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绝剑断影 通天血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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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对转,日夜倒颠。

对此感悟最深的,恰是最精于阴阳之法的薛平治。

她骤然为之失色,因为就是在她中剑之时,也没有出现乱象的气机,却在这刹那间受了剧烈牵引,为了控制下来,薛平治不得不付出十倍以上的力量,更要在这急转激烈的节奏下,保持余慈体内阴阳二气变化稳定,这种难度,约等于将神意冲击的烈度从“百万级”刹那间推到“千万级”,也就是实现从“楚原湘”到“罗刹鬼王”的跃进!

仓促之下,薛平治竟然撑了下来,可代价就是胸口剧痛,五脏六腑险些齐齐破裂,当即就受了比之前中剑时还重的伤势。

至于夏夫人,她护身的这件名曰“莽苍紫印”的巫宝,确实是第一等的,其应对也绝不为错,可是,她面对的敌人,恰恰就越过了她所能应对的极限。

天地虚空一明一暗,紫印所化的莽苍山脉,苍翠之色骤然衰减,生机凋零,一应地脉灵窍,淤塞难通,如此手段,分明是把阴阳造化之术推向了极致,其中更有一种极其诡异的神通变化,使得夏夫人原本与巫宝最是相宜的气机流转,也莫名出现了断层。

巫宝还好,毕竟品级摆在那里,再怎么被压制,基本的功能都还在,可夏夫人本人的大巫灵苑,则是玩具一般,被扭曲撕碎,即便是巫宝镇压,反噬之下,也受了伤。

夏夫人的实力在这边并不出挑,可她的见识还是一等一的。

特别是这种神通所依附的血脉,是巫门曾经拥有,却不幸断绝的;又在某种意义上,是近在咫尺偏偏有又触碰不到的。

故而,这一刻她脱口而出:“烛龙日月法!”

大笑声骤起,虽不比之前余慈惊天动地的声势,却也是风雷并发,动荡气血,使得这一方水域波纹横生,愈发地光线错杂。就在这纷乱的局面下,有一个巨大的身影大踏步走进夏夫人等人的视野,未等看个分明,已听那人笑道:

“百年前一别,夏夫人别来无恙乎?”

夏夫人按住心神动荡,低声道:

“烛龙王!”

大步走来的人影,身形之高大,远超人类极限,足有丈五,已是两个人的高度,身上还披了厚厚的甲胄,头面都给罩住,甲胄通体黑色又有晶体之质,仿佛从内到外都透出一种黑沉沉的“光色”,或许是这种“光色”影响,从夏夫人这边看,完全见不到来人的眼睛。

这位披甲巨人赤手空拳,但其本身的体型、披挂,看上去就是一具恐怖的武器。

在他身后,六头化形大妖跟随,其中也有个头比他还要巨大的,却自然而然地都失去了存在感,只作为陪衬存在。

事实上,在面对这人的时候,夏夫人心里都有了绝望之念。

因为,她面对的是湖底妖国的王者,从未对外表露过实力,却公认有地仙之能的“龙王”,在巫门称为“烛龙王”的。

此妖王继承的是上古烛龙血脉,传说中“其瞑乃晦,其视乃明。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谒”,生来就有长生之资,血脉中自蕴无上神通,实力可谓深不可测。

从之前的形势看,湖底妖国确实与他们站在了对立面上,但夏夫人还有着一些侥幸之心,想着“烛龙王”可能是到别处天域,去阻截其他人。

可认真想一想就知道,以对方如此针对性的手段,又怎么可能会将最强战力之一的烛龙王旁置呢?

渊虚天君究竟招惹的是怎样的对头啊!

被夏夫人埋怨的余慈,还在“长考”之中,对外界的变化仿佛全不知情,又似漠不关心,倒是来到近前的“烛龙王”,对一行人中唯一的旧识,颇有些想法:

“夏夫人,听说幽灿没死,你就急着给他戴绿帽子,大胆豪放,和我们妖族倒是衬得很,不如过来吧……你们巫门不是一直想着分出我这一系的血脉吗?我给你这个机会,当然,绝不会再给你勾搭别人的机会!”

烛龙王的笑声震耳欲聋,对自家的欲望毫不掩饰,很快,他的目标又换成了薛平治。其眼眸藏于甲胄阴影之中,看不出视线指向,然而薛平治身上气机纷乱,分明受了外在强压,抵挡得很是辛苦:

“这位就是平治元君吧,久仰大名,却缘吝一见。如今相逢,果然如罗刹所言,与我烛龙一脉极是相合,若元君答应,我可以许可你王后之位!”

薛平治一边平复气血,一边淡淡应道:“那位子我早坐腻了,况且这恶俗之辈,称孤道寡,怕不丢尽了巫门的脸。”

夏夫人凤眸生寒,冷声道:“不过一条看门狗,凭什么列入巫门法统?”

烛龙王又是哈哈大笑,并不生气,当然,就算他生气,别人也看不出来。

“好极,你们巫门如此,也怨不得我了!”

说罢,一步踏出,竺落皇笳天再次明暗交替,正是烛龙血脉神通作用,阴阳之气,为之错乱巅倒,能在这等神通之下,还能保持大半战力的,天下修士,万中无一。

薛平治腕上“两仪圈”无声滑落到掌心,在她侧前方,夏夫人面色沉寒,“莽苍紫印”微微颤动,全力抵御着烛龙王的神通。

烛龙王一步步迈过来,重靴与地面碰撞,发出铿锵之声,每一记都似敲在人的心头上。

在这时候,他还不忘转过话锋:“对了,这位……渊虚天君怎么不说话,之前不是向我叫阵来着,如今我来了,不妨好好聊一聊?”

余慈眼皮也不抬一下,心里倒是透亮:这位烛龙王,如此作态,恐怕不是对眼下这些“囊中之物”,而是针对真实之域中,激战的羽清玄等。

这家伙要比他粗鲁的模样诡诈多了,是一个可畏可怖的强敌。

但若真要选择,他还最希望挑这位!

对他来说,烛龙王再怎样强大,终究还在明处,最可怕还是那个一击不中,又不见踪影的天遁宗主诸阳。

诸阳本身的境界,也许没有到地仙一层,但其余一切标准都是够了,甚至还远远超过。

对他来说,烛龙王的强势,就是最好的掩护。

明里是龙王,暗地是诸阳,杀意虚实交映,形成这一个必杀之局。

而在法则层面,大黑天也杀上来了。

配合得真是巧妙!

很显然,大黑天佛母菩萨早有预谋,就等着这个机会——她或许不知道余慈心内虚空的玄妙,却一直在等待余慈深入牵连的“必然局面”。

身为重立上清的关键人物,余慈是不得不入局。

而一旦入局,当局者迷,深陷其中,扭曲的三方虚空法则体系,将最大限度削弱余慈在相关区域内的根本法则控制力,也等于半废掉了他在这其中的“掌生控死”之能。

大黑天佛母菩萨自然可以安然转生。

她还嫌不够安全,干脆就来釜底抽薪,请出了诸阳、烛龙王,只要击杀余慈,什么都将是水到渠成!

烛龙王放声大笑:“渊虚天君,醒来!”

脚下节奏骤然加快,连续三次踏步,一步就是丈余,急促的铿锵之音就像是鼓点,带起了狂风暴雨般的大势,而与之同时,虚空明暗连续交替,仿佛夜以继日,带出一道“光阴流转”的莫测意味。

正是在这奇妙的感觉中,一直“流动”的时光里,某一个片断,突兀地“折”了过去,这么一个断裂的“节点”,使得羽清玄的封禁如纸一般破碎,夏夫人的“莽苍紫印”完全没有起到作用,烛龙王身后,六头长生大妖呼啸声中,齐齐冲前,压入了余慈身外的防御圈。

也在这一刻,夏夫人也好,薛平治也好,都是微微恍惚,分明就是错过了关键的时机。

余慈心弦震荡:光阴秘术神通!

太虚法则之中,便有这一分支,然而世间难得,余慈还是首度得见。

隐约觉得,那烛龙王是以强横无比的实力,扭曲虚空,突出某一层面的变化特质,形成这样“折叠”一节的诡异效果。

具体如何,难以分明。

对如今情势而言,也无意义,因为就在防御圈破碎,六头长生大妖压入之时,诸阳杀意又现。

余慈眉心微痛,已是被杀意锁定、渗透,甚至已经受了暗伤。

他蓦地睁眼,不管法则层面大黑天佛母菩萨的强压,正要不顾一切反制。

六头大妖黑压压的身影之后,忽地有谁闷哼一声,一个极淡的影子斜飞出去,其上血液喷溅,但很快也似是飞虫乱影,消没不见,竟没有在周围留下任何痕迹。

但余慈已经看出,此人是被剑气贯穿,其气机变化——分明就是诸阳!

也在此刻,余慈身畔,忽有丝缕剑意鸣动,声势不大,然而层叠化染,虚实莫测,如天外楼阁,意象分明,偏偏缥缈难留。

与之相应,旁边人影向前,那是叶池……然而,身形、样貌、衣着,一步一变,不过三步,已经完全换了一人。

相较叶池,此人背影同样削瘦,只身形略高,也或许是她背脊格外挺直的缘故。一身月白襦裙,外披纱衣,在烛龙王的日月神通之下,也是明暗不定,像是夜间海面上起伏的柔光,光中生烟,缭绕周身,恍若飘带披帛,迎风欲起。

而当“飘带”拂过,围杀上来的六头大妖,都是惨哼暴退,有两个退到一半,已经仆倒在地,再起不能。

烛龙王的笑声戛然而止,脱口道:

“半山蜃楼……叶缤!”

便在烛龙王尾音将尽之时,连斩两头大妖,逼退四头,更重要是重创了诸阳的凛冽剑意,便在烟气中袅袅而散,那个清瘦的人影,停下脚步,正好走到夏夫人身前,挡在烛龙王正前方。

也在瞬间,已经加速踏步的烛龙王,巨大的身躯骤停,明暗交替,光阴流转的异象,也一发地消散。

在他脚前,正是他一个仆倒在地的手下,此时倒还是气息微微,可是,其数劫苦修出来的灵智,已经被一剑抹杀,便是活着,也是个“活死人”……或许称“活死妖”比较恰当,也就是《未来星宿劫经》的妙处,使得大妖神灭而人形犹在,没有现出本相。

“吹灯拔蜡,死得痛快。我这些孩儿们,蒙叶岛主照顾了!”

闷沉的声音,像是从铁箱里发出来的,随后就又变成了高昂的笑声: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只鸟儿,可美得很哪!”

而在此刻,余慈的想法则是:

又玩这一手!

记得当年在东华山,叶缤就是玩了这一个“大变活人”的好戏,和自家徒儿互换身份,进了东华虚空,一剑重创太阿魔含,破了天劫魔劫,成就剑仙尊位。

十多年后的今天,同样的人、同样的路数,余慈就奇怪,他怎么还是一点儿警觉都没有呢?

此时,烛龙王的话锋再转:“不愧是叶岛主,这心机,这狠劲儿,当真是不让须眉……诸老弟,你在她手吃亏,也不枉了;中剑不死,更是大赚哪!”

隔了片刻,水波中有低哑的声音响起,应是诸阳无疑:

“让我一剑,还我一剑,她的狠劲儿和忍劲儿,我是一向佩服的。”

两人一唱一和,拿出的是攻心之术。也不怕浅白,这时候就应该是越直白越好。

明着赞叶缤,实际上是讥刺她明明就在薛平治身边,但在诸阳发第一剑的时候,却是全然无视,非要等到更好的机会才出手。

按照常理,叶缤完全可以说她没有反应过来,当然,最好的方式是根本不辩解,余慈也好、薛平治也罢,都是与她有交情的人,更懂得大局为重。

哪知,叶缤回答得好生坦然:

“最初平治元君重伤时,找不到这么好的机会,可以一剑破你的‘天遁杀法’。”

说着,她侧过脸,向薛平治处微一点头。

薛平治竟也微笑还礼,让人怀疑,是不是早有默契。

余慈却知,不是这样的。之前,薛平治完全不知叶缤就在身边,叶缤也确实没有任何出手的意思。

不但是因为不是最好的时机,也是确认这一击不会致命。

叶缤发剑之时,余慈就在旁边,此时琢磨她发剑的时机,便感觉着,这位叶岛主的剑意,倒与他生死一线的剑意有点儿像,都是险峻凌厉到了极致。

为了捕捉最好的战机,完全可以“交换”一定的代价。

但最让人凛然的,是她“理所当然”的气度,不管是此时的薛平治,还是之前的余慈,对明显违逆了常理的做法,都没有正常的反应,只觉得她就该如此,或者是干脆视而不见。

这种直指人心,真幻莫测的法门,就是比之罗刹鬼王,也不差了。

余慈蓦然醒觉,自叶缤现身以来,他一直就被其剑意中吞吐变化的节奏牵动。

事实上也不只是他,当叶缤现身,自然成为当前的焦点,此间所有人的心绪起落,都或多或少地受到影响。

烛龙王和诸阳应该也是察觉到了这种情况,不断争抢主动。

然而,叶缤依旧稳稳控制着她的节奏,平平淡淡道:“诸宗主的天遁杀法,已经是古今独步,当年我在半山岛,祖父闭关。以我之力,挡得住东海百万妖众,各方奸邪,唯独挡不住你。”

诸阳的话音缥缈,似乎时刻变化位置,但比之最初时的来无影去无踪,却已经有迹可循。他依旧低哑着嗓子,笑道:

“七代步影之死,你们叶家难脱干系。难得等到叶半山被造化所败,净身出户,怎会放过?不过你也当真能做得出,一看势头不对,就贴上了罗刹鬼王,好得很,好得很!”

叶缤语气不变:“如今我与罗刹反目,祖父出关,你倒摇身一变,成了罗刹座下走狗……”

她话音一顿:“今日正好,以牙还牙!”

“天赐良机,先让你叶家绝后!”

两位纯顶剑修话音几乎同步,如宝剑交击,对穿而过,实际上虚空各个层面,也确实有剑意吞吐、流变,两人已经再度交手,都是“大真幻剑意”的格局,出没无定,无形无影,凶险万端。

刚刚完全被排斥在外的烛龙王,也不是摆设,一抬手,剩下的四名手下先结了阵,他则重新迈步,一步步走上前来。

正面攻坚,有谁能比得过他这上古大妖血脉嫡裔?

这就等于是两位地仙大能的合击,偏在此时,叶缤半侧过脸来,似乎是看向他,却只给余慈见到她半边玉泽光透的面颊。

“还好吗?”

余慈还在琢磨刚刚透露出来的一些消息,闻言脱口道:

“还好……叶仙子这些年来一向可好?”

叶缤唇角微抿,浅浅的笑弧,却又很是生动:“托你的福……如今状态还好?”

这时余慈才明白过来,人家是问他现在的身体状态。

吞了太霄神庭核心,余慈的面皮厚度似乎也相应增长,哈哈一笑,正要说话,大黑天佛母菩萨又一波攻势到来,他闷哼一声,在法则层面勉力挡下,却也只好是苦笑:

“不算太好。”

他现在的状态很复杂,意识层面,几乎与太霄神庭同化;实体层面,还是原来模样,但心内虚空“蛇吞象”的局面反馈回来,对形骸的压力还是极其沉重的,至少已经超出了一个长生真人的身体极限。

能撑到这时候,也是上清体系加持,是心内虚空将太霄神庭核心区的精纯灵气源源不断地输回,才勉强维持。

余慈从没有在这种情况下,动用本体作战,只能拿出保守的答案。

便是这几句寒暄的功夫,虚空各处,不知剑意几度交错,烛龙王则已经进入了十丈的极限距离。

不过,叶缤也没有回头的意思,仍问道:

“天君欲往何去去?”

“……往北。”

如果要离开,自然是往北。

余慈等人所在的地方,是南方八天中的竺落皇笳天,北边自然就是太霄神庭核心区,目前他只是撒网般,将心内虚空远远投放到中枢之外,本体还没有到那里。

若能抵达,使本体处在心内虚空的保护之下,又能真正调理太霄神庭的核心区域,借助那边的封禁之力,情况自然不同。

要知太霄神庭有很多时候都没有地仙坐镇,照样镇压北地,其中自有玄妙,余慈绝不能放过。

“那就去吧。”

叶缤终于是侧过身,视线移过来,微微一笑:“我为天君断后。”

也是在此刻,时刻多年之后,余慈再次对上了那湖水般平和温润,又隐隐波荡着寒锋剑芒的眼眸。

那个傻愣愣的小子,也蒙得她叫一声“天君”了吗?

刹那光阴,一发而收,惟有涟漪,轻泛开来。

余慈深吸口气,向北的话,路上绝不平坦,三方虚空体系错乱,大黑天佛母菩萨时刻相逼,巫神灵水的侵蚀愈发严重,这都是余慈必须承担下来的压力。

除此以外,湖底妖国已成了大黑天佛母菩萨的狗腿,以烛龙王为首,强者如云,在此环境中,也是如鱼得水;诸阳虽与叶缤激战,然而杀他之心不死,那深沉恶意,便如暗处的毒蛇,随时可能一口咬下。

不过,既然叶缤说了,他又有何惧?

地仙大能交战,他也好、薛平治和夏夫人也好,其实都算累赘,还不如及早到太霄神庭核心去,那时他能发挥的力量,自然远超此时。

没有客套,也无需作态,余慈缓缓站起身:

“好!向北。”

身外虚空微一扭曲,直接将薛平治、夏夫人都纳入了心内虚空。

若是之前,他决不敢将两位劫法宗师就这么拉进去,但如今心内虚空等于是半开放式的,没那么安全,但也少了很多忌讳。

他再看叶缤一眼,转身就走。

烛龙王的狂笑声起:“你们这样公然授受,罗刹她知道吗?”

笑声中,这位公认地仙级数的大妖,终于正式出手,四个结阵的手下,同时嚎叫,身上血光暴起,与其气机互通,如勾如剑,横扫过来,竟然就是烛龙王的兵器!

血光合股,观其来势,分明是要将叶缤和余慈,一发地扫进去!

而在更后面一些,又有七八人大小不等的人影发力扑上,都是大妖级别,湖底妖国深厚的底蕴,展露无遗。

叶缤身外烟气同样聚合,剑气殷鸣,竟是不闪不避,与血光对冲而上。

虚空深处,锵然鸣响,如金铁之音,随即又是一连串剑吟,或低哑、或尖锐,连成一片,起落无定。

诸阳的杀意便在其中。

余慈拿出了绝大的定力,闷头往前冲,眼看远去数里,忽听得一声唤:

“天君!”

余慈一怔回头,却见叶缤在烛龙王与众妖扑击的间隙,转过身来,玉色面颊上,竟是溅了一串血滴,也不知是她、还是哪个敌人的,却依旧从容恬淡,只以微笑并四字相赠:

“一路顺风!”

这言语,仿佛天外一剑,缥缈无踪,却瞬间扫去了余慈心内正不断积累的重压,让他为之失笑。

他也不说话,身形劲射而去,这次,真的再不回头。

余慈也不必回头。

叶缤说是“断后”,并不是说就挡在竺落皇笳天,此外任事不管。就算她想这样,诸阳、烛龙王,也是绝不可能让她如愿的。

因此,余慈飞掠之时,偶尔还能在侧翼见到叶缤的身影,与诸阳、烛龙王等,都是一闪而逝。

他的左右,始终有大片无形有形的漩涡,围绕、追随,一处方灭,一处又生。

那是叶缤与诸阳、烛龙王激战的领域,剑意与界域冲突,吞没,撕裂,往来反复。

余慈就像是在一条激涌澎湃的大江上行舟,处处是激流漩涡,但他就是一门心思往前冲,各个漩涡,总会及时偏移,让出路来。

至于前头那什么魔头、大妖进来,则都给绞杀干净,从无例外。

叶缤这等于是把开路的事情,也给做了。余慈得以沉下心,全力应对大黑天佛母菩萨。

此时,太霄神庭范围内的三方虚空中,法则体系越发复杂,局势也越发明朗。

真界法则体系算是“后头沉”,虽然体积最大,但在湖底,受妖国禁制的拓展和封锁,在此地倒是最弱的;

已经与湖底妖国全面对接的水世界,无疑最强,但法则体系活性不足,力量分散,空有大势,却是死气沉沉,显然是巫神沉眠带来的影响。

大黑天佛母菩萨吸收了巫神灵性之后,正尝试控制,目前已经卓有成效。

至于太霄神庭、上清三十六天,毫无疑问是三方虚空的中轴,也是交战的核心区。

余慈现在必须佩服自己做了一个有效的决断,及时利用“心内虚空”吞了中枢,没有变成四方交织,否则在大势之下,必是他第一个被碾碎。

但后果也是显而易见的,他必须开放心内虚空,保证太霄神庭中枢与外界的联系,以维持其运转,否则,完全封闭的情形下,余慈瞬间就会被抽得连渣子都不剩。

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同化”。

心内虚空罩下,余慈现在也就等于是充当了“父母”的角色。面临着两大任务。

他要处置当年魔劫之时,太霄神庭坠落洗玉湖的根本问题,让其能够“自理”。

也要帮助太霄神庭,重新梳理外围四方八天的混乱局面,教授其生存于世的“法度”。

不完成这两项任务,他就等于是陷在了洗玉湖底,一辈子也别想出去!

当然,在此之前,作为一切的前提,他还必须为太霄神庭挡风遮雨,接下大黑天佛母菩萨的攻势不说,外围的环境最好也是“漂漂亮亮”的。

而这又谈何容易?

此时的大黑天佛母菩萨,利用水世界的强势体系,几乎夺取了几乎所有的外围,仿佛是邵天尊所言“围杀大龙”的预演,成尾大不掉之势,再反吞中央。

就在烛龙王和诸阳现身前后的那段时间里,湖底这片区域之内,余慈和大黑天佛母菩萨的斗法已经白热化。每个层级、每条脉络、每道法则,都是激烈争夺。

余慈无疑还是处在守势,或曰被动。

就像现在,刚刚离开竺落皇笳天,那边梳理出来的部分法则结构,已经被大黑天佛母菩萨一口吞掉。

如果将余慈一方视为“明”,大黑天佛母菩萨一方视为“暗”,此时的太霄神庭区域,除了中央核心位置,光明朗照,其余全是大片大片的黑暗,偶尔见到一些零星的光芒,也是很快就给吞没。

但余慈又不能放弃不管,毕竟外围区域还是在三方法则的扭曲变化中,如果任由大黑天佛母菩萨将其掌控,很快就会形成“水世界体系”与“上清体系”的正面冲突,绞缠之势失去,余慈更没有胜算。

如此,余慈本体在南方八天飞遁疾进,意识则在法则层面左冲右突,辛苦奔忙,效果却着实一般。

在余慈看来,如此被动的原因,固然有很多,可最致命的,其实只有一个:

层次境界上不可比。

如果现在,施展了“万古云霄”,与太霄神庭核心“融为一体”的,真是哪位地仙大能,别说大黑天佛母菩萨,就是罗刹鬼王、十方魔灵、烛龙王等等,一块儿冲上来,在此上清根本重地,他又岂有不胜之理?

可现实就是,不管是在真实之域也好,在法则体系当中也好,每次余慈发现了破绽、机会,意欲发力,却总有一个坚固的屏障,轰之不透;又像是锋利的铁丝,勒着他的脖子,让他呼吸都觉得困难。

极限、极限、极限……

余慈是真真切切地遇到了屏障。

此时的思维、见识,远远超出了他的修为境界,就像是把成人的头脑装在婴儿身上,任是有千般谋划,万般主意,却也只能咿咿呀呀,空舞手脚,打不出半点儿力气。

余慈对十方慈光佛一向敬佩,这时候却好生烦躁。

若不迩者,不取正觉……

可你老人家也太小气,限定的水准也太低,想没想过,老子完蛋了,你的宏誓大愿也全都烟消云散!谁去追回你的六道轮回?谁去改造你的缘觉法界?

类似的念头此起彼落,堵得余慈胸口发闷,身体的状态越发糟糕,速度不知不觉就降了下来。

也在此时,他忽然发现,四面很是安静,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的交战漩涡,不知什么时候远离了。耳畔只剩下隆隆的水声,混杂着元气扭曲膨胀的爆鸣,过于单调刺耳的背景音,是心情烦躁的诱因之一。

由于三方虚空的复杂性,信息的感应和传递很成问题,而且有愈发严重的趋势。现在余慈已经感应不到那般激烈的战场所在,就是真实之域上也察觉不到,显然那边三人都有意控制,以形成有利于他们的战斗方式,同时也是刻意规避罗刹鬼王那边的战场。

余慈看得出来,眼下是诸阳和烛龙王做出调整,不再进逼余慈,反而要限住叶缤,把距离渐渐拉开。

或许,是看到了余慈糟糕的状态,指望前路上的莫测危险,把余慈解决掉?

余慈也渐渐醒觉,事先他也有了这方面的心理准备,还别说,真的就差一点……

心念微动,承启天中,云楼树上,一根约两尺长的树枝自根而断,下落到半途,已经被余慈摄走。此时的云楼树也算是“财大气粗”,根本不在意,依旧枝叶摇曳,奏响清音,节奏也没有任何变化。

这边余慈持了树枝在手,看上面分了四岔,每岔缀了四到七片叶子不等,拂动间,道韵依稀,心神为之一清。

他随即冷笑,如舞剑般,将这云楼树枝在前后左右挥了一圈,其上留存的真文道韵之力,就此生发开来,倏忽间,形成了严谨的局部法则结构,排开一切干扰,便如内外封闭的牢狱一般。

虽然在当前形势下,这样的手段注定不能长久,可已经够用了。

原本只有水波流动的荒芜区域内,暴起一声尖啸,一团依旧模糊的暗淡影子,被迫现形,本能就要逃跑,却在余慈布下的法则牢狱中撞的天昏地暗,其中更有真文道韵余音缭绕,直渗入它体内,瞬间就将其压缩成极微小的一点,从中还有丝缕烟气逸出来,依稀是七八个人面模样,诡异得很。

无相天魔!

余慈认出这种让人闻之色变的魔头。

就是在天魔族群中,无相天魔也是极其稀少的一类。已经被余慈彻底改造的照神铜鉴,其后半部分就是常驻一十八头无相天魔,演化自在天魔摄魂经的种种神异。

这头无相天魔,显然是上次魔劫时渗透进来,千年间不知毁了多少上清英灵。

刚才,余慈受了心魔所扰,外在诱因就是这厮。幸好及时反应过来,借云楼树上的真文道韵之力,将其瞬间禁锢,否则还不知怎么收场。

不过这个魔头的修为多少还是出乎了余慈的预料,以真文道韵的威能,竟然没有一下打灭,还能在禁锢中喘息,本质可是相当强韧,而且身处绝境,敛藏生机的本事也很高超,显然灵智不俗,落到余慈手里,只是他运气太差。

余慈抬头,稍稍打量四周环境,根据相关信息和道门典籍的形容,他大略判断出,这里应该是南方八天里的玄明恭庆天,已经比较靠近中央核心,也是魔劫肆虐毁伤最深的区域之一。

如今没有了叶缤帮忙去,他的身体状况又每况愈下,说不得要更谨慎一些。

正好这头无相天魔修为不俗,又很聪明的样子,问问口供也是好的。

当然,这种没挑战性的事情余慈已经不用亲力亲为了,扔进万魔池,自有赵相山下去炮制。反正在当前形势下,赵相山在承启天受玄门纯粹灵气大量冲刷,受以前“皮魔”的天性影响,怎么都不得劲儿,正好下去“避避暑”。

本体这边,余慈缓缓调整气机,速度再次放慢,尽可能维持一个平衡且平缓的状态,让太霄神庭的精纯元气滋润快到极限的身体。

如此,他的速度放慢,但本体这边状态有了些微好转,再行数里,忽见远方一处楼阁轰然倒塌,两个人影飞射出来,其中一个或许是在中间颇有收获,大笑出声。

笑音未绝,两边已经打了个照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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