三元秘阵的运转!

是的,已经是第二次了!

上次是用万古云霄,结合上清宗的遗留,硬是挤出了秘阵隐藏的缺陷。

这次则更绝。

“外道神明加持……这是让人给渗透成什么样了?”

通过传回的信息可知,洗玉湖上几乎所有请来了“外道神明”加持的修士,都有非常清晰的感应。

仔细分析,那是体系加身、力量扫过的迹象。

可以确认,余慈是通过这些修士,撑开了上清宗的体系,和上次一样,又激发了“三元秘阵”的上清残留,撑开了本应严密的封禁,穿透进来。

“这才几日,有多少人请求了外道神明加持?”

“湖上也有几百号了……保守估计。”

“很多都是在宜水居外的那批,步云社也凑热闹,据说对天魔十分有效。”

各宗高层都是哑然。

其实,纯以加持本身来说,人家渊虚天君也说了,玄门正宗受益最大,其余的要等而下之。然而北地修行界繁荣,托上清宗、清虚道德宗、四明宗这些天阶宗门的福,玄门心法非常流行,未必优秀,但很正宗。

相当一部分散修,都是用此类心法,一点点磨砺道基,别的不说,基础相当扎实。

以前对此乐见其成的部分宗门,现在心情,都很复杂。

有人则纠结于“外道神明”加持本身。

“那加持,真的可以随时摆脱?”

“有人试验过了,随断随续,没有任何限制。”

“这,神威何在?”

“人家不在乎吧……上清神道,与神主之途,是不是有些差别?”

“哈,总不能是现在就养‘玄德’吧!”

这个笑话一点儿都不好笑!

对各宗高层来说,这分明就是最可怕的。

一个体系、一个平台,拥有如此广泛的受众,又几乎不用付出代价,等到人们都习惯了,再想改变,可就难了!

此界为何玄门大兴?

不正是因为玄门体系疏朗开阔,平和稳定,兼容性高,能进能出么?

便是某些旁门,也是提倡先以玄门心法筑基,再进阶修炼本宗特殊法门,如此可以最大限度规避“走火入魔”之事的发生。

至于渊虚天君,分明就是借了玄门体系的虎皮,明目张胆,给自家牟利。

偏还给他做成了!

想想渊虚天君这一手经营的局面,某些宗门高层就觉得心塞:

“你们就不管管?”

话中所指,就是楚原湘所在的清虚道德宗,也许里面还包括了八景宫。

谁让他们两宗的地仙大能,就是此事的见证者,和消息的传播者呢?

话是这么说,其实人们也都有所耳闻,对于渊虚天君的做法,八景宫似乎还是乐见其成的样子,到现在为止,完全没有干扰的打算,甚至还帮助渊虚天君大力宣传。

比如,见证人之一,身为八景宫的主事人物,那位连山天尊,短短几日内,在不同场合,将此事反复提及达四次之多,且不惜溢美之辞,行事之直白,让人为之错愕。

至于清虚道德宗,同为见证人的伯阳天尊虽不至这般,却也没有否认的意思。

不少宗门高层都暗自腹诽:

“勘天定元在即,玄门这是在揉面团吧……”

谁也不能否认,这件事,渊虚天君也很懂得火候,坦荡开放,又谨守规矩,正合玄门宗旨,谁也无法在态度上置疑他。

要置疑的话,只能去找实质的破绽。

此时就有人搬出确切数字:“初步估计有五千人以上了。到目前为止,没有出现问题,近段时间,北地的战斗烈度还是一般,强度需求不大……”

“五千人,都要加持,又那么随意,多出少进,甚至只出不进,也不好支撑才对。”

“渊……那位真能顾得过来?这种范围,这种数量,可是不断累积上去的。”

“我也是这么个想法,人力有时而穷,那位说是神主,其实还有差距吧,还是可能出差错。”

“这就要看体系结构了,架不住那边基础好啊!当年上清神明、道兵体系,也是恢宏博大,支撑十万、百万都没问题,更何况,紫微帝御就是干这个的……据说他在真实之域的基座,就是根植于此。”

“要是那个,初步估计万人以上没有问题。而且人家也提了,主动是应对魔劫,加持的都是玄门降魔之术,省了不少麻烦……只要不是爆发式增长,那位也有调整适应的空间。”

有人就叹气:“对神主的了解,咱们还是太浅薄了,这种事情,要东海那位估计,才有个准儿。”

此时,新的信息传递过来,却不是湖底,而是湖上。

一众高层看着三元秘阵节点反馈回来的各项细微变化,短时间内都有些迟疑。良久,才有人道:

“确实是有力量撞击秘阵的迹象,从其迅速消减的势头来看,控制力很强。后续的动作更难捉摸,是远遁,还是……潜进来了?”

“那两位,还真是带了根尾巴呢!”

说得轻松,其实没有一个人敢于小觑这种变化,他们的心思已经被余慈和羽清玄弄得草木皆兵,对这个明显有因果关系的反应,绝不会等闲视之。

更别说,眼下正是飞魂城湖祭的当口,出点儿什么意外,各家脸上都不好看。

当下又是一通忙活。

至于湖水深层区域,余慈和羽清玄倒是比那些关注者专心得多。

成功突入三元秘阵之后,他们便确认,诸阳的威胁,确实被隔在了秘阵之外。三元秘阵确实能够有效地干扰“天遁杀法”。

两人立刻就专注于当前的状况——借大挪移后虚空震荡,理清湖底两界交汇处的复杂结构。

这种事情,余慈被三方虚空折腾的时候,也做了不止一回,至于是不是会得罪洗玉盟,会激起湖底怎样的变化……回头再说罢。

这次挪移的过程中,两人是密切合作。

由余慈扭曲虚空,羽清玄斟酌发力,此过程中,又是余慈警戒;之后,面对三元秘阵的阻碍,就靠余慈定位,羽清玄掌控。

两边配合得不能说是天衣无缝,却也是有惊无险,只在湖底深水层,掀起了一波虚空动荡。

两人仔细感应难得的虚空冲击波,来得不容易,冲击力自然足够,就像是在黑暗中抛出一根火把,燃烧殆尽之前,可以照亮很多东西。又像是无孔不入的流水,层层渗入复杂交织的虚空法则结构中。

两人再通过震荡反馈,抽丝剥茧,对这片区域的总体结构做一个大概的了解。

洗玉湖固然难知其深,但在广度上,毕竟还是有限的区域,特别是靠近真界的这一端,就算受到“水世界”的影响,也是存在着一个渐变的过程,只不过能够将这种“渐变”分析描画出来的人物极少,也缺乏现在这样的“机缘”罢了。

余慈和羽清玄便标注了许多区域,都是极有可能与太霄神庭相关的地点。

但要想一鼓作气,锁定位置,似乎还差了些。

问题仍然很多,特别是水世界的特殊影响,那里的法则结构,比较特殊,需要进一步解析。

而且湖底妖国要比想象中严密得多,虚空震荡的侦测效果很好,却也会惊动很多人,包括湖底妖国的大妖。

此时,羽清玄就颇有些惊奇:“看这妖国,法度森严,倒是比当年强了不少。”

根据他们的侦测,湖底妖国内部,很多区域都有封禁,连环排布,相当高明,倒像是一个传承多年的大宗气象,和人们想象中,野性未除的妖物,颇有些差别。

这些年,洗玉盟倒似漏了不少好多西下来。

余慈和羽清玄都不想与湖底妖国发生冲突,便回返湖上。洗玉盟各方势力对他们的到来,似是准备不足,又或是有意观察,给了他们一个空当。

余慈就请羽清玄到宜水居安歇,自己在那儿转了一圈儿,顾不得小九“嘿嘿嘿”的冷笑,马不停蹄去薛平治处,有些事情,确实要办了。

虽说是真身到来,不过能做的事,前面的分身也做得差不多了,并没有惊动什么人。薛平治便正给雪枝“安胎”,没有过来招呼;骆玉娘则是奉师命去了“飞瀑界”,与一帮朋友重置基业,可以想见,几个月的功夫都回不来。

也因此,亲来迎接余慈真身的,只剩下白衣和栖真等几个侍婢而已。

这里面,白衣自然又与别人不同。

她是来请罪的。

擅自请雪枝回来,却附带了“巫胎”这么个大麻烦,这个责任,她是无论如何逃不掉的。之前余慈分身请了雪枝、请了薛平治,偏偏略过了她,那份态度已经很明确了。

她自然不能含混过去。

房中,余慈大马金刀坐在椅上,白衣便跪在他膝前,言述请来雪枝的种种,也将她与夏夫人、慕容轻烟、赤阴等人的关系一一道来,反正现在两边已经算是“盟友”,她又只是负责情报收集工作,说得倒也坦荡。

只是,这位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余慈安静听着,眸光亦是静澈,直视白衣,也是穿透了一切阻碍,进入形神交界地,看她念头起伏生灭;也通过情绪神通,体察她心绪变化。几次三番下来,看不出任何破绽,倒是觉得,这一位心性修为,竟然又有提升。

白衣虽是跪伏人前,做恭谨之状,其实心中念头活泼,意绪纯粹,形神内外圆融明透,哪见得丝毫惧意?就像是当年余慈学自梦微的“无瑕剑圈”,一切外在压力,都化消在这形神圆满流转的状态下。

她是怎么做到的?

余慈的修为、境界都还在她之上,但棱角分明,心中牵系太多,说起“圆融”这一项,也还不如。

不知怎的,看着这圆润流转的情绪状态,余慈心里便有某种冲动:

很想仔细触摸、把玩,仔细推究一番,再看看她的极限。

就像猫儿玩弄线球……很有诱惑力的样子。

什么跟什么?

余慈都自嘲而笑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捏住了白衣的下巴,将她雪白的面颊往上抬。

这种姿态,都不能叫暗示了……对吧。

看白衣眼波流转,似羞似恼,其实心绪都没有本质的变化,却又不是一潭死水,而是在流转间,生出千姿百态,绚烂色彩。

真有趣!

余慈不是矫情的人,既然都到这一步了,也没必要再绕什么弯子,一笑起身,将白衣扯进了内室。

天色又暗了下去,室内的温度有些上升,余慈闲散地侧躺在床榻上,白衣纤长的身姿,不着寸缕,贴身而卧,散乱的发幕半遮住她的面颊,气息微微。

此时,余慈眼神深幽,几不见底。

确实很有趣。

白衣的“圆融状态”,不是真的坚不可摧,特别是在遭受巨大刺激的时候,自然会崩解开来。

然而不管怎样,总能够在短时间,重又恢复。

而在此期间,迸发开来的意念情绪,忽如灼热的岩浆,忽如冷彻的冰泉,自然喷薄流泄,与他的意念交织,又是往复冲刷,总能带给他非常奇妙的感受,偏又很难见到洪流平静舒缓之后的“沉淀之物”。

这究竟算是怎样一种状态?

余慈恍惚中,对这样的感觉,又有些熟悉。

嗯,这么明透圆融,让人无从下手的状态……

黄泉夫人?

猛然跳出的想法,便如一把锋利冰刃,直插心头,让他心中为之悚然。

这心绪好没来由,但旁枝侧出,让他心里转出一个极其荒谬的念头:

莫非当年的陆沉,就是这么被诱惑的?

因为心绪变化,肌体罕见地有些僵硬,贴身的白衣立刻就察觉出来,有些疑惑地偏头,发幕滑落,又将绝美的姿容显现。

余慈反而定下心神,只将刚刚那份感觉牢牢记在心底,坐起身来:

“赤阴那边……是怎么回事?”

余慈此时问起赤阴,便是要处理前面种种未解的疑惑。

白衣的状态太过奇妙,不好下手,赤阴也许是个更合适的突破口,至少也是一个很好的参照。

对于此事,白衣的态度倒比他更积极:“赤阴啊,现在应该是在做晚课,要她来吗?”

“嗯……”

“栖真,去请赤阴师姐过来。”

门外一直静候的栖真,用还算平静的语气应了声,迅速离开。

余慈突现发现,事态的方向有些偏了……当然,从他和白衣滚在一起的时候开始,就已经偏了。

而从另一个角度看,这倒又非常符合赵相山的思路。

只是,如今这位率先提出以上思路的智囊,正缩头缩脑,躲在云楼树后面,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

眼下这种情形,还要关注,就真真是找死了。

余慈本还在想,要不要换个地点、方式什么的,被白衣越俎代庖这么一说,也懒得动弹了——别人都这么想,他又何必急着撇清呢?更何况,他也承认,此时此刻,他心中正泛起波澜。

稍定心神,余慈还要思考,怎么从赤阴处获得几个关键要点,而此时,屋外脚步声由远而近,没有半点儿犹豫,一直到门前。

随即,来人堂堂正正,推门进来,且没有任何迟疑,掀起帘子,进了里间,面对都是不着寸缕的余慈和白衣,目不斜视,也毫不回避,叉手行礼:

“赤阴见过天君!”

礼数周全,话音铿锵,如刀剑交鸣,虽在旖旎室中,却自有百折不屈之气。

余慈靠在榻后壁上,眼睛微微眯起,来人直白坚决、不坠志气的态度,让他微微怔然,也不免感慨。

这就是赤阴……但这也不是赤阴。

此时的赤阴,大概从晚课中被叫起,衣着罕见地比较随意,内里是一件居家常服,长衣直垂脚面,看得出还比较轻薄,显露出素纱长裤和笔直的腿线,在外则是临时裹了一件华丽丝绸披风,聊做遮掩。

在余慈眼中,此时的赤阴,就像是她所穿这样,外面的坚决,只是那一件华丽的披风,真正的心理防御,则是那什么都遮掩不住的细薄常服,至于真实的她……

她以为,面对一位已经迈入真实之域,又精通情绪神通的强者,能够遮掩住什么?

从这一点看,赤阴比白衣的“状态”,逊色了不止一筹。

可是,一个曾经呼来喝去,随时可以灭杀的懵懂小童,如今却将自家命运攥在掌心,生杀由之——谁面对这样的经历,能保持住平常心?

平静、从容和坚定,要做由衷而发、内外如一,何其难也!

倒是余慈,心中某个角度,仿佛在刹那拂去了尘埃,变得明亮通透起来。

任何心理都是客观存在的,比如“优越感”。

人与人之间的比较、竞争,失衡而又平衡,也是天人法则的一部分。

此时,赤阴心中有多么低落,他心里便有多么高昂!

这很幼稚、很卑劣……吗?

这一刻,余慈想到了羽清玄。

在拦海山外,羽清玄教他不失本心、不离初心。

他的本心是什么,是个很空泛的概念;但作为“初心”,还能有多复杂?

现在余慈不怕说:

当初在双仙教的少年,面对强大、残忍而又美丽的赤阴女仙,萌动的心思,不外乎战而胜之、压而服之、收而纳之……

这是赤阴烙刻在他心里的思维痕迹,也是少年不甘于人下的本能体现。

堂皇也好,阴暗也罢,可笑也不怕——此时此刻,它们分明都还在。

纵然数十载激流奔涌、泥沙沉淀,可就这么刨出来,竟依然如明珠般皎然。

而且,不是一颗,是一串!

人之所以为人,我之所为我,一整条脉络,从开始到现在,清晰演变,莫不呈现,或有异化,却不失本源。

余慈很欣慰,很坦然。

在这样的“成果”面前,罗刹鬼王的安排、夏夫人的谋划,都算不得什么了。

他也无需掩饰什么,对赤阴招手:

“来,你过来!”

一句话,击溃了赤阴所有的心防和尊严。

赤阴没有拒绝,也没有拒绝的意义,她面无表情,低垂眼帘,惟有入鬓的长眉还带着些许冷意,就这么慢慢趋前,到了床榻边缘。

余慈探手,轻抚她细腻如玉的面颊。

赤阴终于抬眼,眸中冷光凝定,然而她下一个动作,却是伸手,松开了颈下披风的系带。

丝绸披风无声滑落,映着灯光,薄衣之下的肌体,分明在绽放光采。

余慈笑了起来,没有阻止她。

赤阴现在不需要同情,不在乎伤害,若他赠予所谓的怜悯,那高高在上的姿态,只会招来赤阴心底的冷笑。

这个人的“初心”在或不在,余慈不知,但她“本心”看来是在的!

正因为存在,两边心与心的碰撞,注定了仇怨和不谐。

这就对了,为了存在、为了抗争,手段无所谓,只要承受得住冲击和反噬。

悲剧在于,某些人会在抗争中迷失,在手段中灭顶。

这也算是“道与术”的差别。

长生不是“道”,却“几于道”,是道的近途,除此以外,一切心术权术,应该为“长生”来服务,而非相反。

最明显的反例,就是夏夫人。

可以确认,夏夫人已经迷失了,虽然到目前为止,论境界、心术、权位,夏夫人都在赤阴之上,可只要赤阴不死,保持住现在的心态,而夏夫人再不悔悟,早晚有一日,赤阴会高居于她之上。

这就是上限。

余慈为此而愉悦。

当然,这绝不是什么宽宏大度,而是人的某种心理——这样的目标,才更有价值,才更完美。

就是这样,比如在绝壁城的时候,他一剑贯脑,“杀”了赤阴,但那是形势演变,并非是实力的绝对碾压;剑园中更不必说,他的修为境界比之赤阴,其实还有距离。

那时,他真的快慰吗?

不是的,那其实更像是一种不完美的空虚。

像如今之般,将当年双仙教的情势彻底掉转,才是当初少年的心思所在!

不要笑他小气,长生本就是一切意义的集合——当年的懵懂小童,为了战胜、征服一个强大、残忍、几不可撼动的强人,用他的志气和倔强,投向不知终点的茫茫前路,用这长生这堂皇大道,争取之,翻覆之,最终成就,何其快哉!

余慈心中燃起了火焰,是“我”的原发的火;是几十年劫难挣扎,精进勃发的收获。

不可否认,恶花结恶果,但“恶果”仍是养份,他为什么不要?

他也要确证初心,要验证很简单——还有没有预期中的快感呢?

如果去品尝结出的果实,却是无滋无味,那无疑就是悲哀了。

此时,榻上白衣微笑起身,伸出手臂,把赤阴缠住,拉到榻上,三人当即滚成一团。

三颗心,三种状态,轰然碰撞,也在抵触、挣扎、消融,每一份震荡变化,都激起身体强烈千百倍的反应。

真的很爽!

余慈再不掩饰,放声大笑,此时此刻,他已了却心中的某个结,填补了某个空缺,并且没有半点儿折扣,收获是如此地充实满盈!

现在,轮到赤阴来苦苦追索了。然而难度超过他当年何止百倍?

能不能坚持,能不能坚持得住……要看赤阴本人的造化。

三人折腾到了天亮,到了最后,赤阴仅有的一点儿矜持也被碾碎掉,在嘶哑的呼喊声中,神智彻底昏蒙,完全失去了对肢体、对心神的控制。

余慈长长吐出一口气,手掌还拢着赤阴纤滑细腻的腰身,白衣则早在一边睡了过去。看着榻上狼藉模样,余慈哑然失笑,心中却是清明透彻,有些事情,正好这时候来……

思绪忽然断掉!

因为在此刻,忽有一层馥郁浓烈的香气,在帐中榻上迸发开来,沾染在他身上,久久不散。

余慈怔了片刻,低下头,昏迷中的赤阴浑然不觉,可那香气,确确实实从她身上流溢出来。

天人异香……妙相?

余慈的面色转为严峻,这有些出乎了他的意料。

因为从“授粉种香”的原理看,赤阴身上的,不是从苏启哲身上二次转移的香气,而是实实在在的第一次加持、第一次挥发。

这也就是说,赤阴曾经与妙相有过接触。

此时此刻,余慈陡然打开了另一条思路:是了,就像他所想的妙相一贯的直白作风,如果换个角度,不是去搜索苏启哲的轨迹,而是看“分级”——看谁是与妙相接触的“第一级”,彼此参照比对,岂不是更容易找出共同点,由此推出妙相的所在?

正沉吟之时,忽地床榻抖动,不,整个房屋都摇动起来,神意外扩,这震荡已经扩及了感应所及的整片天地。

怎么回事?

余慈一个愣神,忽又有意念切入,是羽清玄,而且罕有的非常急迫:“北边法则体系紊乱,出了岔子,你那边的事情处理完了没有?方便吗?”

“呃,已经差不多了。”

“等一下,我去你哪里。”

“哦,啊?羽宫主……等等!”

话出口已经迟了,下一刻,羽清玄驾轻就熟一个挪移,出现在屋中、榻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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