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虚空禁锢 逾限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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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九低声叹了口气,望向东方,那边有半边光圈,在日头不是太好的情况下,非常醒目。

那是拦海山外的“孔洞”,直径已经超过千里,还在不断地扩大之中。且异相纷呈,以至于亿万里开外,都能见到一些变化,等同于“星象”之属。

想到这种变故,心里就不开心。

因为她还没忘记,不只是拦海山,天裂谷一线也是危险区域,老家绝壁城,距离天裂谷并不远,在动辙以百万、千万里计数的距离单位下,可说是近在咫尺,有什么变故,躲都躲不及。

虽然已经通过各种渠道传讯过去,但她还是担心。

回头往西边看,暂时还见不出什么异样,脚下忽地微微晃动,船只摇摆。

这种震荡两天里几乎没断过,毕竟湖底有那样的大场面,漏出一些来也正常。

可是这次的震荡不但没有消减,还有加剧的趋势。

很快,洗玉湖上就翻起波浪,浪花甚至拍上了船舷。此时此刻,湖上每个人都觉得身上发沉,呼吸也受限,显示出元气流转已经超出了正常水平,以至于三元秘阵也发动起来。

吴景等人都是惊了下:“怎么回事?难不成这轮打得特别激烈?”

正说话间,本来喝得有些微醺的董剡,有些茫然地四处打量,视线无意间越过对面小九的肩头,忽地就直勾勾地僵在那里。

“宜水居……”

“啊?”

小九猛回身,只见已经在洗玉湖畔立了快一年的宜水居,已经非常熟悉的水榭楼台等景致,便像是在一层蒸腾的火烟后面,有些扭曲变形。

不只是宜水居,小九还伸手捂住右边上臂,贴身放着的灵兽圈,竟然也在发颤。

此圈是师尊交给她的一件已经单轮祭炼圆满,只差一步就能进入法宝阶段的虚空法器,材质上乘,祭炼也很用心,此时却不知怎的,有些不稳。

这可不得了,灵兽圈里,还有师尊交给她的几头驯养完善的灵禽异兽的真灵,这是师门秘传的圈养之法,她大半战力都在其中,万不可有失,忙用师门秘传的心法控制。

好不容易稳定下来,身畔多人惊呼,随即爆裂声不绝于耳。

只听得吴景破口大骂:“我的储物指环!”

“我的袋子……”

“天啊!”

宜水居外瞬间变得混乱起来。

这一刻,视野范围内所有修士,没有一个能保持淡定。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他们身上几乎所有的储物法器,都被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扫中,随即崩溃。

里面的收藏,部分崩溅出来,洒得船上、湖中到处都是,还有的干脆就湮灭在虚空乱流中。

所有人的身家,瞬间缩水了至少一半以上……平均。

甚至被失控的虚空乱流绞碎了手指的倒霉蛋,也有那么几个。

哀嚎怒骂声起,但谁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而紧接着,他们眼前的宜水居,便似被某个无形之手攥住,骤然扭曲,随即崩毁。

这下,有人就反应过来,这分明是所有的虚空法器都遭了殃啊!

崩溃的宜水居很快湮灭在虚空乱流中,但在此之前,五彩光华升腾,漫空一卷,随即收束,投落到小九身边。

小五拍着胸口,也是吓了一跳的样子,玄黄无声无息跟在后面,两个“孩子”都是粉雕玉琢的模样,仿佛金童玉女一般,可明白他们底细的小九,自然不会真当孩子应付,她也是惊魂甫定,还要请教:

“究竟怎么了?”

小五挠头:“正帮阿闪他们应敌,突然就是虚空神通打压,我以为被发现了呢……好像是被余波擦到了。”

就是这两句话的功夫,洗玉湖上,三元秘阵进一步发动,镇压虚空异变,整个湖面上都是嗡嗡作响,这音波跨越的层次极广,又与三元秘阵合为一处,当真是穿心透脑,许多修为略低一些的,就是开了护体罡煞都承受不住,捂着耳朵四下躲避。

有的甚至是钻进了水底,却没有用处,可谓是狼狈不堪。

宜水居外留下的这些修士,虽然有些居心不良的,但绝大多数都是希望拜入上清宗的,也多数都响应了余慈的“外道神明”之召,小九看他们这么挣扎,心里也不得劲,便问小五和玄黄:

“能不能帮啊?”

“哦。”

玄黄倒也干脆,一声剑吟,将周围三元秘阵的压迫力荡开一些,效果倒是立竿见影。不过这种冲击压迫是持续性的,也只能解一时之困。

倒是吴景脑子转得快,跳起身叫道:“你们这‘外道神明’算是白加持了,这时候都不会用?”

他这几日一直在琢磨外道神明体系的微妙,感受余慈的加持,刚刚本能地用上了,效果竟然不错。他心思爽直,却也不傻,知道这是安定目前低落、散乱人心的最好机会,当下就叫嚷起来。

殊不知这么嚷法,倒把小九给吓了一跳。

别人不知,她可是知道,此时余慈的状态是不正常的,如今应付湖底,还有亿万里外思定院的事情,已经让影鬼、小五他们很捉襟见肘了,这边再加压的话,万一对这些人的请求反应不及,又该怎么办?

可不等小九想出对策,已经有人连“渊虚天君救命”这样的话都喊出来了。

没有人是傻子,现在湖底根本就是地仙的战场,任何一次冲击的余波,对他们这些靠得“极近”的修士,都是一次死亡威胁。人们本来就很容易联想过去,遑论眼下这强势而又诡谲的变故。

之前还可以指望三元秘阵,可看这情势,三元秘阵都有些压制不住的兆头,当然是能求便求,能拜就拜。

死亡威胁和破财的冲击之下,别说那些一心想拜入上清门下的,就是某些心里有鬼的,都表现出一定的虔诚。

事态没有像小九担心的那样发展。

事实上,那边当真是有“呼”就有“应”。

刹那间加持点染,单个的或许还不明显,可几百号人加在一起,同时接受加持,彼此气机共鸣,就有一圈淡淡灵光扩散开来,所过之处,甚至还与“三元秘阵”法度互通,形成一片格外平稳的区域。

“咦?”

小九、小五面面相觑,都是发现,那边的反应,似乎和之前有些不同了。

她们的敏锐感应,湖上修士是没有的,这些人只看到“有求必应”的灵验,大多数人浮躁的心思,一下子就给安定住了。

上清后圣也好、渊虚天君也罢,只要不是妄想一步登天,受了谁的加持,入了谁的门下,对他们这些散修来说,都是一次大的提升。

至于高层的那些冲突,他们就是担心,又有什么意思?

人心渐定,不管里面有怎样的古怪,小九都是松了口气的,让小五抓紧时间与影鬼沟通,弄清楚变化的原因,她则去考虑如何进一步稳住人心。

便在此时,一直在船头,旁若无人交谈的白衣和赤阴,都走过来。

赤阴还好,冷淡的模样一如既往,就是白衣那意味不明的微笑,让小九很皱眉头。

“怎么了?”

她问了一句之后,突然也是有所感应,直接问道:“这变故,你们怎么看?”

白衣轻掠鬓发,意态闲适,言语也是轻描淡写:“至少一位精通虚空神通的大能,在三元秘阵范围内出手。现在这模样,看着起码也是两个,而且一人非常精通封禁之术,意图强行压制,在其控制范围内,扭曲了虚空法则,才有如此破坏力。”

小九且不说,包括正与影鬼交流的小五,长时间沉默的玄黄,还有船上那些不怎么熟悉白衣的吴景等人,甚至是一旁的赤阴,都把惊讶的目光移过来。

白衣对此全不在意,又道:

“结合情况,其中一人应是羽宫主,只有她才有如此封禁神通。至于另外一位,大约是无量虚空神主,也只有他,才会有具备这样的虚空共鸣之力。事实上,此界很大一部分储物法器的产出,都是魔门祭礼无量虚空神主后的零余,因此,分外受不得此类刺激。”

绝大多数人都听得呆了,小九不动声色,往小五身边靠了靠。

白衣是个极聪慧的人,不过这不等于她能具备这样的判断和见识。

这局面……分明就是失控了。

湖上再起震荡,三元秘阵连发“崩崩”、“嗡嗡”的异响,其中还掺杂着今日当值修士的示警声,一片忙乱。

但在已经崩溃的宜水居这边,代之而起的,却是诡异的平静。

玄黄向前迈了一步,挡在小五、小九身前,盯紧白衣。

这无声的一幕,使得吴景、董剡等人都明确了敌我之辨,当下就往小九那边靠。转眼间,除了赤阴还在白衣身边,所有人都与她们拉开了距离。

其实,赤阴现在是动也动不了。

白衣眸光清亮,不紧不慢地从小九等人面上扫过,不知是否是错觉,倒是在吴景、董剡这些“外人”身上停留的时间更长一些。

末了,她啧声赞叹:“气机结网,灵光如林……”

话才半截,整个洗玉湖就一个剧震,就算是有灵光加持的这边,脚下船只也是出现了巨大的摆荡。

不说白衣再“说明”什么,强绝的意志,如山如海,更如那深邃得让人绝望的星空,就此笼罩下来。

“无量虚空神主驾临。”

白衣仰头观看,轻声赞叹,一点儿也不在意她的言语,会在旁边众修士心中产生多么大的动荡。而且,这还没完:

“羽清玄的判断是正确的,三界天通的一个重要节点就在拦海山外海,所以她在那里留下了一张‘补天之网’,一旦有变,就可以随时干预。当然我更相信这是为了及时发现、锁定太玄魔母的踪迹……

“只是她终究还是冒了风险,如今就是被人顺着‘补天之网’锁定,在真实之域截杀。无量虚空神主的修为境界在她之上,更精通虚空神通,不好躲呢!”

白衣的笑声里,小九也看向天空,良久,方把视线移到白衣身上,寒意深透。

但她没有擅启战端,因为此刻,她完全把握不到白衣的虚实。

湖面上气氛诡异,而在真实之域,事态的演化已经大幅超出了白衣讲述的阶段。因为洗玉湖上诸修士的感知时段,相较于冲击发生的真实时段,相差了至少五息时间。

而当无量虚空神主意志驾临之时,真实之域上,已经进入到白热化阶段。

现实问题在于,正在紧绷的对峙状态几位地仙大能,里面起码有一半,已经被排斥到了战局之外!

无量虚空神主的冲击来得太突然了,那瞬间的感觉,就像是在已经因为对峙而堵塞的“河道”中,突然闯进来一头嗜血的怪兽,而这怪兽是从“水底的阴影”中杀出来的,其强大和凶横的压力,一瞬间甚至是盖过整个对峙的局面。

“怪兽”早早就锁定了目标——羽清玄。

对羽清玄来说,最糟糕的并不是这个。

她既然敢在拦海山外留下补天之网,就有相应的布置,在无量虚空神主发动之初,就已经有所预警,也知道相较于后者倾压而来的沉重大势,她很难正面抵挡,就想着暂避其锋。

然而,从一开始,无量虚空神主的目标就是她,相比之下,拦海山外的两界对接,倒是等而下之了。

刹那间,羽清玄便被无量虚空神主锁定,千万重的神意冲击,与细密的虚空结构震荡一并扫来,与她在真实之域轰然对撞。

此时羽清玄仍同邵天尊气机相连,法则相合,第一波冲击势头虽猛,但还是接下来了。

可问题是,在无量虚空神主恐怖的第一波冲击之下,除了两个当事人以外,最先反应过来、紧跟着变化节奏的,并不是和羽清玄保持同步的邵天尊,而是罗刹鬼王!

八位地仙大能对峙的局面骤然打破,真实之域的冲击全面爆发。

也在此一瞬间,真实之域上,几乎被罗刹鬼王和无量虚空神主的意志所充斥。

倒不是说两位大能意志的绝对强度怎样,而是法则区域,相应生灭,其轮转变化的节奏,一下子把其他人彻底甩开。

此时此刻,自羽清玄以下,两方七位地仙是一个节奏;罗刹鬼王和刚刚驾临的无量虚空神主,是另一个节奏。

作为精通天人九法的大神通之士,众修士都明白一个道理,“速度”就是一道天然的区隔与屏障。

特别是到了他们这个阶段,可观的反应速度和相应的高速思维方式,比能够轰出的最大力量更有效。

可同样在这个阶段,他们体会到的更多还是对别人的压制,却很难想象,跟不上别人的节奏是怎么一回事。

现在他们知道了。

罗刹鬼王的真幻神通、无量虚空神主的虚空神通,交错纵横。转眼间,真实之域就被铺染成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邵天尊在真实之域,本是与羽清玄气机互通,成联手之势。

同为地仙大能,两人修为不同,但同出玄门,又同是比较冷静克制的性格,思维和反应其实相当同步,差别微乎其微,从法则结构、气机连结的角度看,完全是无懈可击。

可是作为无量虚空神主锁定的目标,羽清玄注定了不可能与他保持完全同步的状态。

在这瞬间铺染的法则区域内,差异乍生,罗刹鬼王的真幻神通就将其千百倍地放大,无量虚空神主则随即将其变成了“天堑”!

邵天尊完全不知道这一刻羽清玄的感觉是什么——这正是差异大到某种程度的表现!

在邵天尊的感觉中,真实之域完全被漆黑沉寂的虚空吞没了,他几乎以为自己被投送到了域外,因为他感觉到了过去数劫来,已经将其锁定的几个末法主虚缈却实在的贪婪之意。

这究竟是虚空挪移,还是真幻变化?

无数种可能衍生,又在瞬间逝去。

当此界最顶尖的两个存在联起手来,真实与虚幻,遥远和近前,已经没有了障碍可言,随时可能来回转化,战场也开拓到了一个他无法分析和掌控的范围之外。

多劫以来的魔染威胁,使得邵天尊本能做出应对。

就是这个应对,使他和羽清玄的气机联系突兀断去,同时,邵天尊失去了对羽清玄的感应!

两人就像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已经与和羽清玄气机相连的邵天尊都是这般模样,还隔了一层、甚至一直游离在战局外围的幻荣夫人,更没有什么法子可想。事实上,从危急的程度来看,修为境界在这边并不出挑的她,似乎还要更麻烦一些。

无量虚空神主意志驾临,她的感受远比任何人都要强烈。

她都来不及考虑,为什么无量虚空神主会出现,又为什么会与罗刹鬼王一副“亲密战友”的模样。她只看到,黑暗的大潮漫过真实之域,吞没了一切,只有罗刹鬼王的真幻神通,才偶尔爆出一道迷离的光彩。

如此大潮,带来的不只是真界魔门第一人的神通威煞,还包括域内域外数十劫来,无数信仰、祭拜这位胁侍魔主的天魔、外道,魔门修士海量的虔诚信念。

真正的如山如海如无量虚空,不见其边,不见其底。

被这恢宏的力量扫到,这些年她辛苦积蓄的一点儿信力,就像是海边苍白的泡沫,瞬间破碎。

这一刻,幻荣夫人差点儿就被打落真实之域,这要是下去了,等于是修为境界一块儿崩掉,别说吞掉大梵妖王、欲染魔主修持大成,就是重修回当前的水准,也要花费以百年计的漫长时光。

根基不全,强登境界,又碰到上位魔主,全盘受制,就是幻荣夫人现在的状况。

相比之下,就算对上罗刹鬼王,她也不会这般全然被动,毫无还手之力!

“退!”

影鬼和她的心念基本同步,甚至还要再早一些,已经让她退却,不过也顺手将亿万里外思定堂的麻烦全扔给她,幻荣夫人没有异议,这无疑是最合理的安排了。

可在远遁之前,她还是忍不住去想:

羽清玄怎么办?

一念未绝,炫目的剑光从黑暗的虚空深处透出,虽是乍闪即灭,然而始终以独有节奏流淌的黑暗大潮,却是蓦地一滞,动静分判。

动静既分,蕊珠宫的掌门,再没有全然被动之理。

但之后的变化,幻荣夫人已经看不得了,否则回过劲儿来的无量虚空神主,反手就能将她镇压。

意念如潮水般退回,居中一个盘旋,就来到亿万里外的沧江之上,李闪就是最明显的坐标和借力点。

不过,真实之域涵盖天地,就是在这里,她也有感应。

羽清玄似乎从绝对被动的局面中挣扎出来,首功就是叶缤。

正是叶缤的横空一剑,强行破坏了无量虚空神主和罗刹鬼王的联手节奏,就算只是一刹那,也足以让羽清玄捕捉到机会,从动静变化中,开辟出自己独有的一片法则区域。

幻荣夫人心念沉郁,羽清玄、叶缤,相较于她,其实都算小字辈儿,可在当前的表现,即使是全然被动,此后也好不到哪儿去,可就是那瞬间的闪光,比她也是远远胜过。

这多少有些挫伤她的自尊。

但还有一点,不得不提:无量虚空神主所展现的无边法力神通也还罢了,那种上位魔主全面压制的“权柄”,怎么是如此强烈?

魔门西支没有尊奉无量虚空神主的传统,不过本身也分出去没几年,元始魔宗还在时,两三劫来,几次大的祭祀活动,她都参加了,元始魔主与两位胁侍魔主的合祭且不说,独祭无量虚空神主之时,可从来没有这种感觉。

细思来,倒像是把“合祭”时的感觉,移转到了当下。

幻荣夫人心头悚然:是那位全力支持,还是……窃夺?

真实之域的战况,不会因为幻荣夫人的思绪起伏而受影响。但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局面确实又发生了奇妙的变化。

不算先行退却的幻荣夫人,仍留在真实之域的羽清玄、叶缤、邵天尊三人,本是被无量虚空神主和罗刹鬼王彻底分割开来,可叶缤的横空一剑,帮助羽清玄重新掌握了动静之机,也将两人绑定在一起,又搭起了一个联手的架子——即使随时都有崩解之厄。

四面八方都是无边无际的黑潮,无量虚空神主的强绝意志,便在其中,隔绝内外,这种情况下,另一位盟友邵天尊何在,就确实不是她们现在所能掌握的了。

现在她们只能固守一域,且不知还能撑上多长时间。

也就在此刻,一道清光,就像是萌发的纤细树芽,破土而出,在黑潮中冒了个头,又被吞没。

然而很快,这“树芽”就又坚韧地冒出来,甚至再抽出小半截,在黑潮中摇曳。

真实之域不会出现任何实物,有的只是法则的显化。

所以这根“树芽”,纵然生长变化近似于植株的法度,也最多只是一种奇物在真实之域上的映现。

值得庆幸的是,羽清玄迅速分辨出其中独有的特质,确定其来路,毫不迟疑,与之气机通连,刹那间虚空移换,把她和叶缤都给带了过去——两人本体其实是在不同的区域、位置,却是挪移到了同一方向,并且已经从真实之域脱离。

至于邵天尊,在无量虚空神主和罗刹鬼王的刻意区隔之下,实实在在是寻不到了,也无可奈何。

真实之域上,“树芽”回缩,只是周边黑潮翻涌,再次将其吞没,这次换了无量虚空神主锁定,以其不可思议的虚空神通,抓住了“树芽”的法则留痕,顺势就从真实之域倾压下去。

也在此刻,洗玉湖底,四方八天各个区域,都能看到,无边黑暗降临。

其与之前大黑天佛母菩萨“生死轮回”化现之时,呈现的威能大不相同,黑暗覆盖之处,众修士的立身所在,也变得虚缈不实,整个人就像是被抛进了域外真实里去,又像被人揪着,在几个不同的虚空世界中来回切换。

就算这里全部都是长生真人级别以上的修士,可在虚空压力激烈变化中,修为弱一点儿的,甚至连界域都维持不住,形神受创,苦不堪言。

无量虚空神主的目标还不是他们。

黑暗从从四方八天的各个区域聚合,像是涨潮的海水,攻向中央的孤岛。

本来被四方八天的广阔分布,弄得不知东南西北的一些人,此时倒是被强行梳理清楚,此间的地形结构,但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倒是离中央区域比较近的修士,还能看到在黑潮倾压之下,那一层已经凹凸扭曲“孤岛”。

那里深透宽宏、气象浑茫,且自具法度,此时虽已被黑潮压迫渗透了很多,但依旧强韧。偶尔在黑潮起伏之时,还能看到深处未遭渗透之地,还比较‘清净’,显示出内部的法度,并没有因为强大的压力而发生混乱。

那儿究竟是什么地方,各路修士自然是心中有数。

太霄神庭……三清、大罗核心之地!

此时的罗刹鬼王,并没有再动手,她的意念在真实之域中流动,找到了无量虚空神主驾临之后,完全被排斥到战场之外的大黑天佛母菩萨。

“黑天吾友,良机稍纵即逝,还不动手!”

大黑天佛母菩萨应该是醒悟了过来,一言不发,自真实之域投落。

做了提醒之后,罗刹鬼王神意缥缈,又来到无量虚空神主虚空黑潮倾压的正锋之前,看被黑潮碾碎的虚空屏障,还有内里层次分明、法度森严的天地界域,当然,也不会忽略在各处天域若隐若现的云楼树根系、枝叶。

看到这些,罗刹鬼王就知道,想一鼓作气攻入,可能性并不大。

“大罗周覆,清浊分判,法度严谨,又有云楼枝为栋梁骨架,还有太霄神庭核心提供的几不枯竭的雄浑元气,渊虚天君倒经营得好地方。吾友……良机确是一去不复返啊!”

大黑天佛母菩萨不可能听到罗刹鬼王的心语,对她来说,眼下无量虚空神主堵住了余慈的自辟天地以及太霄神庭核心区域,等于是为她封绝了一切外在影响,确实是难得的良机。

虽然她不明白,罗刹鬼王是怎么让无量虚空神主甘为前驱,联手压制余慈一方的,里面是否又有触犯她利益之处,但这种时候,想也无用。

她自真实之域投落,心神自然分化两地。

第一处是龙变梵度天,她寄生转世的巫胎所在。

原本是想着根基稳固之后,再行夺胎之事,如今自然谈不上了,只是她吞噬了花娘子之后,明理见性,即便多有阻碍,可事到临头,却是心神安定,只将这里落实了,便将全副精力,转到第二处地方。

所谓第二处,就是烛龙王。

在大黑天佛母菩萨心念移转之际,烛龙王这里,也有些莫名感应,那是血脉深处的警醒。

由于他在同叶缤交手的时候,有些伤损,之前借用大黑天佛母菩萨“生死轮回”时,不可避免污了自家真意,对真实之域上的对峙、冲突就不怎么上心,一直默运气机,调理伤势。

受心头感应刺激,他睁开眼睛,发现不知何时,这片地域空荡荡的只剩他一人,叶缤、诸阳、罗刹鬼王尽都不见,也感应不到……

唔,也不对,还有大黑天佛母菩萨。

这位来历莫测的所谓神主,气息始终在侧,却又混化不明,靠得太近了。

虽然他能够突破血脉退化的樊篱,成就地仙尊位,很大程度上有《未来星宿劫经》的功劳,刚刚更是借用了对方的“生死轮回”真意,抵御叶缤的剑势,可这不代表他们“亲近”到这种地步。

如此距离,也已经超出了他的忍受范围——任何一个修士,都必须有自己独立、安全的空间。

正要给大黑天佛母菩萨说明,脑中忽地一昏,意识浑蒙,容不得再想出了什么事,本能排斥这种状态,血脉神通发动,却如泥牛入海,几乎没有半点儿回应。

烛龙王也不是傻子,当即醒悟过来:

刚刚为了对抗叶缤,加入了大黑天佛母菩萨的体系,怎么融进去这么多?

如今大黑天佛母菩萨的气息,甚至已经渗透到他的血脉之中,究其细微之处,还是《未来星宿劫经》在起作用。

这又怎么能够?

他和幽灿同时获得《未来星宿劫经》,又一同参悟,彼此对照,另辟蹊径,以他们二人的境界、见识,敢于修炼,就是有相当的把握,可以避开里面祭礼神主的种种限制。

可如今这情况,分明还是着了道儿,问题出在何处?

疑惑难解,烛龙王更知道不妙,当下怒吼一声,天赋阴阳神通、光阴秘术全无保留,尽数发动,所在之处,明暗交替,一个轮转,与外界光阴流速,便会出现一段极微小的差距。

层层推进之下,也等于是另辟一方世界……就算其只存在千分之一息的时间,却也足够他借此摆脱一切束缚。

可是,大黑天佛母菩萨对其血脉的渗透,远超出他的想象。

不管他怎么做,大黑天佛母菩萨的气息,都是如影随形,从没有一刻稍离,甚至往他的血脉中渗透得更深。

他忍不住破口大骂,对方却没有任何回应——其实也是有的,就是那仿佛预知今日的经文,分明是化入了他全身激荡起伏的血脉之中,血液流动的汩汩节奏,都似在念颂赞礼:

“他年劫来时,五阴烦恼,三毒炽盛,轮转生死,无有竟已;他年劫去后,三界天通,不设障锁,六道浑一,难分贵贱,混染泥中,挣扎无从。惟诸佛子、诸善信、善布施者,必得涅槃永离三涂生死之患……”

便在这经文之中,烛龙王眼前迷离,似乎在无数虚空世界中翻转,奇象异景层涌不穷,最终凝定在他从来都是观测,却没进入过的水世界的清波之中。

他身上所披重甲,本是密不透风,此时却有淡淡血光透出,跃跃欲动,几要离体而去。

龙变梵度天,菩提树下,一直在昏迷中的妙相倏然睁目,但神智并未真正复苏,而是忍受不了当前的痛苦折磨,挣扎、呻吟,全身颤抖。

这是巫胎灵智已生,开始夺取精气之兆。

一侧的白莲,轻按住妙相顶门,口中低颂经文,助她缓解痛楚,更是保护巫胎的生长环境。

此时,妙相腹部有一层光华透出,蕴着极大的热力,稍微扩散,便使她全身衣物尽都化灰,光赤无遮。而被撑得鼓胀的光洁肚皮上,却有道道神文,循着肌体纹理,一一书就。

这些神文整体结构上呈弧形分布,最终成圆,又有流转之势。

神轮既成,亦不休止,而是轮回往复,渐成无始无终之意。

此道神轮成就,便等于是搭建起了大黑天佛母菩萨成道的根基骨架。

白莲就此收手,亦不再颂经,默默坐在旁边,静候变化。

便在此时,二人身后这一株菩提树,自树冠顶端起,枯萎凋落,又层层向下蔓延,其中所蕴的巨量精气生机,都通过已经刺入妙相体内的根系,源源不断地输入过去。

以妙相的修为境界,承载大黑天佛母菩萨的大半精气,一瞬间就该被撑爆。

此时却是如同进了无底洞一般,在其腹部的神轮旋转中,消融干净。

这一刻,大黑天佛母菩萨的体系结构、水世界法则体系、烛龙王的天赋神通也是通过已经架设好的结构,汇在一起,与巫胎建立起根本联系,并在已经成就的“神轮”基础上,继续形成新的神文,勾画新的结构。

只不过,由于三者还没有真正被大黑天佛母菩萨整合,其中不免就有些交错冲突,需要及时消解控制。

大黑天佛母菩萨心神自然倾注,全力掌控。

掌控之时,正常状态下还好,一旦各方产生冲突,就有波荡。大黑天佛母菩萨的控制力,就像是一层细薄的鱼鳔,里面裹着太多东西,不时因为里面的动荡撞击而变形,随时可能给划破、撑爆。

这本不是大黑天佛母菩萨预想中结果,在她看来,进入巫胎转生阶段,就该一鼓作气,所有的体系冲突,应该在巫胎之外就结束掉。

可现实如此,罗刹鬼王的“节奏感”,逼得她不得不把这份儿夹生饭吞掉,并一直坚持下去。

大黑天佛母菩萨也必须承认,罗刹鬼王的判断非常精准。

目前为止,她所掌控的这些元素,就是她的极限了。

就算吞掉了花娘子,利用其源自黄泉夫人的思维特质,整合了她一贯的分离混乱状态,但也终究有一个承载的限度。眼下必须要把这些都消化掉,才能考虑以后。

讽刺的是,现在她仅有的一点儿“余裕”,还是无量虚空神主带来的。

如果不是那边全面压制住了太霄神庭,暂时消除了一系列变数,她现在恐怕连抱怨的心思都生不出来……

一念未绝,“鱼鳔”式的控制圈子又有动荡,却不是现有的几个因素,而是来自于外部的新的刺激。

方位在东,极度遥远,却不是拦海山……

“碧潮上师,诸事齐备。”

天妄城中,无定向的风吹动发丝,拂过眼角,让碧潮微眯起眼睛……

高阁之上,视线所及,街巷格局依旧熟悉,只是人流稀少,有陌生的滋味儿掺在里面,竟让她微有些失神,恍惚中几乎是忽略了属下的报告。

半晌不见回应,属下只能壮起胆子,再说一遍,末了还加了句:

“请您示下。”

“按主上旨意办理。”

数劫以来,口述朱批不知多少万次的言语,顺理成章的出口,也没让属下产生任何疑惑,应声而去。

仿佛这就是天经地义的一件事。

然而,不久之后,这份“天经地义”应该就不存在了。到那时候,面对这样的属下,她还能承载得起这座被人弃若蔽履的坚城吗?

思绪就像那无定向的风儿,盘旋良久,很快就受到四面强横元气冲击的影响,也让她回醒过来,转身换了一个角度,正好看到从天妄城一角,冲天而起的血光。

也在此时,天妄城中央之地,也就是供奉罗刹鬼王法身的殿堂群落之间,三千名最为虔诚的信众,如割下的麦茬般,齐齐矮了一截,口颂神主真名,顶礼膜拜。

天妄城中,血光接连冲起,初时三五道,随后数十道、上百道,来自城中的各个方位,最终掀起了一波逆向的血雨,成千上万道血光直冲天穹,投入那不真幻虚实的天光深处。

每一道血光,都是一位信众全身气血所化,蕴含着纯化到极致的生机,以及不染他念的信力。

也在血色的涂染下,天空中,渐渐显出另一重世界的轮廓。

离幻天!

虽然还只是介于虚实之间的轮廓,对城中的生灵而言,无疑是最为强烈的刺激,血光的密度瞬间又上了一个层级,也恰在此时,逆行的血雨之中,有人长笑声起:

“碧潮上师,他年再见,不要忘了故人。”

伴此话音,整个天妄城都是微颤,便在中央宫殿之中,一道堪称为绚丽的虹彩冲霄而起,连通天地,其上有一个近于虚幻的人影,宽袍博带,信步而行,径直往天上而去。

碧潮微微一笑,抬起手臂,对这位与她共事多年,此时又舍身为祭的挚友,挥手告别。

虽是微笑,眸中却是悲意。

便是再见……终究难逃物是人非。

也在此刻,中央宫殿群中,三千虔诚信众,就像是沙子堆砌的模具,元气潮汐扫过,齐齐崩解,却又有三千道细密的灵光,随那通天虹彩,往离幻天而去。

碧潮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离幻天已然隐没,天妄城再没有一个站着的人。

不是死了,就是跪着。

十二劫来,代代培养的十万最虔诚的信众,已经血祭,消耗一空。

当然,也可以说是移转到了离幻天中,得享至乐。

如今剩下的这一批人,实力也不差,里面更不乏强者,但在此刻,之前遮掩在纯粹的信力洪流中的芜杂情绪和意念,像是落潮后的礁盘,零零落落,又连成一片。

羡慕、恐惧、迷茫、窃喜……万千人的情绪汇聚成洪流,又呈现出变化无端的姿态。

这应该是罗刹鬼王最喜欢的,只不过,现在她将这些都扔到了碧潮手里。

“从今以后,这就是你的。”

这不是什么恩赐,就是一种丢弃。

包括碧潮在内,罗刹教这边,十二劫经营的一切,就这样,被罗刹鬼王扔掉了。

碧潮忽尔一笑,此时暗流涌动的天妄城,相对于天下大势,只是细枝末节,从这一刻起,东海天妄城,当是在举世漩涡之外。

至于漩涡中心的那些人物,与她再没有什么干系。

碧潮的想法虽是如此,可在此刻的东海之上,恐怕很难有人会附和。

东海海面之上,海啸骤发,高逾数十丈的毁灭性大潮,前后相叠,从外海一路推涌而来,所过之处,什么岛屿、坊市都要给淹没掉。而若拍到海岸线上,也足够毁灭沿海大半聚居区域。

而造成这场海啸的,无疑正是天妄城血祭。

由于血祭使离幻天府显化,等于是将血狱鬼府与真界贯通,由此产生的强大冲击,被天妄城完全移转到东海之上,形成了毁灭性的海啸。

更重要的是,拦海山外九天外域和真界的扩散式影响尚是方兴未艾,这边再次出现了两界贯通的“孔洞”,即使远不如拦海山那般规模,可结合着北部、中部的种种变故,偌大的真界,怎么就给人以“千疮百孔”的印象?

一时间,许多强人大能,都通过各自方式,勘验查看。

而不等他们真正搞明白来龙去脉,便见一道血光,轰开了东海波涛,径直射向天穹,很快隐没。

也就在东海血光现而复隐的刹那,龙变梵度天之内,妙相身形剧震,甚至反向带动了菩提树,枝叶摇动,枯叶败叶落了一圈儿。

而在她鼓起的光洁肚皮上,细密的青络微微跳动,原本绽开的灵光也是抖动,刚刚凝结成的一串神文,竟然又消褪掉,使得前面小半刻钟的成果,全都白费。

便是已经成型的“神轮”也是微滞,险些就失了“无休无止”的真意。

本已将心神透入巫胎,进入空明之境的大黑天佛母菩萨,猛然惊醒,一时间还不知究竟,但她很快将几个关键之处,检视一遍。

细看之下,心神便是颤动:不知何时,在她本人、水世界、烛龙王三方错杂的体系结构之内,竟然无声无息缠上了一道“血线”,而且分明是与她本人的气机联系紧密。

随她意念抵至,血线的颜色迅速转淡,像是沁入了当前的复杂结构中,但其本身特质却更加清楚。

所以,大黑天佛母菩萨很快搞清楚了“血线”的来历。

七祭五柱,真幻之祭!

罗刹,你……

由于是在“七祭五柱”的体系中,又是罗刹鬼王“允诺”的那部分,这条“血线”脉络,对大黑天佛母菩萨来讲,当真是如臂使指……

可即便是手臂,也是有重量的,遑论一个支撑新世界的“体系构件”?

多了这一重变数,大黑天佛母菩萨掌控力的“鱼鳔”,刹那间被撑得严重扭曲变形,到极濒临崩溃的边缘。还好无量虚空神主压制太霄神庭,留了些余裕,此时尽都用上,她还能……

偏在此时,对太霄神庭核心之地的数轮狂攻未曾见效,无量虚空神主的黑潮竟是退却,没有任何先兆。

罗刹鬼王还好心地提醒一句:

“黑天吾友,还是抓紧时间为好,按物性法理,对面可能会有一次反冲。”

“……”

此时此刻,大黑天佛母菩萨真的连报怨的力气也没了,连续承载了四处重要的体系构件,还要将它们融合在一起,化为本人的道基,这种压力,已经实实在在地超出了她的极限。

自从吞掉了花娘子之后,已经许久不曾出现的混乱思维,就像是美玉深处绽开的裂纹,虽然微小,却在不断地扩张,本已经整合在一起的“碎片”又有分化趋势。

而且,此时的大黑天佛母菩萨,已经半入胎儿的浑蒙状态,更多的需要靠惯性来操作,控制力等于不升反降。

她都没力气去和罗刹鬼王争执,只是就近呼唤助力:

“白莲,白莲?”

竟无人应。

大黑天佛母菩萨先是惊愕,既而明悟:

“你背叛我!”

是指白莲,还是罗刹鬼王?都已经不重要了。

以她现在的状态,任何多余的情绪、多余的念头,都是不堪的重负。

一念既生,本是严谨周密的思维模式刹那崩溃。

妙相的身体剧烈颤抖,肚腹上的“神轮”,被一节一节地“擦去”,代之而起的,是细密复杂到极致的纹路,完全没有任何规律可言,唯一可以辨识的,是围绕肚脐处,一片还算规整的“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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