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天道之影 进趋大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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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慈看那边倒塌的楼阁,之前气机内敛,如今舒放,显然是一处相对来说比较完整的禁制,产生了内外隔绝的效果,却被那两人破坏掉,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能在这不超过十里的范围内,正面相对。

唔,里面有人比较眼熟。记得是碧波水府一脉的真人修士,好像是叫阚兴离来着。

三宝船、碧霄清谈时都见过,从来都缺乏善意的样子。

这次也一样,阚兴离见了他,感觉中相当忌惮,身形往后一退,转眼看到身边的人,忙又定下身,顺势相询:

“左辅大人?”

左辅?

余慈见那人,面如满月,双眸如星,颔下黑须茂盛,可谓一表人才,颇有雍容之气,确实是赵相山情报上所述,碧波水府的左辅,吕膺。

碧波水府有府尊、左辅、右弼三个最上的职位,可谓是三巨头的形制,但余慈不记得,这位参加了湖祭,也就是说,太霄神庭已经进来新人了?

余慈掐指算一算,从湖祭生变,虚空潮汐时算起,也有了大半日的时间,如果消息能传出去,现在应该也到了各家宗门的案头上。当然,肯定还是来不及从宗门本部调派高手的。

但余慈也知道,不少宗门强者,对湖祭没兴趣,只在太霄神庭上用心,凑到一块儿,还是可能的,这位左辅大人,还可以说是早就在附近。

不过,幽灿不是拉开架势,要封锁湖上湖下吗?怎么看起来,根本就是外强中干,或者说,专门与他这边为难来着?

余慈心中大觉不妥。

这么一来,随着时间推移,进入此间的各路修士还会增长,太霄神庭的局面可能会变得更加复杂。

念头偏移,余慈也是注意到,真实之域中,羽清玄与罗刹鬼王等人的交战,节奏变得非常缓慢,罗刹鬼王神意冲击动辙千万重、咄咄逼人的气势不见了,倒是借着主动权在手,神出鬼没起来。

目前只留着十方魔灵顶在前面,她的踪迹则时隐时现,受其牵制,羽清玄和邵天尊原本固若金汤的防御,倒显得有些笨拙。

越是这样,羽清玄二人越不能轻易变化,否则被罗刹鬼王抓着破绽,施以雷霆一击,再想倒回去,就没么容易。

他们只能是将十方魔灵作为主要攻击目标,能击垮此人,就能打破局势。

只是,十方魔灵也在此展现出了地仙、佛陀那一级数的坚强实力,而且攻防兼备,既能配合罗刹鬼王,攻掠于九天之上;也能够在充当“障碍物”时,谨严封闭,全无破绽。

余慈见到这局面,心头不由凛然。

这样一来,等于是罗刹鬼王腾出了一只手,当真是做什么都成!

余慈仿佛已经看到了,罗刹鬼王神意遍扫太霄神庭,协助大黑天佛母菩萨侵占法则体系,击杀包括他在内,一切敌手的场面。

现在看来,叶缤让他离开竺落皇笳天,真是最正确不过的建议。

若还留在那里,根本就是给人当靶子用的。

而如今,余慈单人走到这里,扭曲的三方虚空法则体系,恰似森林中错杂的树藤叶冠及灌木之属,提供了最好的掩护。便是大黑天佛母菩萨,也搜检不到他的本体所在,反过来,余慈也是一样。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余慈不要在真实之域被锁定。

为此,他越发存了谨慎之念。

不过,眼下这局面,似乎注定了他与谨慎或低调无缘。

碧波水府的左辅吕膺,余慈从赵相山那里获取洗玉盟资讯的时候,听说过这个名号,知道此人是资深的大劫法宗师,据说已经站在天地法则体系顶端,只是尚未进窥真实之域,在修为境界上,是与楚原湘同级的人物,只是攻伐战力略逊而已。

另外还有他们的府尊,自号“碧水”,据赵相山的说法,是标准的枭雄心性,竟然敢在天地大劫到来之时,甘冒奇险,攀升境界,很可能已经更进一层,地仙有望。

下一步,就是往天阶宗门冲击,改变洗玉盟权力分配上“北高于南”的格局。

从这个角度看,碧波水府可以说是洗玉盟的“野心宗门”,绝对不甘寂寞。

余慈其实不太理解,在天地大变局之中,这份仍扣着洗玉盟这一隅之地的“野心”有什么价值,但他知道,和碧波水府,不好打交道,从左辅和阚兴离的视线中,就能感觉出来。

余慈现在的状态,确实是挺狼狈的,心神大半牵涉着太霄神庭核心,自己的身体控制就要往后排,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做到第一优先。

一身实力,能发挥出一成都不错。

最要命的是,这些问题,从外表就能看出来,凭借着早前的余威,唬住阚兴离没问题,但那位被赵相山评价为“道貌岸然”的左辅,却是眼尖心明,已经看出了他如今的状态。

明显迟疑了下,心里貌似也有了些想法。

余慈能够感应到,这一位放开神意,很是谨慎地在周围扫过,确认方圆百里之内,再无他人,脸上便露出笑来,先向余慈拱手问好:

“可是渊虚天君当面?在下碧波水府吕膺,早闻天君威名,今日得见,幸何如之。”

紧接着,他又做出关心之态:“观天君面色不是太好,听说是与西南妖人交战,莫不是受了伤?敝府有秘制伏波丹,虽不能生死人、肉白骨,但只要服下一颗,辅以调养,大半伤势,都可以痊愈,至不济也能缓解一二。”

说着便拿出一个玉瓶来。

这些言语动作,都是形式,其实左辅真正要做的,还是趁机驱动神意,意图勘透余慈现在真正的状态。

伏波丹?是那个服下去连大劫法宗师都要睡倒的丹药吗?

余慈听得笑起来。

这样的情形,以前也不是没有过,余慈当然可以虚与委蛇,借着左辅多疑惜身的心思,多争取一点儿时间,也就这么着了。

可刚刚被太霄神庭那个标准评判一回,他再怎么冤枉,事有定论、难再更改,心中不免对自己的位置和责任有了全新的认识。

是啊,老子现在竟然和葛祖同级了……

人心变化,总是微妙,这种算是正面的趋向,余慈也就没有斩灭,受此影响,愈发不愿在这些人面前失了气度和尊严,同样,也是上清的颜面。

毕竟,现在他背后已经没有了“后圣”,某种意义上,他就是上清宗,上清宗就是他,这种人心鬼蜮的东西,于个人可以虚与委蛇,那叫“机变”;然而于宗门却未免失了体统,可称“轻浮”。

余慈也不愿做“莽汉”,但在上清故地、太霄神庭,有些话不得不说,有些事不得不做!

故而余慈微笑:“自家地方,自有法子。倒是两位,还是退出的好……对了,凡我上清之物,还请一并奉还。”

此言一出,左辅心思深沉,倒是面色不变,只手捋黑须,似在沉吟,阚兴离却是从左辅的态度上,察觉出端倪,一时心中跃跃欲动。

他是由始至终看余慈不顺眼的,在碧霄清谈之上,因为余慈,他完全成了丑角,为人所笑,心中暗恨不已,如今千载良机,岂能错过?

看了左辅一眼,见他没有任何表示,阚兴离就跳了出来,冷讥道:

“这话让后圣来说还差不多……渊虚天君不妨请他老人家出来理论一番?”

说是这么说,真到吐出那两个字的时候,他气息还是偏弱,毕竟也是白莲的一面之词,真不好下定论,所以他后面狗尾续貂,换了个称呼,首鼠两端的模样,看了让人发嚎。

余慈淡淡一眼瞥过去,随即收回。

对这种人,真没必要浪费时间和精力。

阚兴离见余慈这等反应,只当无言以对,心中陡然狂喜,情绪上来,就是放声大笑:“原来如此,那劳什子后圣当真是个样子货,你渊虚天君倒练得一手欺天瞒地的好功夫!”

他笑得开心,可问题在于,笑就笑罢,笑到后来,怎么突然就止不住了?

“哈、哈……不好……哈!”

阚兴离怎么也是长生真人,知道不妙,全身发力,面目扭曲,想扳回局面,可他形神关系莫名就是错乱颠倒,越想往东,就越往西,心念不动还好,一旦动作,全身气机便是大乱,竟是走火入魔之兆。

“左辅大人救、救……”

说话半截,连嗓子都造了反,言辞不清,含糊难懂。

左辅粗眉皱起,这可真不是玄门正宗的路数,他心头微动,目视余慈:

“莫不是天君学当年的紫微帝御,也入了魔?这可是万劫不复的愚行,身为盟中同道,真要帮一把手……回头是岸哪!”

说话间,他慢条斯理地捋起袖子,眼睛分看两边,须臾不离余慈面上表情,也持续观察阚兴离的状态。

余慈笑容不改:“当年魔劫到此,肆虐千载,未曾稍息。你身边这蠢材,身为长生真人,种种欲念,却如春来蔓草,处处滋生……心境修持,都甩到狗身上去了,也算是报应不爽。”

面对余慈的笑脸,左辅却很难再维持住笑容,只冷冷盯过去。他当然知道,阚兴离此人,根骨、悟性什么都好,就是心性不佳,虽机缘巧合,得入长生,却连“小三灾”都没过去,在府中长生真人里面,排名最末。

话又说回来,再怎么不成器,也是长生中人,也是碧波水府的高层之一。

渊虚天君就这么“一眼”给灭了?

他心中又是恼怒,又是警惕,既恼怒余慈完全不把他吕膺放在眼里,又警惕这位渊虚天君的莫测神通,对一位长生真人,一念动处,便是黜落,也来得太容易,哪有外表所见的虚弱模样?

事到如今,以二人的地位,不可能再嘻嘻哈哈,一笑揭过,大战难免。

按照碧波水府的发展趋势,早晚要与洗玉盟传统的当权者有一番“刀光剑影”,尤其是势头大挫的四明宗一脉,意图重新崛起的上清宗,自然也是他们打击的目标。

不过,在这太霄神庭之内,左辅其实不愿余慈彻底撕破脸,他还没有万全的把握。

但如果非要动手,眼下已经是难再寻觅的良机。

渊虚天君虚弱的表征,说是伪装,也太没有意义,很可能是强敌围堵造成。

而这边法则体系扭曲造成的信息遮蔽,更是最好的掩护,若能神不知鬼不觉将渊虚天君拿下,甚至可以通过他进趋太霄神庭核心区域……

掌控太霄神庭!

就是府尊成就地仙之后,也没有这番奢望吧!

念动处,左辅的神通法力已经是压抑不住,未正式出手,其真形法体已与水汽同化,他在沧江之畔修行,最亲水脉,更化入沧江水脉精气,一旦激发,其威如蛟如龙。

左辅虽未进窥真实之域,但在天地法则体系中,尤擅动静、阴阳之法,杀意一起,自身气机脉动便主动勾上余慈这边,急剧震动,要打乱余慈的节奏,并带入到自家节奏中来。

这一手并不稀奇,当初余慈初出关时,对付神憎,就是用的这种法子,整得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左辅钻研此道数劫之久,无论是技巧还是纯度,都是此界顶尖,甚至由此形成了他独有的“水龙吟”界域,换了别人,现在可能心跳、血液流速乃至于心意念头都由不得自己,被左辅控制拿捏。

可是对余慈来讲,他现在的身体状态,完全是受心内虚空的反馈,被太霄神庭核心区域的“分量”给镇压住,要想挑动他的气血脉动,请先把太霄神庭挑起来吧……

余慈也是没想到,会是这种局面,看左辅眉头皱紧,铺开的界域因为先期的意外,扭曲难看,也是失笑。

左辅也是大劫法宗师,战斗经验十分丰富,见几乎无往而不利的“水龙吟”界域,一招失势,立刻就生出判断:

余慈现在的身体状况,气机血脉,看似虚弱柔细,却显出堪与地仙大能相比拟的稳定性,不是身躯粹炼到了极致,就是受了什么法宝的保护、镇压。

就现在的情况看,还是后者的可能性最高,这样,针对形骸肉身的攻击,应该是最有效的。

他反应极快,身形与水同化,彻底消失无踪,原先所立之地,却有凶横龙吟,震荡水波。

左辅这是以秘法,使沧江水脉精气化形,翻腾云变,渐显峥嵘。

龙形在水波中穿行,正是见首不见尾,依稀见得鳞角指爪俱全,咆哮间有巨浪溃堤之势,张牙舞爪,扑击而上。

刹那间,水波进退,如有灵性,均随龙形,凝化种种精妙符形,又成一域,压制下来。

好家伙。竟然是双界域!

余慈对这位“道貌岸然”的左辅大人,还真有几分佩服。这位除了本身修炼的“水龙吟”界域,一旦使沧江水脉精气化形,就又铺开了一种掌控水脉界域轮廓,两种界域又是相辅相成,威力何止倍增?

只凭这一手,左辅的实力,就能在大劫法宗师前列,为自己争一个位置。

如果让余慈在正常状态下,与他正面对抗,不计算个人之外的因素,胜算其实也不大,至于现在……

余慈手在袖中,捏着云楼树的树枝,此时,大黑天佛母菩萨的攻势正好是进入两个波峰间的缓冲阶段,他得以比较全面地看待左辅这边,视角自然分化:

一个是本体面对的情形;

一个是与太霄神庭同化的心内虚空,所感应到的该片区域的法则体系变化。

二者是有分别,可外力相加之时,依旧是一体,视角共同作用,感觉非常奇妙。

更重要的是,对他出手,等于是对太霄神庭出手,不知左辅有没有想过这个后果?

就是面对诸阳和烛龙王的合击,叶缤站出来之前,余慈也有反制之心,便是依仗于此。如今他感触渐深,有了经验,调整了手段,恰逢左辅凑上来……

云楼树树枝之上,一片叶子掉落。

左辅早进了“入微”之境,自然也看到了余慈袖中滑落的一点绿意,但他认不出来那是什么东西,却不敢大意,一时捻须沉吟。

暂时他还不怎么担心,以他的谨慎态度,“水龙吟”一发,已经是移形换位,在准备第二波攻势的时候,万一遇到意外,也随时可以远遁百里开外。

对战斗节奏的把握,他还是相当有自信的。

然而便在此刻,他忽然发觉,周围环境似乎有些不对!

飞速移位的身形,陡然间像是撞进了粘胶里,而且,是重愈千钧的那种。

现在移动一尺所需的力气,猛地提升了千倍还多。

界域?

不对……见鬼了,玄冥真水!

一半是因为惊骇,一半是因为重压,左辅的眼珠子都要突出来。

不过就是半息时间,以余慈为中心,更确切地讲,是以他袖中飘落的那枚绿叶为中心,这一片水域的质性,层层转化,每一个水滴,都重逾千钧,且沉重深寒,合起来就是亿万钧之力,无穷无尽,无有极限。

如此威煞,简直就是天劫降下。

左辅精于水属神通,如何不认得,这分明就是水域天劫里面,最典型的“玄冥真水劫”。

百滴、千滴玄冥真水固然是宝贝,可当百里、千里内的水域,尽化于此,又自有攻伐法度,就是地仙大能也只能是先保命为先!

而且,这还不止。

便在沧江水脉精气所化龙形之前,同样有水波辗转化形,眨眼间轮廓依稀,分明就是两座巍然神像,化于真水之中。其巨眼睁开,两人四眸,内蕴雷霆,仿佛千百道电光同时闪耀。

这算什么!

神像一步踏出,那阚兴离,本已经在玄冥真水中扭曲得不成样子,如今更是粉身碎骨,激流一冲,已然不留半分痕迹。然后,左辅看到,余慈负手,缓缓转身,准确捕捉到他的位置,微微一笑:

“吾辈上清中人,正该斩奸除恶,降魔卫道!”

两尊神像微微躬身,隆然应声:“遵法谕!”

这一问一答,使左辅直接捻断了颔下胡须:

上清神明?而且,竟似是传说中的“掌刑神将”!

劫者,天刑也。

上清体系,自成一域,独立于世,自然也有天刑、地德等分际。

尤其是在太霄神庭中,有一脉“掌刑神将”,为四位帝御亲驭,乃是上清体系刑法雷池之化身,不论对外征战、对内处断,都是威煞天成,象征着上清体系的最高意志和法度,与巫门刑器并称于世。

这一脉“神将”,正是以“天劫”为运化之枢机,多半是雷霆之质,但其他性质的也有,眼下这玄冥真水所化的,便是其中之一。

左辅当然也是见过掌刑神将的,想一想记忆中直可比拟天劫的冲击力,他不由觉得头皮发麻。

可他还是困惑。

渊虚天君虽早早就登入紫微帝御之位,是公认的执掌太霄神庭的不二人选,然而以如今法则扭曲的程度,怎么可能唤出这等战力?罗刹鬼王、西南的那位大黑天佛母菩萨,怎么可能容忍?

他也想到了那枚飘落的绿叶,可这时候已经没时间确认,他要尽快退出这玄冥真水的范围,否则……

警兆再起,左辅心叫不好,也不顾得沧江水脉精气的运行法度,直接抽取精气,再化龙形,结成双重界域,刚刚做完这件事,恐怖的打击便已降临。

刚刚还在数里开外的一位掌刑神将,仿佛是瞬移到眼前,巨逾丈六的庞大身躯,就那么立在身前,一掌抓下。

这一抓,带动的是百里范围内的玄冥真水,也是将亿万钧的恐怖力量,汇聚一处,单纯从冲击力角度看,已经远远超出了寻常“玄冥真水劫”的瞬时冲击。便是传说中的太古天龙,也不外如是!

左辅无论如何都不敢硬挡,可在这玄冥真水范围内,又无论如何都脱不得身。他只能是厉啸出声,双重界域彼此交错转换,刹那间翻转百余次,强行扭曲玄冥真水所影响的法则体系,最大限度消减冲击力。

一声闷爆,双重界域就此破碎,左辅则是借机化为一道水烟,旁逸侧出,往空而遁。

遁出不及十里,耳畔又听一声沉喝:

“敕!”

左辅莫名心头激颤,急抬头,只见正前方,玄冥真水凝波铸形,化出一根足有三人合抱粗的长柱,轰然镇落水底。

以其为中心,又显现出斑驳高台,其上有一截断石轮廓,阴影围绕,血怨之气直冲霄汉,隐约化为八条龙影,爪折角断,鳞片崩飞,挣扎扭动,形态凄厉至极。

左辅大叫一声:“斩龙台!”

二话不说,当即掉头,就是那一句话的功夫,他体内炼化的沧江水脉精气,便是动荡不安,几有散溢之厄。

锁龙柱、断龙石……斩龙台!

这三样奇物,据说是从太古时代传下来,三物合一,乃是巫神九变,开天辟地之初,镇压太古天龙一族的至宝,本就是杀伐刑器,后因杀戮太过,沾染了天龙血咒,便是巫神也不能掌控,便弃之域外绝地。

后来不知怎的,被上清宗陆续收集到手,以玄门神通加持,安置在太霄神庭神明体系中枢的“封神台”上,两台相合,为镇压之用。

此宝在真界杀伐之器中,历来都是名列前茅,又兼通巫门刑器与玄门体系神妙,二者相合,传说中就是地仙大能,也要引颈受戮。

当然,怎么把地仙逼到其威能最盛的“封神台”上,就是个无法解释的命题了。

不管怎么说,对在封神台受召,成为上清神明的那些存在来讲,一边是上清恩泽,一边是天刑威严,感觉自应不同。

左辅也知道,这斩龙台绝不可能轻易出现在此地,大约是上清体系投射过来的虚影,可就是“虚影”,只要有刑器本体百分之一的威煞,他体内沧江水脉精气,便是遭遇天敌。

大江水脉,向来以“龙气”为喻,性质上亦有相近相通之处,遇到这玩意儿,必遭克制。这要真被斩破了沧江水脉精气,就等于是伐去了他一半的道基,是他绝不能接受的。

相比之下,他宁愿与“掌刑神将”近身肉搏!

当然,他更明白,这投影当是与“掌刑神将”脱不了干系。掌刑神将中有一部,便是长年在封神台上值守,偶尔也充当刽子手的角色,将犯了天条的上清神明诛杀。

说不定这回渊虚天君唤出来的就是……

他这一滞、一回,就再也脱不开后方“掌刑神将”的追索,弥天盖地的巨掌再度拍下,勉力招架两记,便是口喷鲜血。

这一巴掌,是彻底把他打清醒了。

他怎么就想着,在此上清故地,与渊虚天君放对来着?可怜他一半的本事都没使出来……

此时再去追究人心变化,未免太过无稽,却是将他最后一点儿战意都给抹杀,他又借血遁之术,强行变了方向,绕过“掌刑神将”和斩龙台的夹击,再次意图遁离。

偏在这时候,另一个掌刑神将,就是一直在余慈身边护持,以“敕令”投影出斩龙台的那个,已经无声无息赶上来,同样也是一掌抓下,可是其上血光层叠,分明是借用了斩龙台的力量。

左辅的血遁之术已发,速度到了极致,方向再难变更,而掌刑神将的时机位置又卡得太准,实在是避不过,终于是被血光擦到。

当下就是一声惨哼,数劫来辛辛苦苦淬炼的沧江水脉精气,被一下子扫去了两成还多,体内道基平衡瞬间打破。一时气脉倒转不说,那玄冥真水劫都是和真的一样,跃跃欲动,要寻隙杀入。

若在此时此地再招惹天劫,他今番死矣!

现在左辅能做的,也只是勉强脱出掌刑神将擒拿的范围,再为自己争取一点儿时间。

还别说,就在他临近绝望之际,感应范围里还真的出现了一个全新的反应,等到他辨认出来,更是燃起了希望。

“煌巫,拐了夏夫人的余慈在此!”

话里已经有些胡言乱语的成份,但左辅如今也顾不得了,说也奇怪,话音出口的刹那,周围玄冥真水的压力,分明是减少了许多,掌刑神将的擒拿也好,斩龙台的杀伐之力也罢,都是骤降。

他自然是大喜,也顾不得思考缘由,速度激增,便往来人身畔投去,匆忙间还能恢复一些平日“道貌岸然”的气度,为自己前面口不择言的话语做修饰:

“渊虚天君入魔,刚刚分明使了魔门手段,夏夫人或是中了招,要尽快处置了……”

话音戛然而止。

便在此刻,余慈那一片绿叶撑起的“玄冥真水劫”范围,其实也就是上清体系的覆盖范围,被某种“外力”急剧压缩,到了一定程度,再剧烈反弹,双方绞杀在一起,此处的法则体系,瞬间给扭曲成了不可名状的模样。

这是一次没有任何“第三方”缓冲的冲撞,其实就相当于北荒那边,无天焦狱一头撞在真界之上,打破虚空壁垒的状态。

而处在两个法则体系碰撞中心点上的左辅,身体刹那扭曲变形——换了他全盛状态时,双重界域开辟,也许还能够隔绝出一片安全区域。可是如今道基失衡,五痨七伤,又怎么能架得起来?

左辅感觉自己是被投进了一座巨大的磨盘里面,完全相反的两股力量拧毛巾似的那么一绞,带来的,就是全然的黑暗与寂灭!

是幽煌啊……

余慈面色严峻,相隔十几里,他和幽煌之间,爆起一团血雾,那就是左辅。

大劫法宗师的血肉,差不多也是到了人身淬炼的极致,几有“滴血化生”之能,照理说,绝不可能死得这么干脆。可是,在两种法则体系对撞的区域里,什么“滴血化生”、“灵昧不灭”,都没有任何法则凭依可言,不死何待?

由此,余慈也是终于切身体会到,如果“三界天通”,法则体系激变,对平日里那些高高在上的强者而言,会是怎样的一番后果。

余慈很快就从无谓的感慨中脱离,隔着十几里路,遥遥喊话:

“煌巫,你也进来了?和你家兄长联系上没有?”

远方的幽煌回之以沉默。

“如果没有,建议找一下,否则你都不知道要怎么做法。”

对面依旧沉默,不过,余慈利眼看到,幽煌眼中,莫名就有水光滑落。

流泪?不,只是渗出水来!

此时的幽煌,根本就是水世界法则体系的某个载体,其为“人”的那些因素,恐怕已经没了“意义”。

细究原因,幽煌本来的修为不说,出身巫门,本就与巫神灵水高度契合,稍加“改造”,就是个很好的承载工具,也是某些人意志降临的支点。

已经被大黑天佛母菩萨控制了吗?

如果幽灿知道,他的行动,把自家的兄弟坑了进去,不知会作何感想?

幽煌只是站在那里,隔了十几里路,余慈的压力就远胜过面对左辅之时,心内虚空之中,也似起了一波逆流,搅乱了原本稳固的结构。云楼树叶引出来的“玄冥真水劫”,所化神明亦是黯淡,斩龙台的虚影也无法保持,就此崩解。

余慈宁愿再对上十个左辅,也不愿应付这个家伙。

大黑天佛母菩萨换法子了,而且,也有了别的目的。

刚刚他还奇怪,大黑天佛母菩萨的“缓冲时间”未免太长了,给了他从容布置的机会,现在看来,余慈在三方虚空中熟稔的技巧,应该是让对方有所察觉,那边已经换了思路,不想在“三方虚空”的复杂环境中纠缠,而是清开一片区域,直接进行两个体系的碰撞。

如此,缓冲的余地几等于无,余慈这边的压力,也定然是急剧飙升。

不过,余慈更担心的,还是另一件事。

大黑天佛母菩萨都能精准定位,将幽煌投放至此,罗刹鬼王还远吗?

若被两个大能先后锁定,他的乐子就大了。

唔……罗刹鬼王是不是迟钝了点儿?

余慈此时,又捏了一片云楼树叶在手,预做准备。

可是,罗刹鬼王竟然是迟迟不至,倒是已经被水世界法则体系,冲刷掉了灵智的幽煌,纵声咆哮,身边混杂在湖水中的巫神灵水,竟从死寂状态中,化现生机,纵然只是一丝,给余慈的感觉也是全然不同。

不得不说,大黑天佛母菩萨走在一条正确的道路上!

那边一旦不搞什么“三方虚空”,而是充分发挥“水世界”法则体系在当前环境下的绝对优势地位,以强横的大势碾压下来,彻底击溃太霄神庭的体系并非不可能。

这样,太霄神庭或许会成为一座废墟,可是在罗刹鬼王和大黑天佛母菩萨的计划中,真的有太霄神庭、上清体系存在的必要吗?

面对这样的对手,余慈只觉得压力大增。

现在想想,刚刚诸阳和烛龙王的强势进逼,除了斩杀余慈之外,或许部分就是为了“激发”他尽快回归太霄神庭核心的想法,以便“瓮中捉鳖”。

这是一个“双头蛇”式的计划,也将大黑天佛母菩萨目前优势的力量,发挥得淋漓尽致。

如果不是余慈本体,一直在外围游动,羽清玄在真实之域、叶缤在太霄神庭内部开辟了两个战场,将局势搅得极乱,形成了一个僵持性的平衡,也许大黑天佛母菩萨的计划,已经成功了。

至于现在罗刹鬼王腾出来的“另一只手”,很可能就是打破目前脆弱平衡的力量。

余慈对形势的把握真正明朗起来,云楼树叶无意识地在指间转动。

罗刹鬼王的“另一只手”一直不知在何处,但他的牌面,也有几张没有翻出来。其实他的想法,与那边也有儿相似,都是迅速地主动打破平衡,抢占先机。

就在洞悉局势变化之前,他已经想过,可以让已经切入真实之域,在“外围”伺机而动的幻荣夫人,还有随时可以加入的玄黄,一同发力,迅速将十方魔灵击溃,解放出羽清玄和邵天尊。

但这一条,却架不住罗刹鬼王随时可以全力回援,以其还远远没有见底的雄浑实力,把余慈这几位主要战力全部牵制住,也不是不可能。

同样的思路,也可以先去叶滨那里,但也会出现同样的问题。

罗刹鬼王就是有这份实力,不服不行!

或者,余慈也在大黑天佛母菩萨这边发力。

目前幻荣夫人除了在“外围”找机会,也是分神切入了太霄神庭,全力整合这片区域内的天魔族群。

不指望能降伏,只要得到确切消息,锁定大黑天佛母菩萨的准确位置,不管大黑天佛母菩萨现在如何强势,在夺胎转世进程中,受限是必然的,若真能釜底抽薪,一举建功,无疑就是绝大的胜利。

余慈目前是趋向于后者。

只是幻荣夫人的进展,算不上迅速,明知大黑天佛母菩萨寄胎目标的妙相,有很大可能在龙变梵度天,可那边做得防护手段太好,幻荣夫人魔门法度,也与之格格不入,难以渗透进去。

余慈甚至想过,他和幻荣夫人,再加玄黄、小五合力攻进去,但复杂的法则体系环境,过于遥远的路途,使得这个思路显得耗时耗力,还未必能取得效果。

打破平衡,势必要承担风险。

特别是对方有着罗刹鬼王这等十二劫神主坐镇,随时都有翻覆局面的可能,余慈如今也是“拖家带口”的人,这样,风险可不只是落在他头上,己方任何一人的折损,都是他不能承受的,不免有几分犹豫。

如今大黑天佛母菩萨思路的转变,倒是让他有了些别的思路……

蓦地,余慈心中骤起警兆,再看幽煌,体系的推进虽然难以阻止,可是速度也不快,不像是危机感的源头。就这么一个错误判断,他已暗叫不好,脑后微痛,已溅了一层血雾出来。

也就是他以云楼树叶临时形成了“玄冥真水劫”的特殊区域,消化了大半冲击,否则这一剑已经穿透了他的颅骨。

这感觉他已经熟悉了……天遁杀剑突袭!

怎么回事?

余慈第一时间想的不是别的,而是叶缤的情况,若叶缤安好,焉能让诸阳得手?

也在此时,诸阳极度低哑的嗓音,流入耳中:

“你一剑、她十剑!哈,咳……”

笑声后就是惨烈的咳嗽,但声音还是断断续续地传过来:“我们继续……”

已经破了嗓的声音里,尽是满满的恶意。

刚刚叶缤已经一剑将诸阳的“天遁杀法”破掉,他此时强使出来,代价肯定极大,可眼下这反应虽是惨烈,却是大有仗恃——这一剑来得突兀,也是隐约将远方的信息传过来了一些。

余慈虽然仅有模糊感应,但还是勉强发觉了叶缤所在,然而那横空剑意之侧,强绝的敌意,已绝不只是诸阳和烛龙王两个,而是不知何时,又加了一股!

那一股敌意,虚缈不测,又强横至极,便是惊鸿一瞥,也是矫然出乎众强者之上,无论是诸阳,还是烛龙王,包括叶缤,都有所不及。

余慈心头剧震:罗刹鬼王!

“另一只手”的方向,已经确定了,而且实实在在地抢到了余慈前头。

余慈忌惮的事情,她罗刹鬼王可是半点儿都不在乎。

可恶!

余慈不想,就这么一念之差,就把先手拱手让出。

这种事情,确实是此消彼长,脆弱的平衡,你不去打破,自然有人去打破!

只想想叶缤现在面对的三个对手,余慈距离虽远,也是头皮发麻,更是不免为其担忧。此时已经没有别的办法,意念急转到幻荣夫人那边,让她按照之前模糊的感应,搜检确切所在,全力接应。

同时,他也不能忽略了,天遁杀法能抓到他的位置,罗刹鬼王就能尾随而来……等等,为什么罗刹鬼王也做不到的,诸阳能做到?

余慈能感觉到,虽然也被幽煌“跟住”,那是他在这处区域临时建立了体系,被大黑天佛母菩萨所察觉,可天遁杀法的感应渠道,明显有差异,貌似和大黑天佛母菩萨走的不是一条道儿。

他回手摸了一下脑后的伤口,微涩的血迹沾了满手,但也别无所察。

毕竟,从一道伤口上,很难真切感受到天遁杀剑的厉害。

没有让他继续想下去,此时,来自于幽煌的压力真正到来。

这次幽煌莫名追击而至,应该是大黑天佛母菩萨对“两界对冲”的一次预演,但如果现在就能将余慈本体打灭,又何乐而不为?

刚刚那次对冲,直接碾碎了左辅,同时,不管是余慈,还是幽煌,都不怎么好受。余慈这边,还是用云楼树叶中转了一下,此时这片由真文道韵加持的宝叶,都出现了丝丝裂纹,马上就要到极限。

至于幽煌,完全是以身体作为水世界法则体系的载体,其实他本身就是起着云楼树叶的作用,体系冲撞带来的震荡,完全都由他的肉身消受,此时形貌更是凄厉至极。

不过,他的血脉终究与巫神灵水非常契合,一边受创,一边又被巫神灵水渗透、改造,虽然已经不能称之为人,可在另一个层面上,却是愈发地“坚固”。

这一点,马上就要崩溃的云楼树叶,完全没有任何可比性!

幽煌再次咆哮,没有任何技巧,一步踏出,水世界的法则体系,像是移动的堡垒,轰然撞上来。

第一片云楼树叶无声粉碎,两个之前还是神威凛凛的掌刑神将,还有这亿万钧的玄冥真水,都化为喧腾奔流的元气,轰然四散,又被水世界法则体系卷入、吞噬。

至于余慈,就在碰撞的刹那,放弃了与第一片云楼树叶的联系,转而将手指间的第二片树叶激发,可不再是什么玄冥真水劫,仅仅是一个小范围的加持,带着他,以超出极限的速度,劲射而出,瞬间脱离。

这种必败的对撞,傻子才会坚持下去。

可就在他遁离的瞬间,杀气又现,这次是胸口!

诸阳的天遁杀剑,在捕捉时机上,绝对是当世第一等的,就卡在余慈脱离了体系防护的刹那,如果不是事先叶缤已经将其“天遁杀法”破掉,这一剑,余慈事先恐怕不会有任何感应,便可能受了致命一击。

诸阳应该也是明白这一点,完全不指望能够将余慈迅速击杀,几乎在发剑的同时,又送来低哑的笑声:

“第二剑……第二十剑!”

这是完完全全,彻彻底的攻心之法,不但让余慈明白叶缤现在的处境,反过来,也是在嘲笑叶缤,嘲笑她所谓的“断后”的承诺。

剑气直贯心口,余慈正准备抵挡,心内虚空中,突然有剑意透出,先一步将其抵消,随即,虚影化现,影鬼跨空而来,讶然道:

“你搞什么鬼!几天不见,乱成这样!”

他的身影有些模糊不实,实在是隔了亿万里,又受到这边三方虚空的影响,很难全力施为。

不过,对影鬼来说,最大的问题还是心内虚空,他要通过里面周转,可是“消化不良”的心内虚空,又受到大黑天佛母菩萨攻伐影响,里面乱成一团,影鬼大咧咧过来,差点儿就被阴了。

等他看清楚眼前形势,更是惊愕:“还能这样?”

见余慈身边突兀现出一人,远方的幽煌也愣了愣,似乎有些清醒:

“曲无劫?”

影鬼一激,目光投去,两边视线交击,幽煌不知怎么回事,神智真的有点儿恢复的样子。

余慈则想到,虽然不是同时代的人,但想来幽煌那边,对曲无劫这等人物的留影还是见过的。而影鬼这家伙,和曲无劫……很像吗?

他也算是见过曲无劫的形貌的,但也许是当日曲无劫留影的风标气度太过特殊,留给他的印象也是独一无二,和影鬼这个没脸没皮的家伙,真是没有半点儿相似之处,平时也不会往这边去想。

但就外貌而言……作为曲无劫的影子,怎么也要有些相似吧。

余慈便看到,只是一转眼的功夫,幽煌那边,眼睛已变得血红,纵然是被巫神灵水渗透个遍,可这一刻,巫神灵水本身,也似要燃烧起来,然后就是惊天动地的咆哮:

“曲无劫!”

整个水域都在晃动,因为这是水世界法则体系的整体震荡。

余慈心中不免生出疑问:这咆哮的,是幽煌,还是巫神?

而不管是哪位,明显是被刺激了……

余慈盯着影鬼:“承认好了,你纯粹是过来添乱的吧!”

影鬼刚刚也有些恍惚,闻言却是醒觉过来,继而大怒:“要不是小五嗷嗷叫着什么‘太霄神庭’、‘大事不好’,你以为我会来!你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太霄神庭这样的秘地都能闹出这等乱子,究竟是搞什么?”

余慈也明白,影鬼这厮的自主性太高,这一段时间都不知在搞什么名堂,没有和余慈及时连线,现在匆匆赶过来,当真是两眼一抹黑,完全弄不清局势走向。

可这又怪谁呢?

反正余慈肯定是没时间给他解释,因为天遁杀剑又来!

影鬼虽是使不得全力,但消解诸阳同样“虚弱”的剑气,还是没有问题的。

可就在他出手之前,余慈短促喝道:

“别管!”

“呃?”

一语未绝,余慈又中一剑。血花溅起,这次是在肩头,只差一点儿就要切过颈动脉。

诸阳发声,比之前还要沙哑难听,却是愈发狂放:

“痛快痛快,三、三十!”

影鬼暴怒:“竖子!”

诸阳敢在他面前如此,等于是打他的脸。

然而余慈连眼也不眨,微笑道:“这绣花似的力道,再来几剑也无妨。若那边也如此的话,叶岛主想来无恙。”

不知道这句话,诸阳听到没有,反正接下来,又是沉默。

影鬼哑然,随即“呸”了一声,不再说什么。

余慈心里,又岂是这般简单。

算来前后共中三剑,那边叶缤等于是中了三十剑,几近凌迟,而且来得一剑比一剑快,叶缤那边的被动形势,可想而知。可他在派出幻荣夫人之后,短时间内也再没有别的办法,唯有定心,去除杂念,专注于眼前之事。

天遁杀法博大精深,不可能一时三刻看透,余慈也没有想着这样。

他只是想看一看,诸阳是如何利用天道流转掩护,顺逆遂心!也能参照它,修正一下自己的思路。

这是目前为止,他和大黑天佛母菩萨、乃至于罗刹鬼王都没有做到的。

天道不是天遁宗的天道,却能如此,太霄神庭本就是他的地盘,为什么不行?

余慈不认为他做得有什么差距,在法则体系的建构、维持上,就是大黑天佛母菩萨,也不可能比他做得更好了,差的只是境界而已。

不过,就目前来看,余慈这一剑还是白挨了。

余慈也不失望,招呼一声影鬼,两人继续飞遁。

身后,幽煌在一声咆哮之后,水世界法则体系明显躁动了太多,本体这边,方圆数百里,其余的法则体系根本就是溃不成军,余慈和影鬼必须要一路狂奔,才能避免被水世界法则体系吞没。

一旦被“吞掉”,之前余慈怎么打压左辅的,幽煌就能换个花样再来一遍……

唔,以其目前的状况,太过技巧性的东西,似乎也玩不来。

此时,余慈还注意到一个变化:

在幽煌这边气势煊天,几有横扫六合之势的时候,他心内虚空传来的反馈却显示,大黑天佛母菩萨对于太霄神庭核心区的冲击力,不断降低。

这种趋势,其实在大黑天佛母菩萨转变了思路之后,就已经存在,毕竟那边要的是彻底排除“占领区”的其他法则体系残留,实现一家独大的局面。可是,必要的牵制还是要有的,像现在这样几乎是直线下滑的态势,未免太不正常。

是夺胎转生到了关键时候?还是说……

余慈回头,看到幽煌血红的眼睛,刚刚的疑问又翻上来:

这模样,总不会真是巫神受刺激了吧?

自剑巫大战以来,巫神身化灵水,沉眠在水世界中,状态从没有任何改变。

之前余慈感应巫神灵水,确实是死气沉沉,这一条,不管大黑天佛母菩萨如何努力,都不会有什么改变——当然,大黑天佛母菩萨也未必想改变,万一真把他老人家都弄醒,后面还玩不玩了?

可就眼下的情形来看……这算好事儿吗?

余慈瞥了影鬼一眼,这位突出跳出来,还真是奇妙的变数,如果能给大黑天佛母菩萨增添麻烦,他自然是乐见其成。

唔……添麻烦?

余慈刚刚因为连续变故而断掉的思路,突然就接续起来。

偏在此时,诸阳那让人切齿的沙哑声音再来:

“四、五;四十、五十!一并奉送……唔。”

话尾带起的,却是一声闷哼,余慈蓦然大笑:

“叶岛主,干得好!”

便在笑声中,剑气接连贯体而入,其实余慈可以将其挡在体表,但心念一动,任其在体内爆开,杀意流转,顺势撕开虚实屏障,使其渗入到心内虚空里去。

不提这个举动有多么危险,余慈却是发现,就是在心内虚空,杀意依旧拥有着批亢捣虚,直指要害的能力。

在余慈绝对的地盘上,如此表现,就算是“绣花”似的力量,也是不可思议。

不过,这两剑没有白挨,余慈终于明白了。

天道照影……

羽清玄所言“天道照影”的比喻,实在恰如其分。

诸阳的“天遁杀法”,爆发出的力量其实不大,相对于境界修为,相对微弱,但其神出鬼没之处,却仿佛是藏于天地法则体系之中,自然流转,突然杀出,等人惊觉时,已在要害。

若非叶缤早前一剑破了他的根本,使“天遁杀法”出现波动,余慈现在未必还能站在这里。

之所以能出现这种效果,余慈认为,其实在这瞬间,诸阳是做了一次虚空切出、切入的操作。

余慈听说,血狱鬼府、九幽冥狱这样的纯粹以“阴气”、“邪气”化生的世界,其实是真界这等虚空世界的“投影”。

在茫茫宇宙中,不知有多少像真界这样的虚空世界,而自然形成的“星体”,更是无穷无尽。这些星、界本身不发光,不可能像那些远比它们巨大的发光星辰那般,将光芒投射到几无边界的远方。

然而,存在便有痕迹,特别是真界这样,烙刻着巫神独特印记的虚空世界,纯以其“法则特殊性”而言,甚至可说是独一无二的,在内外法则交互运转的过程里,势必会将某些印记留刻在宇宙深处,只是不为人们肉眼所见罢了,甚至都不在一个层面上。

就像人和人影相接,看着联系紧密,其实是在两个层面,一般人永远不可能感受到“影子世界”的具体运转。

而宇宙又是无边广大,什么样的“巧合”都可能出现,也许某一刻,这样的“投影”,会因缘巧合汇聚在一起,满足了某些条件,聚集元气,血狱鬼府、九幽冥狱便应之而生,因其所本,往往会存有真界这些虚空世界的种种元素片断,却又似是而非。

这些世界,受太虚法则影响,很容易与它们的“源头”重新连在一起,成为虚空世界的“暗面”。

各个教派中所言的“天庭”、“地狱”,大约就是这么个来由。

天遁杀剑就是利用这一情形,而且,其所利用的是纯粹的“投影”,而并非像“血狱鬼府”那般聚合成形的“实物”。

其大概的路径就是,剑意从真界转入到真界此刻的“投影”中,再从“投影”中锁定目标,切回来,一击致命!

真界天道法则时刻流转,投影也时刻变化,其剑意自然也是流转不定,不可捉摸。

这种剑技,当真是神乎其神。

余慈也有自知之明,他肯定是学不会的。但是,诸阳的剑技,却让他理清了思路。

为什么诸阳能在罗刹鬼王和大黑天佛母菩萨之前,首先找到他的位置?

就是因为,不管是什么样的法则体系,对其而言,没有任何差别——反正都是“影子”罢了。

其实,这就是从不同的体系中,找出了相同的本质。

应对三方虚空,正该由此而生。

这个感觉很熟悉——余慈当然很熟,他不就是这么过来的么?

一切归于三方虚空!

因为这本身就是一个整体,有着特殊的法度,如果非要再拆开来看,只会是越绕越糊涂。

余慈其实最初就已经明确了这个想法,但后面是被大黑天佛母菩萨带沟里去了。

而如今思路重新明确,事情突然就变得很简单:

大黑天佛母菩萨想要什么,他偏偏就不给什么!

余慈从来都不怕事情闹大,不就是个三方虚空么,更乱的他也见识过,相较于永沦之地,水世界未免就太温和了。

当然,余慈绝不会再把永沦之地招惹过来,可是,某些人不觉得,现在三方虚空的场面实在太小了?

这样招待的话,多不好意思!

余慈哈哈一笑,意念切入心内虚空,绕过最为混乱的人间界、承启天、星辰天等区域,进入平等天。但这也不是终点,余慈只在这里稍顿,意念再次飙扬,直趋大罗天。

那里,是真界体系与心内虚空的接口,是内外虚空法则相融的敏感地带,自然也就是动手脚的最好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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