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重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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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倒是与野心无关。”箕胖子倒是首次皱起眉头,做凝重状,“岂不闻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实是时局变动,为求自保的无奈之举吧。”

疫鬼勾闻言,眼皮跳了跳,却仍未松口:“箕阁主此言当是危言耸听了吧。”

“哪儿的话?以刁老哥和邹老哥的超凡见识,焉能不知此界动乱将至?”箕胖子瞪大眼睛,一脸激愤,开口便是滔滔不绝:“眼下散修盟会起于北极,纠集此界百万散修妖魔,一副同天下为敌的态势。而诸宗内部,西联和正道九宗面恶心不和。三股势力各不相让。彼此攻伐,堪称是通玄界存世以来,未有之大变局。

“咱们这些未曾拉帮结派的星散势力,活在三方夹缝之中辛苦点也就罢了。若是最后,一切恢复正常,自然最好,可如今散修盟会势力庞大,古音多年经营,使得此界散修妖魔与诸宗修上之间,矛盾仇怨日积月累,终于难以调和。

“万一此界形势有变,这些怨气喷发出来,亘古以来诸宗并立的局势或将彻底变革,那时,西联和正道九宗都是抱成一团,或许能撑过去,而我等散户,又该如何适应那改天换地的震荡?又如何保证,你我宗门能在这冲击中,还稳稳站着,免遭灭顶之灾?”在旁的李珣听得睁大眼睛,若非时候不对,他真要鼓掌赞叹了。

也许这胖子是故作惊人之语,可他这段话里,分明将古音最大的谋划条理清楚地交代出来。

此人的大局观当真是非同小可,这下,本已有去意的李珣。倒还真想听听,这厮接下来的手段。

闹腾了半天,眼下才是高潮之处啊。

疫鬼勾眉头跳动,显然心中有所触动,但面上却仍笑道:“箕阁主未免想得太多了,世态虽有变化,可要说散修盟会能改换此界面目,也是太过荒谬。”

“要真说荒谬,俺也不否认。只是未雨绸缪,总比坐吃等死来得强些。风雨将至,总是不准备蓑衣的人吃亏。”箕胖子说着,忽地斜眼看过去:“话又说回来,要是说刁老哥你没有听到什么风声,我还真不相信。据我所知,贵宗在古音身边,可也是插下了人哪!”

“胡说,哪有此事?”

疫鬼勾刚说完,忽又省得箕胖子的意思,脸上颜色便有些阴沉。

“你是说那个?哼,她千多年便从寒玉勾变成玉散人的姬妾,成为妙化五侍中人,如今更已是一抔黄土,你何必扯到她身上!”李珣立知,两人谈的是前些日子身殉在剃刀峰下的商侍。

箕胖子脸上倒是很惊讶的样子,他奇道:“怎么,原来你们和我们这边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刁老哥忘了?妙化五侍中,排第二的商侍是你家师妹,而排老四的征侍,就是俺的小师姑啊!她当年也是被古志玄掳了去,不过,近段日子,倒是和宗门里恢复了联系。”一言即出,旁边的三位,心中都是巨震,不过,李珣很快便觉得,这话里怕有不尽不实之处。

要说征侍的身分,他是信的,可因为有羽侍的例子在前,妙化五侍受到的禁制,他最清楚不过。

玉散人所下禁制,其中根本不存在自动解除的可能,所以“恢复了联系”之类的话,其中恐怕大有值得深究之处。

究竟是征侍主动与宗门联系呢,还是恰恰相反。

正提神准备倾听下文,忽然明暗两处,四人都是心头一跳,先后生出感应。

李珣最为敏锐,瞬间便把握到波动的方向,扭头看去。只见暮色天空之上,先是星星点点闪动,数息之后,破空之声大作,虽是从一个方向过来。那音波却仿佛起自四面八方,凌压而下。

等到地面上的人们再看第二眼,整个天空都亮了。

各色剑光聚成滚滚大潮,由北方而来,奔流向南,转眼。剑光大潮的前锋,便从诸人头顶碾过。而后继者仍源源不绝。扩散的音波前后相迭,使得大江之水翻滚震颤,连江涛声都被压得几近于无。

数百?成千?

上万?

李询无法计算。因为他从未见过这样壮观的景象。

他近日来一直以修为精进为傲,自以为可以纵横天下,无人能挡。然而此时他明白了,也许常态下的通玄界是这样,但在这由无数修士汇集成的宏伟力量前,莫说是他,恐怕就是钟隐,也要有多么远,逃多么远。

这一刻。古音所讲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以最直观、最震撼的方式。展现在他眼前。

另一边,疫鬼勾的脸上,映着五颜六色的剑光。越显妖异丑陋。只是,他所有的感觉都已麻木了,只懂得仰头看天,半晌无言。

他身边的箕胖子声嘶力竭地喊叫,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的嗓音在隆隆的声浪中显得不那么微弱发颤。

“散修盟会大举南下了……如此声威,除了大千光极城十万金甲,有谁可正而当之?”

“十万金甲也不顶个屁用。”疫鬼勾终于懂得开口说话,脸上仍忍不住抽搐:“不说散修盟会的几个执议,还有通言堂的三百高手,单只是四方接引。挤去水分。二三十万也是有的……若要迎战,除了躲在宗门内,依靠护山禁法强撑着等死,谁要正面对战,都是死路一条!”话刚说完,疫鬼勾又是两句粗口爆出来,此时,天空中的剑光大潮终于过了大半。他这骂声便显得分外响亮。

明暗两处,四人都是过了一会,才从心灵的震撼中缓过劲儿来。

此时再看箕不错,疫鬼勾便觉得这胖子眼光高远,实在了得。也不必再管那什么征侍商妾了,只看那成千上万剑光碾过的声威,便知道,胖子所讲的改天换地,绝不仅仅是说说而已。

这剑光大潮一路南下,又会有多少人生出上面那个念头呢?

疫鬼勾的脸色和缓下来,突然向箕不错拱手一礼,“箕阁主所言,实在是一语中的,是兄弟之前怠慢了。”

“哪儿的话,刁老哥不必如此。”箕胖子忙拱手回礼,旋又苦苦发笑:“说实话,俺真的只是想想而己。可又有联能想到这种场面?直到现在,俺腿肚子还转筋呢!”

两人都是嗟呀不已,这时候,旁边的蚀神刀也不再独立一旁,缓步走来,胡子拉碴的脸上。却看不到神色变化的痕迹。

箕不错忙向他招呼:“邹老哥,你觉得这一波人马。是要杀到嘟里去的?”蚀神刀略一摇头,仍不说话。

倒是一旁疫鬼勾接过话:“最大可能当然是直赴玄海,不过前几日幽魂噬影宗那边的变化,倒可能让玄海之会无疾而终。既是如此,他们也有可能去东南林海。”

箕胖子摸着肥厚的下巴,沉吟道:“若传说属实,要想进入玄海幽明城。曲径通幽便绕不过去,去东南林海的可能性确实不小。只是,两位老哥,你们觉得古音那女人,真的会看上区区一个玄海幽明城?”朱勾双杀都是无言,箕胖子见气氛沉重,忙哈哈一笑道:“不管怎么说,北盟人马已经过了贵宗的范围。也不会突然杀到东海上。咱们暂时不用担心家门安全。

“就把这头痛的事,交给西联和正道九宗那些大头去吧,嘿嘿。还有那个血魔百鬼。要想保住雾隐轩,可真是难喽!”疫鬼勾也笑了一声,随即与蚀神刀交换个眼色。缓缓点头道:“正是如此,倒是箕阁主方才所言的联盟之事,我俩愿闻其详……”三人再交谈了两句。使准备一起离开,毕竟这里并不是个适宜的谈话之地。

李珣暗中呸了一声,虽然好奇心未减,却绝了跟去的念头。因为箕胖子说得不错,确实到了让他头痛的时候了。

夏日的东南林海,是一年中生命最茂盛的时节。一般这个时间,也是通玄界的修士到此采集、狩猎、修行的时候。

不过,今年的东南林海,修士们的焦点不再是奇花异草、珍禽异兽,而是延续了前几个月的热情,在茫茫林海中,寻觅那个缥缈不定的目标。

很多人已经连续努力了几个月了,他们一直在林海里来回穿梭,几乎与外界隔绝。不过,随着新的修士加入进来,口耳相传中,外面的信息混杂在真假难定的谣言里,仍以相当快的速度在众人间传播。

“百鬼占了雾隐轩,旁边还有水蝶兰。”

“百鬼即血魔,血魔是百鬼。”

“西边好像找到了雾隐轩的入口,但几个高手转眼就被杀了。有人在林子里看到了水蝶兰,这女魔头正藏在暗处害人呢。”

“幽魂噬影宗亡了,百鬼正在赶回来。”

“你的消息早落伍了,血魔明明杀去了明心剑宗,还抢走了钟隐遗世的宝剑!”

“胡说,抢走宝剑的是另外一个。血魔被星矶剑宗的修士堵住了,啧,天垣翁亲自带头,要和他拼命啊。”

“胡涂蛋。此血魔非彼血魔,天垣老儿堵住的那个,不是百鬼,而是另一个人。据说,那人一身修为才真的是惊天动地。星矶剑宗举宗十二位真人级高手,又布下周天三垣剑阵,才半灶香的工夫,就被冲了个七零八落,天垣更是被打碎了半边身子,到现在还生死不知呢!”

“对对,我也听说了,好像星矶剑宗碰上的是血散人……”

“嘿嘿,这位老兄,没见识就不要编瞎话。这里有谁看过水镜宗发往各宗的剃刀峰大战的影像?老子看过!而且,亲耳听到一位大人物讲解。血散人?告诉你吧,血散人就在百鬼身边,而且早就被炼成了幽玄傀儡,这可是西联诸宗公认了的!”

“不错,星矶剑宗对上的那个,绝不是血散人。传说那是个女修,还很漂亮呢。”在东南林海的各个位置,都有这样的窃窃私语存在,或真或假的消息交织在一起,谁也不敢说能从中分辨出有价值的信息。便如一堆无头苍蝇,在林海中乱撞。

可是,在整体的混乱中,仍有一小部分人马,通过有效的组织和精心的布置,借用东南林海内丰富到过头的人力资源,逐步地引导人流,慢慢筛选可能的目标。

孙道士是这部分人马的首领。他本人是散修出身,但四百年前,已被魅魔宗招揽,成为宗门的客座长老之一,此时带出来的修士,身分也都和他差不多。

此时孙道士重做冯妇,混入东南林海庞大的散修群内,一时间倒也没露出什么破绽。

他的脑子相当清醒。虽说一直在暗地里操控人流,翻找雾隐轩,可事实上,他并未寄望于这种粗陋的人海战术能够奏效。

以东南林海的广裹无边,别说数万修士,便是数十万、数百万的填进来,也掀不起多大的浪花。

西联布置他们这波人马的目的,仅仅是在这边砸下一根“钉子”,以做牵制之用。

不管是北盟、正道九宗,又或是百鬼身边的高手群,只要能牵扯到几个重要人物,玄海那边,压力便会减轻许多。

如意算盘打得不错,做得也中规中矩。可近几日,新的消息传过来,孙道士便很难有个好心情。

冥火阎罗一代人杰,临死前还做出这么一件事来。这岂不是说,之前诸宗在玄海的布置,全都打了水漂。

他心中转念,手上则拿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算是消磨时间。

正神游天外的当口,后面急促的脚步声迅速接近。未到眼前,来人已低叫道:“孙师,徐四哥被杀了。”

“啪”地一声响。孙道士手里的树枝断成数截。

徐四儿是孙道士的弟子,修为虽是平平,却非常伶俐,颇得他的喜爱。此次他觉得行动危险性不高,便带着徒儿来长长见识,却想不到会是这般结果。

“谁干的?”孙道士切齿询问。

来人抢到他身前。脸上还有些发白:“和前晚上,西边死的两人一模一样……”话音未落,不远处又传来一声惨叫,周围迅速安静下来。

孙道士神色阴冷,向报讯的人使个眼色,来人会意。迅速封住自己的气息。周围小片丛林,在过去几日里,已被他们控制。虽不能说是天衣无缝。但在其中搜索一两个凶手的行踪,还是可以胜任的。

通过手下传来的消息,孙道士身形移位,如幽灵般在林木间穿梭。

对方的移动速度并不快,孙道士很快就追了个首尾相及,但他马上便惊讶起来。

前方的人影,娇娇小小,只看背影,还是个年未及笄的少女。她穿着一身翠绿衫子,轻绸薄裤,在树梢上飞掠时,便如一只娇俏的翠鸟儿,灵动极了。

孙道士虽然不是以貌取人之辈,但眼下也不免有些迟疑。莫不是找错人了?

不过很快,他便知道自己错了。

侧方,自家包抄的修上赶至,呼喝声中,飞剑流火轰然而去,那少女侧脸瞥去一眼,忽地坠下树梢,速度仍不算快,可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正好避过剑芒侵袭。

发剑的修士一击无功。觉得颇失脸面。剑光也不收回,破开树干枝叶的屏障,追杀下去,绿叶纷纷落下。遮蔽了视线。

孙道士方一皱眉,眼角忽警见翠影一闪,那少女竟从一个最不可能的方位跳出来,正卡在飞剑与修士之间。

素手一扬,嗡嗡之声大做,数十道冰线迸散开来,将修士上半身笼罩其中。

此时人们都看出来了。少女的修为其实平常得很,甚至不怎么入流,只是手上发出的冰针十分凌厉,应该是件厉害的法宝。

被冰针袭击的修士心中不忿,却也不敢直面冰针锋锐。侧身避开。哪知刚一加速,颈侧一点冰寒忽地便刺入肌肤,随即寒劲透穴穿经,瞬间撕裂体内薄弱的防护,打穿了心窍。

只来及惨叫一声,修士便倒栽下去,眼见是不活了。

少女一击得手,身形丝毫不停,又钻入林中,身影忽隐忽现,十分滑溜。

“贱婢!”

被这么一个小姑娘杀了爱徒和手下,孙道士只觉得心火上升,便要痛下杀手。

那少女当真是敏锐之至,闻声回头,竟向这边嫣然一笑,隔着如许距离,孙道士一时未看清她的容貌,却觉得那笑容柔婉灵秀,竟无半点杀戮后的唳气。

微怔之后,他立时明白过来:“好媚术!”就是他这一怔的空档。少女绕到一棵树后。将身形全数遮住。

孙道士不知她又要使什么狡绘,怒喝声,周身潜劲进发,用的是一力降十会之法,转眼便将前方几十株大树连根拔起,其中更有在魅魔宗习得的“打头风”的手法,暗劲专伤人脑,十分阴毒。

少女藏身的大树转眼便给击垮,可是树身之后。却连个人影也无。非但如此,少女的气息也在大树倒折之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用孙道士多说,从四方包抄上来的修士便将周围翻了个底朝天,却没有任何发现。

“怎么突然就消失了……”正嘀咕着。孙道士忽然想起之前宗门交代的一些事项,他的脸面立时僵住。稍停。他忽地举起手。下令道:“大伙停下,立即清点人数,咱们撤出去。”

旁边赶来的手下都是愕然:“撤出去?从哪儿撤出去?”

“撤出东南林海。”见到少女突然消失,再连系宗门的交代,孙道士可以肯定,这少女必定是雾隐轩中的人物。他此来就是暗中给人家下绊子的,如今却照了面,还被杀了两个手下,想必身分已经暴露。再不走就是送死了。

“马上撤离!”孙道士断然下令,“联系卢先生,让他那一波人马接手。”手下虽是不解,可毕竟是训练有素的,闻言立时应命,已经聚拢的十几个人影四散分开,准备通知仍在丛林深处“工作”的同伴。

孙道士站在原地,为自己的迅速反应而微有自得。

自从得知九幽噬界的消息,他便觉得,东南林海恐怕真的成了是非之地,此时得了机会,自然有多么远跑多远。

修道之途,仍当以性命为重啊。

他面皮抽了抽,正待转身,忽地心跳如雷。与之同时,视界边缘,一株参天大树陡然枯萎、倾颓,继而在森林的微风里,化灰崩散。

只一瞬间。周围手下的气息反应,便少了一半。

他本能地扭头,同时身体向后飞退,然而,转换的视界中,一道血光扑面而来,那污浊的颜色,几乎把他的眼睛挤爆出去。

“血魔?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念头未绝,他已经坠入到永恒的黑暗中。

李珣其实也刚刚回来。

以他的速度,几乎将散修盟会的大军甩出七八天的路程,故而在相关消息流散之前,便赶到东南林海,而稍早一会儿,他就隐在旁边,全程观看了婴宁的种种手段。

相较于超卓的战斗意识,他更惊讶于少女性格上的转变。

他离开才几天?那个娇娇怯怯的小姑娘,已经可以收割人命而面不改色了吗?

带着这个疑问。李珣破开虚空,回到雾隐轩中。

在核心小轩内,水蝶兰已经笑吟吟地等在那里,只是不见阴散人和婴宁的踪影。

“你回来啦。”水蝶兰的招呼随意得很,李珣却很喜欢这种感觉。尤其是那淡蓝唇瓣勾勒出的笑容,闲淡慵懒,使他在外界一直紧绷的心慢慢松弛下来。

嗯了一声,李珣坐在小轩的石墩上,放松地伸展肢体。

分光镜并未打开,此时小轩内外,正是满目园林景致。微风四面吹拂,湖水潋滟生波,他忽然间有了些感慨,这就是他的雾隐轩,他的领地,他的家。

他应该美美地睡上一觉,就在这完全属于他的天地中。

招呼过后,水蝶兰也不说话,就坐在石桌的另一边,素手交叉,托着小巧的下颔,微笑看他。

气氛慢慢地有些变化,李珣心中是极享受的。只是又有点尴尬。过了片刻,便敲敲桌面,打开了分光镜,也就将之前的氛围驱散。

水蝶兰轻哼一声,移开视线。

李珣咳了一声,问道:“你的伤势怎么样,恢复了几成?”

“早得很呢。罗摩什的天损奇功最损精气,又伤肺腑。我这边起码还要有一年的调养。”水蝶兰大大方方地伸出手去。

让李珣把脉探察。随后又笑道:“怎么,有什么事要我帮忙?”水蝶兰好像认定了李珣就是个无事不登门的性格,这让李珣心中很不满。

他皱起眉头道:“问问而已,关心下也不成吗?”话刚说出口,李珣忽又想起一事,刚冒出头的气势转眼便掉了下去。

说起来,他还真有一件事,要让水蝶兰帮忙。不过,话扔出去了再拿回来,任李珣的面皮再厚,一时也有点儿脸红,只好转移话题。

“刚刚我看到婴宁了……阴重华搞什么鬼?现在就把小姑娘往外扔,她连‘化气’的功课都没做完吧!”水蝶兰瞥他一眼,收回手去,还是给他留了面子。只笑吟吟地道:“我看也没什么,旁的不说,阴重华教徒弟的本事,我是真的佩服。你那徒儿也争气,一身搏杀的感觉,倒似天生的一般,从五天前到刚才,已经杀了七个,相当了得呢。”李珣听得有些头痛,他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应该还是在坐忘峰上打拼吧,那时他对付的也就是些猛兽飞禽,实在比不过婴宁直接拿众多修士开刀的豪气。

“阴重华在想什么?婴宁的修为根本就不入流,凭她那点修为,要不是有件不错的冰针法宝,打在别人身上,恐怕要把自己给震死……”

“哦。你是说冰魄飞线吧。这个是在东边的擎霄台上找到的,好像是万年前,千帆城大师公输材的手笔,可以纯以机簧发射。飞针的材质则是用牵机冰魄精炼而成。寒毒极重。

“别说婴宁还有点底子。就算是外界的凡人持在手中,出其不意之下,不到化虚境界的修士,见血便足以致命,正好给婴宁用。”水蝶兰倒是满不在乎,她与婴宁本没什么牵扯,要不是难得阴散人求她,她才不会放下疗伤的事,在这儿照应着。

李珣能猜出她的心思,也不在意,只问道:“她刚刚被你摄进来了吧,人呢?”水蝶兰随口道:“回房里去做功课了。阴重华说她性情太过柔媚,所以要开杀戒以培育刚强之气,每次杀人回来,都借着胸口那点唳气,行功数遍,锤炼心性,最是要紧不过。”

“那……阴重华呢?”

“闭关。好像是在整理一门心诀,她想让婴宁在入门时便以《阴符经》为根基,以之驾驭天魔舞,会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她还是真是上心。”李珣嘟嘴一声,依稀记得,他已不是第一次这么说了。

不过,提及阴散人,李珣越发好奇她是如何调教弟子的。

李珣还记得那个倒霉蛋“自动赴死”的那一幕,此人差不多就是自己往冰魄针上撞,看似巧合,却无不透出精心设计的味道。可见婴宁心境的冷静、灵动,非但远超同侪,甚至高出了他所认识的大部分人。

此外,之前的闪避、穿插,以及虚实相生的手段,已不仅仅是思路清晰,而是将各个环节都做得尽善尽美,方能显出游刃有余的味道来。这又怎么会是一个刚开始修炼的小姑娘的手笔?

“莫非这世上真有生而知之者?”或许,他将亲眼看到一个了不起的天才崛起。

此时的李珣的功力虽说已可傲视天下修士,可面对如此奇迹,心中也难免有些泛酸,连水蝶兰在旁边叫他,都没听到。

“姓李的!”二度开口的水蝶兰加重了语气,李珣猛醒过来:“什么事?”

“我问你呢!”水蝶兰白他一眼,“不用瞒了,你绝对有事。说吧,爽快点!”李珣来不及为自己的信誉哀悼,只有苦笑摊开手:“好吧,是有件事,需要借助你的智慧。”也许还有阴散人的,后面这句话李珣藏在心里没说。听他把“智慧”两字咬得很重,水蝶兰有些狐疑地瞧他两眼,语气也不再大大咧咧的,只问道:“关于……”

“关于钟隐。”这一刻,李珣表现得无比坦然。

在水蝶兰小吃一惊的表情下,他大略介绍了一下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关于幽魂噬影宗的事件,只是一笔带过。

从他回到坐忘峰,在竹楼之前心神失守时开始,一直到青吟夺剑、隔空剑气、四日追杀等事,都说得无比详细。

纵然李珣口齿清楚,也花了小半个时辰才交代清楚,末了,他方说出自己的担忧。

“我身上带着钟隐烙印的东西太多了。尤其是骨络通心之术,差不多是自家修为的根基,万一钟隐在上面动了手脚,恐怕到头来,我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水蝶兰秀眉颦蹙,并没有嘲笑李珣的谨慎,而是伸出手来,探察他周身气机变化,半晌方道:“我和钟隐不熟,只听传言,感觉他不是会在暗地里下绊子的人物。当然,谨慎些也好。上回在这里,我便觉得你那骨络通心之术有些大魔万相的味道。这种艰深的法门,要说是为你量身订做……尤其是短时间里弄出来的,也有点说不过去。

“这样吧。叫上阴重华,且把你那幽一也放出来,我们三个合力,从头到脚,检测你的周身气机,用这种笨法子,比什么都稳妥。”

这也是李珣的打算,他自然同意。两人当下起身,走出轩外,并肩朝阴散人闭关之处走出。

一边走,水蝶兰也向他解释另一件事:“至于你心神失守或者心志被夺的问题,如果从幻术层面上看,应该是被钟隐种下了‘种子’一类,平日没问题。但特定情况下,会诱发其中的效果。只是,若你的道心稳固,没有可趁之隙,就算钟隐有天大的本事,也拿你没法。”

“道心稳固,谈何容易。”李珣频频摇头。

水蝶兰也是见识过李珣心魔失控时的场面的,她深知李珣心神的裂隙不在别处,就在钟隐身上,闻言只是一笑。

此时,二人已经来到阴散人闭关的小屋前,水蝶兰要去推门。忽又想起了什么,突地伸手,揪住李珣的衣襟,硬把他上身扯得前倾过来。两人面面相对。鼻尖儿乎都要碰在一起。

水蝶兰编贝似的玉齿轻挫,森然道:“阴重华这几日净传授你那徒弟古里古怪的玩意。我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旁的我管不着,可在我眼皮子底下,你若还敢做出什么丑事,我要你好看!”这么一折腾,两人路上积蓄起来的凝重气氛。登时烟消云散。

李珣不是傻子,自然明白水蝶兰的用心,他先是苦笑。旋又伸手,握住女子皓腕,慢慢移开,嘴里回应却是斩钉截铁“好!”话音落下,李珣随手推开房门,屋内,阴散人盘膝坐在榻上,妙目睁开,微笑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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